骆峪村西有水库，是“大跃进”时期的产物。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151+看书网这里截了水，下头的河就干了，亮着一河的卵石，如同赤裸着鳞甲的龙。水库边有唐代驿城遗址，是一片残乱的青砖和石头，南边有门，北边有墙，城的形势隐约可见。建城的大块大块青石被附近农民搬回家去盖了猪圈，城内地下泥土中ณ，遍布着碎瓷片，其中不乏็唐宋时代残片，也可以找到元代白瓷，古代的存留，俯皆是。农民们不看重这些，嫌它们碍事，耕地时候顺手捡起，扔得远远。当年这里有驿卒、马夫、馆舍、城楼、邮亭、马厩……“贞观之ใ治”和“开元之治”为唐的盛世，这时期全国的驿站有1639个，以今日的西安为中心，向全国放射，史书记载驿道的情景，“告至告去之ใ役，不绝于道，送往迎劳之礼ึ，无旷于日。”在通往汉蜀的几条道路上，更是“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那是一种多么热闹的场面。西周末年周幽王伐褒，褒国战败，进献美女褒ຐ姒，褒国的故地在汉中北30่里的褒ຐ谷南口，至今还有褒姒铺村，是褒姒的故里。至唐代这里的驿站规模号称天下第一，厅堂廊庑无不宏丽精美，驿外有沼，可凭栏赏月，可泛舟垂钓，一年之ใ中来做客者不下数百。这样的驿站大约可以与今日的星级饭店媲美，其建设耗资可想而知。比褒ຐ城驿规模小得多的陕西扶风的凤鸣驿，在骆城驿北面，相距不很远，苏东坡曾留下过《凤鸣驿记》的美文，文中详细描绘了驿中情况：“视客所居与其凡所资用，如官府，如庙观，如数世富人之宅。四方之ใ至者如归其家，皆乐่忘去。”这个驿站修建时动用了3๑6000民夫，耗资之巨可想而知，结果也就是个中等水平。唐人的《国史补》中说，驿内有酒库，藏有各种美酒，有茶库，备有各地名茶，还有酱菜库……可以算是风格迥异的政府招待所了。
繁华尽，风云歇。
现在什么都没了……
我站在骆口驿的废墟上，头脑有些空白，白惨惨的太阳从云端中怯怯窥出，有风淅淅从谷中吹来，吹得人皮肤紧。踏着湿淋淋的枯草，抚着阴冷的老砖，我突然不知自己是谁，不知为何而来，仿佛我自古就站在这里，没有移动过。烟波荡漾的
水面传来了历史的气息，时光一寸一寸移过去，人群一拨一拨走过来，日寒草短，月苦霜白，白居易披着一身烟霞骑马向这里走来。这里是周至的辖地，他到这里是为着某桩公干，也为ฦ着这凄美的景色。年轻的县尉进得城驿，视察完毕，现了驿馆墙壁上有个叫王质夫的写的诗，读罢王诗，白居易不能ม自持，撩袍提笔，在壁上写下了这样的回应：
石拥百泉合，云破千峰开。
平生烟霞侣，此地重徘徊。
今日勤王意，一半为山来。
白县尉题罢诗回了县城，就将此事忘了。他在周至的事情很多，作为诗人，在朋友们的撺掇下他正在写《长恨歌》。还是那个王质夫和周至人进士陈鸿，曾经在骆峪东边的仙游寺和白居易一起喝酒。那是个ฐ傭懒โ的黄昏，暮霭正缓缓升起，几个ฐ人站在岗上北望，渭水一线北流，马嵬驿在尘寰中模糊难辨，杨玉环墓在天帐下悲悲切切。此时距天宝遗事不过5๓0年，贵妃墓上的粉香尚未散尽。王质夫遥指马嵬对白居易说，夫希代之ใ事，非遇出世之才润色之。乐天深于诗，多于情者也，试为歌之ใ。何如？白居易慨然从命。作为ฦ男人，白居易正钟情于县内杨家的女儿，“早聆懿范”，互相倾慕，并且和她的弟兄们打得火热，“杨氏弟兄皆醉卧，披衣独起下高斋”《宿杨家》。也就是说我们的白居易白县尉在周至生活得相当充实。
后来，《长恨歌》在仙游寺写成，白居易也与杨家的女孩结成了伉俪。有人在皇帝面前状告白居易的《长恨歌》，说是曲意诬蔑先皇，诽谤朝廷，要求治罪。幸而有明智之士反驳：若以
优秀诗歌给诗人定罪，恐影响大唐国威。当时的皇帝唐宪宗深以为ฦ是，便对白居易不予追究。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一天，诗人元稹从骆口驿路过，宿在驿站。元稹是性情中ณ人，关于他在各个驿站闹出的热闹多有传闻，作为御使，他要到各地视察，走了许多地方，宿了很多驿站，题了很多诗，也留下了很多故事。有一回返回长安时他住在敷水驿，那天朝廷权利炙手可热的宦官李士元正巧也到了敷水，双方แ为客厅的使用争执起来，李士元仗势，提着棍子将元稹追赶得满院逃窜，元稹鞋也没有穿，脸也被打伤了，最后回来还挨了皇帝ຓ一顿骂。就是这个元稹，在骆城驿的墙上看到了字迹模糊的唱和诗，用袖子擦去灰尘，辨出竟是白居易的大作，于是终日站在墙前品味，临行前还不能ม放下，走出去的他又返回来，在王、白的诗旁题写道：
邮亭壁上数行字，
崔李提名王白诗。
尽日无人共言语，
不离墙下是行时。
元稹走后没有多久ื，白居易有事又到骆驿，看到เ墙上久ื未谋面的好友元稹的诗，忙问驿卒此人在何处。驿卒说数日前就离去了。白居易大为怅惘，要来笔墨，重笔题出《骆口驿旧题诗》：
