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石碑猛地回过头：“你说什么？”
“嗯……刚才我说，那时纯粹是一时生气信口瞎说，也不准确。”黄静风的眼神有点恍惚，像是在整理混乱的思路，许久才说：“虽然事情生只有几秒钟的时间，我也只看了那个司机两三眼，但是有些感觉就像……就像天空中ณ一下子打起了无数道闪电，却击中了同一棵大树，那ว棵大树就是我的判断：那个司机看上去体型肥胖，很不健康，一般人愤怒的时候，应该是脸涨得通红才对，可是当时他面色苍白，嘴唇青，左手捏成个拳头死死地抵着胸口，额头上还有几滴汗珠——这大冷天的，他又是个开出租车的，差点撞上人就会出一身冷汗？不至于——而这些都是心梗即将生的先兆。”
段石碑盯着他问：“就算是他的心梗要作，你怎么เ敢断言他活不过那个早晨呢？”
“咱们站的这个地方แ叫太平间。在这里值夜班的人一向只读两种书，一种是佛经，一种是医学，说到เ底都是给自己找个东西壮胆，我选择了后者。”黄静风说，“我读过的书里说过，凌晨4点到早晨8点，好比在人体内突然吹响了起床号，交感神经猛地兴奋了起来，血压上升，心律加快，血液黏稠度增加，极易导致粥样硬化斑á块破裂，形成血栓，如果一个人本来就冠状动脉狭窄，那么血栓会阻塞冠状动脉ำ，引急性心梗。再说直白一点，心梗在寒冷的早晨特别容易高，而那天又偏偏是个ฐ有点冷的早晨，那ว个ฐ司机已经有征兆了，所以我才说了那句‘我看你活不过今天早ຉ晨’……”
铁钩子一样的目光，从眼皮底下翻出：“既然知道他要生心梗，几步远就是医院，你为ฦ什么不建议他去医院看病呢？”
黄静风笑了一笑，笑得有点残忍：“我说了，他会信么？”他伸出手，指着那一排冰柜：“这里面躺着的，生前恐怕也有不少人会告诉他们，少抽几根烟，少喝几瓶酒，开车注意限，早点去看病……可是谁会听呢？该死就要死，拦着一个ฐ人去死，比堵一个ฐ临盆妇女的子宫还难呢。”
日期：2013-1้2๐-0922:๘10:0่0
段石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那根长长的管灯，也许是使用时间过长的缘故，通体已经黑，像一段在火中燃烧的大腿骨……滋滋滋，滋滋滋，明明是电å感镇流器里矽钢片的共振，听起来倒仿佛是大腿骨上没有剔干净的脂肪在燃烧。
这么看起来，太平间的天花板原来比地面的颜色要深一些，比那排冰柜的颜色也要深一些，白的地方แ灰，灰的地方黑，黑的地方墨绿，一起影影绰绰地悬浮ด着，想不出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那些来不及飘出去的魂灵依附在上面？就像被油烟熏了多年的厨房吊顶。
“也许，就是这么回事吧。”他对着那些若有若无的悬浮ด物说了一句，慢慢地收拢了下巴，对黄静风说：“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段石碑——”
黄静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毫不介意他把自己的名字再重复一遍这么เ无聊的事。
接下来，段石碑说出了自我介绍的后半段话：“我是一位断死师。”
“断ษ死师？”黄静风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然后困惑不解地问：“是什么啊？”
“人类有史以来最古老最隐秘的职业之一。”段石碑的口吻像是在介绍殷墟，“大凡古老而隐秘的职业，总要认个ฐ古老而隐秘的大人物当祖宗，我们这一行也不例外，我们的祖宗是黄帝——就是写《黄帝内经》的那个ฐ黄帝……”
