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吃得都是地地道道的扬州菜，苏氏和云姨娘分坐谢宝真两旁，不住给她夹菜。
不多时，谢宝真碗中已๐堆砌如山，一顿晚膳吃了个ฐ十成饱，就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去厢房洗漱，唯恐饿着她累着她。
两人一个坐在案几后，一个站在船帘边，隔着一丈远的距离静静对视，一时间说不清谁的眼里情绪翻涌，谁的面上又难掩激动。
踟蹰良久，她垂首看着脚๐尖，一如既往轻轻唤了声：“九哥。”
从书房出来，路过翠微园的必经之地，便见谢宝真忽的从月洞门后跳出来，笑吟吟唤道：“九哥！”
“那是自然。”谢宝真又问，“我的那个泥人呢？”
思忖片刻，他转过身望着谢霁的眼睛，不疾不徐地说，“当初你的嗓子被人毒哑是真，来谢府后却依旧装作口不能言，却是假的；你说你七岁以前的事全忘了，也是假的；说你流浪平城，以乞食、打杂为生，亦是假的……阿霁，你的骄傲不允许你乞讨，那时初见你我便知道，一个以乞讨为生的孩子不会有那ว般挺直的腰板和猜不透的眼睛。”
谢临风微笑着，继而道，“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个ฐ四岁的孩子是如何在纷扰乱世中生存下来的？直到去年春祭，我们为了给宝儿出气而追捕仇剑，无意间听他提到เ一句‘若不是被我那好徒儿刺๐了一刀’，我才恍然，他口中的‘徒儿’大约就是你。”
“中元那天休朝无事，我陪宝儿和阿霁一同前去罢。”谢临ภ风手持拨浪ฐ鼓逗着襁褓中ณ的幼儿，笑着打破尴尬道，“听闻皇上请了高僧礼佛，此次盂兰盆会盛大无比，正巧我也想去见识一番๘呢。”
“也好。既ຂ是如此，我与你们这些后辈一并前去。”思忖片刻๑，谢乾一锤定音，“当真是越老越忙，已是许久不曾出去走走了。”
谢霁走过去关了窗，又解了自己的外袍裹在谢宝真身上，坐在她身边道：“好些了么？”
谢宝真瞧见了，有些好奇地伸手戳了戳谢霁胸ถ口红痕的地方แ，问道：“九哥，这里为ฦ何有个红色的印记？”
年少懵懂的人还没有练就默契，小心翼翼而又笨拙生涩。
“那怎么办？”随即眉头一松，她试探道，“我给你吹吹？”
谢宝真心跳很快，也不知是因疾走如此，还是有别的缘故。她放缓了脚๐步，尾音上扬唤道：“九哥！”
谢霁捻了捻手中的花枝，嘴角轻扬道：“你的惊喜，我已收到。”
“宝儿，你五哥成亲的时候，你也是这般焦急么？”未等谢宝真回答，谢霁又轻轻一笑，眸色是一片看不见底的黑，“若现在站于你面前的是平城谢霁，你不会知道我能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但现在，至少在离开谢府之前，我能等。”
空阶滴雨，青檐朦胧，谢宝真紧紧握着伞柄，上面还残留着九哥的温度，但伞下已๐经没有了白衣如画的少年。
原是来宽慰自己้的。
“不可。”未料é，谢霁沉了脸色，看着她认真道，“这般众目睽睽，会坏了你的名声。”
谢霁轻轻搁下茶盏，道:“好。”
三品茶肆布局雅致，是城中最好的茶馆。三人上了楼，却告知雅间已被占满，故而只好退而求其次，坐在由山水花鸟屏风隔开的简易隔间内。
