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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段石碑
邪魔中风卒死，尸多肥，肉色微黄，口、眼合，头髻紧ู，口内有涎ๆ沫，遍身无他故。
——《洗冤录?卷之四病死》
午夜两点，黄静风推开太平间的玻璃门，看见那个人正在吻一具尸体。
靠着墙的冰柜上布满了铁锈。冰柜被肢解成无数个ฐ格子，其中一面恒温柜门大开着，冷冻屉被拉出大半，冒着滚滚的白色寒气，躺在上面的一具尸体被掀开蒙着的白色布单，露出挂着霜的狰狞脸孔，一根大管灯悬在天花板上，放射出白得过分的光芒，以至于墙壁、地板、乃至那ว具被曝光的尸体都绿莹莹的……
这一切已๐经够诡异的了，现在居然还有一个人站在那ว具尸体前深深地躬下腰，脸几乎贴在尸体的鼻尖上，活像与它接吻似的，这就尤其地不可思议了。
而且，明明听见黄静风走进来的脚步声，那ว个人却纹丝未动，还保持着静脉曲张般的造型。
黄静风看着他。
很久很久ื，那个人把鼻子对准尸体微微张开的嘴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又黑又黄的瘦脸上浮ด现出无比陶醉的表情。
“什么味道？”黄静风饶有兴致地问。
“有点腥，有点苦，还有一点点甜……这是死亡的气息，就像雨后的大地！”那人扶了扶眼镜，络腮胡子里涌现出一丝笑意，大步走上前来，伸出手要与黄静风相握。
自从做了殡仪工，黄静风就基本不和人握手了，即便是老乡聚会上，他也有意不让自己那双触摸过无数具尸体的手碰到别人。但是现在，既然对方这么主动，他就却之不恭了。
他紧紧ู地握住了那个人的手，还像补偿什么เ似的故意用了点力气，然后感觉到เ对方的掌心热烘烘的——看来这个深夜在太平间开尸体赏析课的家伙是人不是鬼。
“我叫段石碑。”长着络腮胡的家伙微笑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黄静风问。
这个问题倒把段石碑问住了，他想了想说：“三更半夜的，我没和你这个值班的殡仪工ื打招呼，就擅自来到这座位于医院地下一层的太平间，跟一具尸体亲密接触，你走进来看到了，不觉得吓人吗？”
“我刚才出去上了趟厕所。”黄静风说，好像解释一下擅离职守的原因，比解释自己้的胆量更加重要，然后指了指堆在门后角落里的香烛、纸花和盛着纸灰的铜盆，“以往，也有死者的亲友来吊唁或瞻仰遗容的，只是他们很少来得这么晚，也很少像你和死者凑得那么近。”
段石碑点了点头：“可是你不认识我啊，毕竟，初次见面，又是这种环境……你甚至不知道我是人是鬼。”
“反正你不是人就是鬼，对我都无所谓。”黄静风打了个哈欠，小小的眼睛里挤出疲惫的泪水，“抬尸体的跟送快递的差不多，无非货地是阳界，到货地是阴间——而且我只要知道送货人是谁就行了，不需要收货人签字。”
“你干这行干多久了？”段石碑问。
“半年多了。”黄静风说。
“工资高吗？”
“2000多吧——不算那些冥钞。”
“嗯。”段石碑一笑，“看来你对这份工作还算满意。”
“人事关系比较简单是真的。”黄静风走到那个ฐ冷冻屉前，把掀开的白色布单重新า覆盖在死者的脸上，然后问段石碑：“你还需要再和他说说什么เ告别的话吗？”
“我不认识这个人——这具尸体。”段石碑说。
“哦。”黄静风把冷冻屉轻轻推进了冰柜里，那些白色的寒气也像长长的舌头一样缩了进去。
段石碑说：“你就不想问我点什么เ？”
黄静风摇摇头：“你想，我也许会问你：你是谁？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去亲或者吸那具尸体？你会不会接下来亲或者吸我……可是这些其实都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ฐ殡仪工，我来应聘这份工ื作纯粹是因为ฦ这份工作比较好找，没那ว么เ多人和我竞聘，应聘条件只要胆子大、有力气就可以了，更重要的是我服务的客户从来不跟我提意见——比如责备我抬他们的姿ู势不标准，或者他们的床板太硬、睡觉的房间温度太低——当客户不爱说话的时候，我想我保住这份工作的重要条件之一就是闭上嘴巴。”
段石碑眯起眼睛，狭窄的眼皮间放射出十分欣赏的光芒：“对不起，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给你介绍一份兼职——无需竞聘、人事关系简单，客户很少提意见，不需要收货人签字。”
黄静风一副兴趣不大的样子：“说说看。”
段石碑从黑色的风衣里掏出一份皱皱巴๒巴的报纸，打开，指着上面一张照片说：“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黄静风接过来看了看，照片上是一辆撞在树上的出租车，右前脸完全变了形，活像是刚出锅的一大坨金属麻花，透过脏兮兮的车窗，隐约能ม看见司机歪在肩膀上的一张圆滚滚的脸，闭着眼睛，神情十分痛苦。
照片的题目是“今晨一出租车司机猝死”。
似乎ๆ有一点印象，又似乎ๆ什么印象都没有，黄静风摇了摇头。
“提示一下，上周五，早晨，在你们医院门口。”段石碑说。
啊！想起来了，是那辆险些撞到เ自己的出租车！
当时他刚ธ刚下了夜班，走出医院大门，在旁边的早点摊上买了一份鸡蛋灌饼，一边啃着，一边揉着酸涩的眼皮过马路，就听见“嘎吱”一声，一辆出租车在距离他小腿不到เ两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就骂：“你丫ฑ找死呢！”
他冷冷地看了那司机一眼，说了一句话。
我说了什么来着？
“你说——我看你活不过今天早晨。”段石碑仿佛看穿了他的思绪，提示道。
哦，对，没错，我是对他说——“我看你活不过今天早ຉ晨”。
那ว个司机气得不行，掀开车门就要跳下来跟自己动手，多亏后座的那个ฐ急着赶路的乘客催促他快走，他才骂骂咧咧地恨恨而去。
“我当时就坐在那辆车里，坐在车里的那个乘๖客就是我。”段石碑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而且，他撞到树上的时候，我还在车里。”
黄静风惊讶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
“我的意思是说，你的预ไ言很准确，甚至可以说是精确。”段石碑说，“你说他活不过那天早ຉ晨，结果他开出去没有一里地就撞在了一棵树上，警察赶到时，他的身体已经冰凉了……”
日期：2013-ๅ1้2-09๗21:๘27๕:00
“死因是什么？”黄静风指着报纸上的照ั片问，“总不至于是撞死的吧，看上去他没有外伤啊。”
“难道你不知道他的死因？那你凭什么说他活不过那天早晨？”
“嗨，纯粹是我一时生气，信口瞎说的。”黄静风说。
“这样啊……”一丝失望的神色划ฐ过段石碑的脸，他慢慢地转过身，向太平间的外面走去，当他把手掌贴到冰凉的玻璃门上准备向外推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黄静风的声音：“我说，那ว个司机不会死于心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