拙诗在壁无人爱，
鸟污苔侵文字残。
惟有多情元侍郎，
绣衣不惜拂尘看。
岑参、章士标、韩琮等等都在骆驿留下优美诗篇，那些诗随间驿站的倾圮而散落在残砖碎瓦间，珠玑般叮咚滚动，俯拾捡，能捡一把。
小小的村落承载了太多的战乱，也承载了太多的文化，凝重得化不开了。
说到白居易，我总感到有某种契机将我和他连接，这契机就是周至。我们通过周至这根链条一环环传递，从元和年间的周至县尉到21世纪的县委副书记，竟然是毫不间断地传承下来。细想让人吃惊，这也是一种缘分。我不敢附大先辈的骥尾，牵强附会地攀附什么，但在周至的滚滚尘埃中，我们至少能沿着那漫长的官谱相遇，在县衙的里里外外，我仍旧能依稀辨出他的脚印。
今天的县政府大门两侧有新า栽的槐ຈ树，尚未成荫，无甚特色。讶其古旧的县衙竟有年轻的新嫩陪衬，人们说政府门口两侧曾有过两棵大松树，后来被伐去了。我至今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将那两棵树除去，据说还是上过县级会议研究的，砍伐的原因之ใ一是树的年龄并不久ื远，与白居易种的松树也没有关系。让人痛心的是斧凿砍下去的时候也砍下去了文化，砍下去了时光留แ给我们的记忆，砍下去了艰难成活的生命和那“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深邃意境，我们常干些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事。
白居易的确在县衙门口栽过两棵松，是由仙游寺移来的，如果存在，当是千多年的祖爷爷了。关于这两棵松，白居易在《题周至厅前双松》中ณ吟道：
忆昨为吏日，折腰多苦辛。
归家不自适，无计慰心神。
手栽两树松，聊以当佳宾。
……
如今白居易亲手在衙门口栽的两棵松没有了。
或许当时他就没把松树栽活？
县委大院后院里的住宿者常常是我一个ฐ人，离西安太远，我不常回去，平时就住在办公室里。夜深时推窗而望，后院一派静谧。窗南，月光下几株藤蔓在栏杆上穿来绕去，花已谢去，果实也不见踪影，只留几片叶迎着清冷的月，组成一片婆娑。有风吹来，夹带着残菊的苦香。
时光乱了，不知今昔是何年。西汉？唐朝？宋朝？
白居易在这个院里住过，他29๗岁中进士，来到周至时是36岁，按现在的说法是主管政法的副县长。36๔岁的县尉尚是单身，闲暇时在县衙内院移栽了数株蔷薇，那地点大约也就是我视线内的南面栏杆，县尉为此作了一诗：
移根易地莫憔悴，
野外庭前一种春。
少府无妻春寂寞，
花开将尔做夫人。
诗很美，在白居易留下的近30่00诗中，这可能并不为人注意，与他创น作的千古绝唱《长恨歌》相比，更是淡若秋菊，但在周至读，在栽花的栏前品味，感触又是不同，斯时斯地，情景交融，竟钻到了诗的内核当中，想象当年的诗人站在南墙的藤蔓前，在晚风中ณ为他的花而吟唱，由á不得不为ฦ之感动。白居易将他的信息留在了周至，与我们时时相遇。千年不绝。
从骆峪口沿着当年古道向南进深，顺着河道，一路向上。骆峪村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山道转了几个ฐ弯，连鸡鸣狗吠也听不到了。路面很宽，可并排走车，常见有拉石头的车下来，马达沉重地呜鸣，据说上面有铜矿，唐初ม大将尉迟恭曾于山谷中ณ开采过矿石，至今仍有宋元时代留แ下的老矿井。原本我以为走进深处，荒废的古道会变得狭如羊肠，孰料，道路的宽阔出乎ๆ想象，许多地点宽在三米以上，即便是长满了荒草荆棘，那ว基础也清楚地向人们展示着。征伐进退，逾岭翻山，长年地行走车马，路面竟然走成了一条沟，变得低洼下去。千百万人的践踏，千百万兵的践踏，这是一种什么功夫，一种什么心劲啊。它的不能泯灭是必然的。
荒废得最早，保存得也最完好。
偏僻险峻，使它逃避了现代文明的侵害。
无孔不入的现代文明，有时可恶得像一只让人腻味的大苍蝇。
攀高山，下幽谷，古道执著地在山间盘迂，过老君岭，下八斗ç河谷，上父子岭，奔秦岭大梁。越往里走，人的痕迹越少，往往行程一日，不见一人一户。邃谷深林，层峦叠嶂，“路”极难行，有时一路直上，石径陡斜，汗水将衣服湿透，在极高处，硬风一吹，索索战栗；有时下到เ谷底，两山夹峙，山水沸腾，声如雷鼓，需大声呼喊，才能听清彼此言语。想起《西游记》中描写的“那山高不高，岭上接云霄，那涧深不深，底中见地府”，真是生动极了。
行走在老林中，没有任何现代生活的侵入，连半导体也成了哑巴。我想，大约这里1000多年前就是这个ฐ样子，现在哪怕迎面走来“腰革带，悬铃，持枪，挟雨衣，赍文书”的驿使也不会使我感到唐突和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