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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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手榴弹!突击到天字码头去!两个人一组:炸船!”

周炳从沙包上跳了起来,右手举起步枪,高声喊道:

通讯员

平时y森可怕,像阎王殿一样的公安局,这时候出现了全新的气象。欢乐而自由的人们成了这里的新า主人。他们穿着军服和工人的便服,脖子上系着红领带,跳出跳进,笑、闹、喊、叫,就像一群活泼淘气的小孩子。什么东西折断了,什么东西裂开了,什么金属的东西碰到另外一种金属的东西上面了,——这许许多多的声音,和那ว零星的枪声混作一团。好像一座千年古墓被撬开了墓顶ะ,好像一个黑暗地窖被揭开了石盖,那陈腐霉烂的东西全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下面。在这里,老爷们的舒适和尊严,法度和威แ武,教养和傲慢,全被当作垃圾,抛在地上,任人践踏。到เ处的抽屉,箱子,柜子,都打开了。公文、印鉴丢â得满地都是。而从前,这些可笑的东西的确曾使一些人活得很骄奢,使另外一些人愤愤不平地死去;使一些猥琐的东西变成高贵和幸福,使一些美好的东西化为ฦ眼泪和悲伤。如今那些公文、印鉴都成了废物,躺在地上,毫无意义了,也没有谁来尊敬它们和保护它们了。

“表姐,你替我给阿婷捎个ฐ口信好不好?”

区苏迟疑地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fanwai,然后坚决地拒绝道:“不行。咱舅舅吩咐过叫我不要上三家巷๕去,我已经好几个ฐ月不上那边去了。阿婷的事情,你还是收了心吧。人家高门大户,三朋四友的,你不能ม太当真!”说完,就带着一种刚好让周炳看得出来她是生了气了的面容走掉了。周炳百无຀聊赖,就走出门去闲逛。他拣人少的地方走,信步向“南石头”那个方แ向走去。走到เ凤安桥附近,忽然碰见一个ฐ五十来岁、肩上挑着一担箩筐的老大娘๤,周炳立刻迎上前去,甜甜地叫了一声“干娘”。原来住在芳村吉祥果围后面竹寮里的冼大妈,正从“下涌ไ”渡口过江到河南来。他们一道步回济群生草药铺,冼大妈把当日周金如何不幸被捕的情形,后来她听黄群说周金遇难,她心里怎样难过,怎样整整哭了一夜的情形,一面走、一面对周炳说了一遍faທnwai。在生草药铺里,周炳又求她带口信给陈文婷,她也满口答应,坐了一会儿才走了。

血腥的春天

半年之后的一个春雨之夜。周家三兄弟都在神๰楼底里呆着。周金躺在自己的床上,周榕ษ躺在周炳的床上,周炳坐在写字台子前面,拿铅笔轻轻敲着桌面。忧郁和沉闷笼罩着人间,无຀声的春雨跟着缓缓的凉风从窗户飘进来,院子外面久不久ื一滴、一答,一滴、一答地响着,和周炳的铅຅笔敲打声互相应和。这时候,周榕失业已经半年多了,离婚也半年多了。周金因为前两天听说上海ร的总工ื会叫蒋介石查封了,工人纠察队叫国民党军队缴械了,上海的血腥屠杀开始了,就赶回省城来,一直忙着没回石井兵工厂去。周炳虽然恢复了学籍,仍然在高中一年级念书,但是跟学校总是貌合神๰离,对功课根本提不起一点兴趣。这天晚上一吃过晚饭,他们就是这样躺的躺,坐的坐,到现在还没有人开过腔说话。抽了数不清的生切烟之后,周金到底开口了:

喝完酒之后,陈家这边的主客都到前๩面的客厅里喝茶,吃荔枝,闲谈。李民天跟着陈文婕上了三楼,走进那专供小姐们使用的书房里。这是三楼东北角上的一个前厅,宽敞幽雅,显得比楼ä下的客厅还要松动。李民天坐不定,一会儿走到北窗前,望着周家的小院落,一会儿走到东窗前,望着官塘街的昏暗的夜景,望着官塘街以东那ว一片房屋的静悄悄的屋顶和晒台,不住地搓手,擦汗,好像他准备飞出去似的。陈文婕看见,觉着奇怪,就问他道:“民天,你的精神为什么这样不安静?”李民天走到她的跟前,竭力压抑着自己,说:“是呀,婕。我对北伐十分兴奋。看样子,咱们的教育权、海关权,都要收回了。那不平等条约,那ว治外法权,那ว数不清的苦难和耻辱,都要一扫而光了。你不觉得激动么?”陈文婕闭了一闭眼睛,说:“容易激动的人也容易消沉。你的高兴不会太早了一点了么?现在北伐才刚ธ刚出师,还没打一次仗,还没有克复一个ฐ城池,你怎么เ看得到那么远?”李民天不愿意在这美好的时刻提出不同的意见,就顺着她道:“是呀,这是我的短处。如果真的一帆风顺ิ,打到北京,到那阵子,或许我反而很平静了。我现在冲动得不得了。我简直想到:在这样的时代里,咱们为ฦ什么还躲在学校里念书?这念书还能ม有什么意义?”陈文婕用温柔的祈求的眼光望着他,似笑非笑地说:“天哥,你该好好地听一听学界ศ和商界的舆论。他们都嘲笑呢。都说北伐、北伐,听腻了呢。大部分人预言这是蒋总司令的一场春梦。百分之ใ九十的人都说:只怕有去无还!”李民天忍不住说了一句:“这北伐也不是他姓蒋的一个ฐ人的事情。”陈文婕立刻接上说:“好了,好了。咱们既ຂ不南征,也不北伐。咱们哪儿也๣不去。咱们有科学救国的伟大理想。咱们要手拉着手,为这个ฐ理想做许多事情。对不对?打令!”这末了两个字,是英国话“爱人”的意思。照那时候上流社会的习惯,是只能用英国话说的。说到“打令”。李民天就没话说了。

周炳和陈文婷走出门外,在枇杷树下的长石凳上坐下来。他们之间也๣发生了激烈的争论。陈文婷认为北伐是全国国民的事情,共产党和国民党的作用是一样的,没有区别。周炳认为ฦ共产党是真正革命的,国民党的革命是不彻底的,每一个ฐ人都该站在共产党这一边,做个彻底的革命者。经过很长时间的唇舌之后,陈文婷是屈服了。她瞪着她那ว疲倦了的圆眼睛说:“炳哥,你这样好口才,我辩得你赢?只怕汪精卫也辩你不过呢!现在我们承认了,我们应该站在共产党这一边。也就是说,应该站在你这一边!”周炳说:“别说傻话,小婷!我不是共产党。你既ຂ是站在共产党这一边,你就应该好好地工ื作。罢工委员会那里,不要去一天,不去一天。我走了之后,你应该把游艺部我那ว份工ื作顶下来。”陈文婷低着头想了很久,才说:“替你的工作倒容易。可是学校开课怎么办?我……唉,我……”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周炳抓着她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抚摸着道:“为什么要这样?快别这样!有什么话不好讲!”陈文婷忽然倒在他的怀抱里,呜呜咽咽地说:“是呀,你明天就走了。咱们这样就离开,怎么เ行呢?你一点也不了解我!不管我对你怎么好,你对我总是冷冰冰的!你对别ี人就不是这样。枉费我对你一片心机,枉费我积极工作,到เ头来有什么代价!”周炳抱着她,轻轻吻了她一下。她问道:“你是真心的么?”周炳说:“是真心的。”她又问道:“你不后悔么?”周炳又说:“我不后悔。”陈文婷就不做声了。这一秒钟以前,她想象这一段不平凡的谈话,不知道会引起多么大的激动的热情,双方不知道会说出多少如痴如醉的疯话,甚至不知道要经过多少酸、甜、苦、辣的曲折,但是如今一下子就说完了,过去了,过去得风平浪静,连一点波涛都没有——她该怎么เ办呢?她想起她二姐陈文娣和周榕的婚事所发生的许多纠葛,就反而没了主意了。过了一会儿,她才说:

“廖仲恺先生被人暗杀了!”

廖仲恺先生是一位革命意志非常坚强,非常得到人民爱戴的革命领袖,又是一个ฐ坚决反对内j,全力支持省港罢工的人,一听到这个坏消息,周炳就哭了。戏正演到半拉子,因为这里马上要开紧ู急代表大会,不能不腾地方,只好临时宣布停演,一下子戏场里的秩序搞得很乱……

“告诉我吧,我的安琪儿,究竟发生了什么เ事儿了?”

周泉好像不胜重压似的,气喘喘地说:“我们的房子要卖了!”