谢宝真还在不遗余力地展示ิ她那‘防身三连招’，先是作势张口一咬，谢霁却先一步料到เ她的动作，下意识揽住她的肩一转，两人顷刻间调转方向，由前胸贴后背的姿势变成了面对面。
“不成不成！你要假装不知道我会反抗，什么动作都让你猜到เ了，那还怎么เ玩？”谢宝真一张脸涨得通红，倔强道，“再来！”
谁料她行至大厅，厅中并没有人，书房亦是空荡荡，谢宝真料想他兴许在卧房午睡，便又猫手猫脚地折往卧房。
话还未说完，她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手中的纸鸢轻飘飘坠于地上。
“曾经是。”谢霁纠正，用最平静沙哑的语调说出了最残酷的真相，“我不听话，他便、毒哑了我。”
谢霁走了几步，见谢宝真没有跟上，便回身看她。他好像在她眼里看到了泛起的水光，片刻，方低哑道：“吓着你了？”
“唔……咬到涩头了。”谢宝真含糊不清道，又张开绯红的唇瓣，露出一截柔软艳丽的舌头，‘啊啊啊’乱说一通。
谢宝真怔愣，忙拿着帕子追上谢霁的脚步，含糊道：“怎么啦？还是这般忽冷忽热的。”
……
这不像九哥的作风，他从不失约的。
可谢宝真那日被他捂住了眼，并未看到เ吴蔚佯装救美冲出的那一刻，故而并不晓得巷中危险便是那人一手谋划，还天真地同谢霁感慨道：“我听说吴二郎就是在原安巷๕被蒙头暴打，你说会不会就是我们遇见的那伙歹人做的？太可怕了，还好那日我们跑得快！”
推开门，温软可怜的少女腾地起身，明显松一口气的样子道：“说好的一盏茶时间，九哥来迟了。”
“快，给我梳头穿衣！”谢宝真趿拉鞋子下榻，责备道，“到底是我的九哥，你们的半个ฐ主子，以后可不能这般怠慢他了！”这句话明显是对紫ใ棠说的。
“九哥！”整理好仪容的谢宝真一路小跑过去，喘着气问道，“你今日去哪儿来，现在才回来？”
“要是能上街去看场花灯就好了。”华筵将散，谢宝真自顾自叹道。
只见谢麒手拿炮竹，仰首跟在谢霁身边喋喋不休道：“九叔，你真的不会说话吗？你嗓子是怎么坏的啊？”
可怎么会是皇上呢！？
人生总是苦痛居多，没有谁生来就有恣意的本钱。
谢宝真看不懂手语，刚要问，谢霁却已安静转身，钻入自己的营帐中去了。
新帝还很年轻，年近而立，器宇轩昂，众臣都说他是难得的贤君，比喜怒无常的先帝ຓ要更好相处些。
“旧时踢毽子，是我自己้不小心跌了一跤，不怪她们。”谢宝真给紫棠使了个ฐ眼色，抢过话头道。
梅夫人命人取了药膏，细细地给谢宝真敷了一层，眉眼里的心疼显而易见，又责备了紫ใ棠几句，嘱咐她以后不可知情不报。
谢临风回想起谢霁安静微笑的模样，总觉得那笑意虚得很，平白叫人身上发冷。
过了两日，谢宝真病好了，只是在厢房里闷了几日，气色不太好，谢临风便提议陪她去赏梅苑里新开的血梅花，顺道晒晒太阳补补血色。
听到这，谢宝真心凉了半截儿。
明知‘假冒谢家血脉上门寻亲’的可能性不大，谢宝真仍抱有一丝希望，哼道：“若真是如此，待会见了那ว讹人的小贼，先骂一顿给阿娘出气再说。”
待谢宝真沐浴梳洗完毕，第三批烟火响起。她询问侍婢时辰，果然是亥时准点。
这批烟花格外漂亮，一束束红光划破夜空直上云霄，再倏地爆裂开无数繁星般的金光，每一颗金光再化作柳丝般的细绦垂落天际，如万千流星划破苍穹。
谢宝真披衣撑在楼阁的窗户上看了许久，这才踢了鞋子上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