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就做了评判ศ者，在自己心中批判他们的作品。我觉得三岁的阿韦的音乐的表现最为深刻而完全，最能全般表出他的欢喜的感情。五岁的瞻瞻把这欢喜的感情翻译为（他的）诗，已打了一个ฐ折扣；然尚带着节奏与旋律的分子，犹有活跃的生命流露着。至于软软与阿宝的散文的、数学的、概念的表现，比较起来更肤浅一层。然而看他们的态度，全部精神没入在吃西瓜的一事中，其明慧的心眼，比大人们所见的完全得多。天地间最健全的心眼，只是孩子们的所有物，世间事物的真相，只有孩子们能最明确、最完全地见到。我比起他们来，真的心眼已๐经被世智尘劳所蒙蔽，所斫丧，是一个可怜的残废者了。我实在不敢受他们“๙父亲”的称呼，倘然&ุldquo;父亲”是尊崇的。
你们一定想：终天无聊地伏在案上弄笔的爸爸，终天闷闷地坐在窗下弄引线的妈妈，是何等无气性的奇怪的动物！你们所视为奇怪动物的我与你们的母亲，有时确实难为了你们，摧残了你们，回想起来，真是不安心得很！
一个月以前，上海还属孙传芳的时代，国民革命军将到เ上海的消息日紧ู一日，素不看报的我，这时候也定一份《时事新报》，每天早晨看一遍。有一天，我正在看昨天的旧报，等候今天的新า报的时候，忽然上海方面枪炮声响了，大家惊惶失色，立刻๑约了邻人，扶老携幼地逃到附近江湾车站对面的妇孺救济会里去躲避。其实倘然此地果真进了战线，或到了败兵，妇孺救济会也是不能救济的。不过当时张遑失措，有人提议这办法，大家就假定它为安全地带，逃了进去。那里面地方แ大，有花园、假山、小川、亭台、曲栏、长廊、花树、白鸽，孩子一进去，登临盘桓，快乐่得如入新天地了。忽然兵车在墙外过，上海方แ面的机关枪声、炮声，愈响愈近，又愈密了。大家坐定之后，听听，想想，方才觉得这里也不是安全地带，当初不过是自骗罢了。有决断ษ的人先出来雇汽车逃往租界ศ。每走出一批人，留在里面的人增一次恐慌。我们集合邻人来商议，也决定出来雇汽车，逃到เ杨树浦的沪江大学。于是立刻把小孩们从假山中、栏杆内捉出来，装ณ进汽车里，飞奔杨树浦了。
明天早ຉ上我到塾，先生翻出画谱中ณ的孔子像，对我说：
况且我们的五哥哥也曾用他的智力和技术来发明种种富有趣味的玩意，我现在想起了还可以神往。暮春的时候，他领我到田野去偷新蚕豆。把嫩的生吃了，而用老的来做&ุldquo;蚕豆水龙”。其做法，用煤头纸火把老蚕豆荚熏得半熟，剪去其下端，用手一捏，荚里的两粒豆就从下端滑出，再将荚的顶端稍稍剪ຘ去一点，使成一个小孔。然后把豆荚放在水里，待它装ณ满了水，以一手的指捏住其下端而取出来，再以另一手的指用力压榨豆荚，一条细长的水带便从豆荚的顶ะ端的小孔内射出。制法精巧的，射水可达一二丈之ใ远。他又教我“豆梗笛”๙的做法：摘取豌豆的嫩梗长约寸许，以一端塞入口中轻轻咬嚼，吹时便发喈喈之ใ音。再摘取蚕豆梗的下段，长约四五寸，用指爪在梗上均匀地开几个ฐ洞，作成豆的样子。然后把豌豆梗插入这笛的一端，用两ä手的指随意启闭各洞而吹奏起来，其音宛如无腔之短笛。他又教我用洋蜡烛的油作种种的浇造和塑造。用芋艿或番薯镌刻种种的印版，大类现今的木版画ฑ。……诸如此类的玩意，亦复不胜枚举。