何应元见儿子这样说,就点头答应。周铁和周杨氏看看没有别的去处,也就将将就就。等乡下有管账的出来走动,就把周炳带回震南村去了。那管账的人叫做何不周,胖得跟一只肥猪一样,年纪四十多岁,和何应元同年,论辈分却是何应元的族叔,大家都管他叫“二叔公”。震南村离省城四十里,走路可以去;坐一段火车,走一段路也行。可是这位二叔公却连一步路也๣不想走,雇了船去。上了船,也不教导周炳,也不和他说话,只顾呼噜呼噜睡大觉,好像把周炳忘了似的。周炳也乐得他不来打扰自己,拿起桨就帮船家划ฐ船,一路上经过许多村庄河汊,浏览不尽的花果树木,棕榈桑麻,十分开心。到了一个清幽僻静、树枝都低低垂在水里的渡口,船家把橹一拐,船靠了一条矮矮的围堤,到了震南村了。这震南村是一片浮在水上的沙洲,虽在初冬,还是林木葱茏,鸟声不绝。那千顷的良田,一眼望不到头,如今刚割了晚稻,雀鸟成群,到处觅食。这里的土地,有一半是何应元家的。除批给佃户耕种之外,他家留下最好的二百多亩水田à,雇了十几个ฐ伙计,自己耕种。周炳就早ຉ出晚归,给他家放牛。

在那ว一百几十家佃户之中,周炳最喜欢胡源那一家人。胡源今年已经五十岁,他的老婆胡王氏,今年四十三岁。他们生了两ä个女儿,两个ฐ儿子。大女儿胡柳,今年十二岁;大儿子胡树,今年十岁;二儿子胡松,今年八岁;二女儿胡杏,今年才六岁。胡源是何应元大太太何胡氏的远房哥哥,原来祖上也留下几亩薄田à,勉强得个温饱。只因后来娶妻生子,天灾人祸,家业都败了。算是凭着大太太的面子,何不周问准了何应元,免了他的押租,批了几亩田给他耕种。儿女都还年幼,只靠胡源跟胡王氏下田,干一顿、湿一顿地糊弄着。胡源做人,老实忠厚,因此常常照顾周炳,替他洗洗缝缝,有汤水凉茶,也叫他来喝上一口半口。孩子们见他是省城来的,见识多,阅历广,也经常围着他问这问那。不论是三家巷里何应元家的大房、小房争吵,是陈万利家的奇闻怪事,或是青云鞋铺少东家林开泰的荒唐无຀耻,还是济群生草药铺的伙计郭标的y险毒辣,他们都听得津津有味儿。对于区桃的颜容天资,他们非常心爱,都想看看这个美人。对于周炳的光荣经历,他们更是羡慕得不得了,觉着哪怕碰上一件那ว样有趣的事儿,也๣不枉活过这一辈子。不多久,周炳就成了他家的熟客;再过不多久,周炳跟他们简直就成了一家人一样了。

正文

长得很俊的傻孩子

“我有什么办法呢?唉,我也没有办法!四妹不同意这种方式的会面。她说,大家亲戚,没有不碰面的道理。她说,人生不过是一场噩梦!——她的脾气,说不定你比我还清楚。后来,她要我给你捎了这个来。”陈文婕说完,就递给他一封信样的东西。他接过来一看,正是去年双十节后一天,他写给陈文婷的绝交信。他匆匆读了一遍fanwai,就对他三表姐说:“请你告诉婷表妹,我明白了。”说完,把那ว封信缓缓撕碎,扔到畚箕里面去。

晚上,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的星星。刚过二更天,周炳就穿起那套白珠帆๰的学生制服,里面加了一件卫生衣,慢步从官塘街、窦富巷,一直走出惠爱路。到了惠爱路,又折向东,一直向大东门那个ฐ方向走去。他的手里挽着一个布口袋,口袋里装满了深红色、大朵的芍药花,只见它装得满满地,可又不沉,谁也不会想到เ里面是些什么เ。整条马路空荡荡地,行人很少。两ä旁的店铺平时灯火辉煌,非常热闹的,如今都紧闭着大门,死气沉沉。有些商店的门板上,赫然贴着纸印的花旗、红毛、日本仔、法兰西的国旗๱,表示ิ他们是“外国的产业”,或者受着外国的保护。有些商店买຀不到这种外国符咒,就贴了张纸条子,上面写着:“本号存货已清,请勿光临!”或者索性就写着:“本店遭劫五次,幸勿光临”这种字样儿。路灯像平常一样开着,但是昏黄黯淡。时不时听到放冷枪的声音,东边一响,西边一响。广州ะ不像她平时那样活泼、热情、傲慢、自负的样子,却显出一种蒙羞受辱的神态,全身缩成一团,躺在寒冷荒凉的珠江边上。周炳看见骑楼底下有一堆黑魆魆的东西,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具仆倒的尸体。再去几步,又看见另外一具仰卧着的。此外,又有两ä具并排着的,也有几具纵横交叠着的。有些尸体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闭上,还似乎隐约看得出微弱的反光。他们的灵魂早已离开广州,但是他们的躯体还恋栈不去。周炳从将军前走到城隍庙,他看见了不知道多少的尸体,简直是数也数不清。他笔直地向东走,只是在碰到国民党查夜的人的时候,才转进小路,绕弯子走。走着、走着,他就走到城外东郊๦的“红花冈”上。这座红花冈本来不算很陡,但是周炳在茫茫黑夜中,总觉着它高大无比,分不出哪儿是山顶,哪儿是天空。这是自从国民党今年四月背叛革命以来,数不清的革命志士流热血,抛头颅ๅ,从容就义的地方。和辛亥革命的时候,埋葬七十二烈士的黄花冈相距不远。反革命的刽子手就在这里杀害无产阶级的优秀儿女,又把他们埋葬在这里。如今,这里又成了埋葬广州起义中英勇牺牲的英雄们的公共坟场。