“不带这样的。”黄静风皱着眉头说，“所有中国人的祖宗都是黄帝ຓ，不能把这个祖宗霸占成你们一家的。再说了，我姓黄，认祖归宗的时候保不齐比你们还要近一些。”
段石碑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没说完呢，我们的祖宗是两个人，一个是黄帝ຓ，一个是岐伯，因为ฦ他们两位在《黄帝内经》中的一问一答，奠定了断死师这个职业的全部基础。”
“看来你们和中医也要抢祖宗。”黄静风说。
“准确地说是拥有同一个祖宗，但干的是不一样的事儿，中医负责治病，而我们只管断死。”段石碑干笑了两声：“你看过《黄帝内经》么？”
黄静风摇摇头：“比我老的书，我都看不懂。要是有人写个《黄帝ຓ时的那些事儿》，没准儿我倒买一本。”
段石碑耸耸肩膀：“那我就大致和你说说吧。一直以来，人们都认为，《黄帝ຓ内经》是一本讲中医养生的书，其实，书中ณ相当多的内容讲的是‘断死’。”
日期：2013-1้2๐-1้0่08:58:00
“比如，在《素问?玉机真藏论》中有这么一段话。”段石碑凝神片刻๑，源源不断地背诵道：“大骨枯槁，大肉陷下，胸中气满，喘息不便，其气动形，期六月死，真藏脉见，乃子之ใ期日。大骨枯槁，大肉陷下，胸ถ中ณ气满，喘息不便，内痛引肩项，期一月死，真藏见，乃子之ใ期日，大骨枯槁，大肉陷下，胸中气满，喘息不便，内痛引肩项，身热脱肉破肚，真藏见，十日之ใ内死。大骨枯槁，大肉陷下，胸中气满，腹内痛，心中不便，肩项身热，破肠脱肉，目眶陷，真藏见，目不见人，立死。”
阴冷的太平间里，看着段石碑的络腮胡子蠕动着，抑扬顿挫地背诵一句话一个“死”字的古文，不禁令人置身古墓一般毛骨悚然。黄静风愣了很久，才嚅嗫道：“您背得很好，但是我听不懂，您能不能给翻译一下？”
段石碑点点头道：“可以。但是全文翻译太长了，我大致给你讲讲吧，这段话的意思是：一个人突然消瘦，形容枯槁，喘不上气，呼吸时身体颤抖，六个月内必死；如果这样的身形，胸中的疼痛牵引到了肩颈，一个月内必死，如果这样的身形，不仅胸ถ中ณ的疼痛牵引到เ了肩颈，还全身热，皱部ຖ和膝盖的肉有所脱落，十天之ใ内必死！如果有上述的一切表象，且眼眶下陷，腹中ณ疼痛，眼睛失去神采，那么死亡就是转瞬之ใ间的事情了。”
黄静风听得目瞪口呆。
“神奇吧，这样神奇的文字还有得是。”段石碑不无得意地说，“再给你背几段，出自《灵枢经?经脉》篇，这一篇讲的是十二经脉和十五络脉的同行部位及病变，所以很多涉แ及断死的内容。比如‘面黑如漆柴者，血先死，壬笃癸死’，‘脉不荣则肌肉软，肌肉软则舌萎、人中ณ满，人中满则唇反，唇反者肉先死，甲â笃乙死’，‘筋急则引舌于卵，故唇青、舌卷、卵缩，则筋先死，庚笃辛死’，‘五阴气俱绝，则ท目系转，转则目运，目运者，志先死，则远一日半死矣’！”
又是一连串的“死”，当然黄静风也依旧ງ听不懂。段石碑看着他懵懵懂懂的模样，笑道：“这段话的大致意思，是说了几种死亡的征兆和时间，比如面色黑得像烧焦的柴禾，是血脉枯竭的征兆，壬日病重癸日即死；口唇翻卷是肌肉死亡的征兆，甲â日病重乙日即死；口唇青、舌头上卷、阴囊收缩是筋绝的征兆，庚日病重辛日即死；五脏阴精的气断绝了，眼睛就会眩晕，什么都看不清楚，这时最迟一天半以后，人就会死。所以，明代御医王九达在点评《素า问?决生死论》这一篇时，用一句话点明了断死师这一职业的功能和性质——‘决生死，辨别孰为死，孰为不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