“同志们,安息吧!”

周炳低声叫唤着。他瞪大他那双朦胧的泪眼,凭借着自己那ว套白色衣服的反光,摸索前进。凡是遇到เ斜坡上或平台上有隆起的土堆,他就放上一枝红芍药花,低声叫唤一遍fanwai。后来在靠东南角一个大土堆旁边,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高大的、黑色的、雄赳赳的人影儿,他觉着毛骨悚然,大声喝问道:

“你是谁?”

“我是你的朋友!”那人回答着。他的嗓子很圆,很响亮,也很自信。

“你在这里干什么?”

“和你一样,来看看朋友!”

那ว人说了之后,就扭转身,钻到笨重的夜幕后面去了,看不见了。周炳独自一个ฐ人,在红花冈上盘桓凭吊,直到เ夜深还不肯回去。走累็了,他就坐在那些土堆旁边,靠着土堆歇一歇。每当他坐下歇着的时候,他的耳朵贴到泥土上,他就能听见有枪炮轰鸣的声音,有冲杀呐喊的声音,有开会、鼓掌、呼口号的声音,有他的朋友们的笑声、闹声、冷静谈论声、甚至喝酒猜枚声,从那ว土层之下宛然传出,使他舍不得离开。后来他索ิ性靠着土堆,闭上眼睛,凝神静听,一直到浑浑沌沌地睡了过去。……

茫茫大海

第二天,周炳大清早就到惠爱西路的两家打铁ກ铺子去找他的好朋友王通和马明,想看看他们还在不在那里做工,更加想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可是两个都没有找着。想打听一下,那ว里的伙计和老板都拿怀疑的眼光望着他,说起话来吞吞吐吐,不得要领。他走到เ第七甫志公巷黄群家里,找着了她的守寡母亲黄五婶,看看黄群的情况怎么样。但是黄五婶正在焦急万分,一见周炳,就拉着他诉苦道:“阿炳,你看怎样算好!枪一停,我就去沙面找她,可是哪里找得到!人家说,她多半下香港去了,可又没有一封信给我,没有对我说过半句!”周炳没法,只得离开志公巷,走出丰宁路。那西瓜园广场如今空旷无຀人,十分寂静。用竹子和木板临时搭起来的主席台已๐经拆得无຀影无踪,只剩ທ下一些竹篮和碎纸,在枯草中间轻轻滚动。那工农民主ว政府的崇高、伟大的政纲,也跟北风吹来的冷雨一道,渗到地心里面去,人们再也๣无法看见了。从太平路到西濠口、沙基大街一带,也像惠爱路一样,商店紧闭着大门,沿途都能ม碰见没有埋葬的尸体。周炳十分生气,用脚๐板重重地踏着地面,一直走进沙面去。东桥有外国兵把守着。他们把他浑身搜查了一遍fanwai,才放他进去。他找遍fanwaທi了几个地方,不单是黄群找不着,就是从前参加省港罢工的章虾、洪伟等人,也๣一个都找不着。他烦闷极了,无精打采地从西濠口,沿着长堤,一直向南关走去。经过杨承辉和他一道阻击日຅本海军陆战队的大新公司门口,他徘徊着不忍走。经过何锦成和他一道打退敌人登陆的天字码头,他又徘徊了好一阵子,不愿走开。长堤的尸首比别的地方都多,而天字码头简直堆得重重叠叠,使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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