我七岁上祖母死了，我家不复养蚕。不久ื父亲与诸姊弟相继死亡，家道衰落了，我的幸福的儿时也过去了。因此这件回忆，一面使我永远神往，一面又使我永远忏悔。
二
今天我看见一种奇怪的现状：
吃过糖粥，妈妈抱我走到เ吃饭间里的时候，我看见爸爸身上披一块大白布，垂头丧气地朝外坐在椅子上，一个穿黑长衫的麻脸的陌生人，拿一把闪亮的小刀，竟在爸爸后头颈่里用劲地割。啊哟！这是何等奇怪的现状！大人们的所为ฦ，真是越看越稀奇了！爸爸何以甘心被这麻脸的陌生人割呢？痛不痛呢？
更可怪的，妈妈抱我走到吃饭间里的时候，她明明也看见这爸爸被割的骇人的现状。然而她竟毫不介意，同没有看见一样。宝姊姊挟了书包从天井里走进来，我想她见了一定要哭，谁知她只叫一声“爸爸&ุrdquo;，向那可怕的麻子一看，就全不经意地到房间里去挂书包了。前天爸爸自己把手指割开了，他不是大叫“妈妈”，立刻๑去拿棉花和纱布来么？今天这可怕的麻子咬紧ู了牙齿割爸爸的头，何以妈妈和宝姊姊都不管呢？
我真不解了。可恶的，是那ว麻子。他耳朵上还夹着一支香烟，同爸爸夹铅笔一样。他一定是没有铅笔的人，一定是坏人。
后来爸爸挺起眼睛叫我：“华瞻，你也来剃๙头，好否？&ุrdquo;
爸爸叫过之后，那麻子就抬起头来，向我一看，露出一颗闪亮的金牙齿来。我不懂爸爸的话是甚么意思，我真怕极了。我忍不住抱住妈妈的项ำ颈而哭了。这时候妈妈、爸爸和那个麻子说了许多话，我都听不清楚，又不懂。只听见“剃头”，“剃头”，不知是甚么意思。我哭了，妈妈就抱我由á天井里走出门外。走到เ门边的时候，我偷眼向里边一望，从窗缝窥见那麻子又咬紧牙齿，在割爸爸的耳朵了。
门外有学生在抛球，有兵在体操，有火车开过。妈妈叫我不要哭，叫我看火车。我悬念着门内的怪事，没心情去看风景，只是凭在妈妈的肩上。
我恨那ว麻子，这一定不是好人。我想对妈妈说，拿棒去打他。然而我终于不说。因为据我的经验，大人们的意见往往与我相左ุ。他们往往不讲道理，硬要我吃最不好吃的&ุldquo;药”，硬要我做最难当的&ุldquo;๙洗脸”，或坚不许我弄最有趣的水、最好看的火。今天的怪事，他们对之都漠然，意见一定又是与我相左的。我若提议去打，一定不被赞成。横竖拗不过他们，算了罢。我只有哭！最可怪的，平常同情于我的弄水弄火的宝姊姊，今天也跳出门来笑我，跟了妈妈说我“痴子”。
我只有独自哭！有谁同情于我的哭呢？
到妈妈抱了我回来的时候，我才仰起头，预备再看一看，这怪事怎么เ样了？那可恶的麻子还在否？谁知一跨进墙门槛，就听见“๙拍，拍”的声音，走进吃饭间，我看见那麻子正用拳头打爸爸的背。“拍，拍”๙的声音，正是打的声音。可见他一定是用力打的，爸爸一定很痛。然而爸爸何以任他打呢？妈妈何以又不管呢？我又哭。妈妈急急地抱我到房间里，对娘姨讲些话，两人都笑起来，都对我讲了许多话。然而我还听见隔壁打人的“拍，拍”的声音，无心去听她们的话。
爸爸不是说过“打人是最不好的事&ุrdquo;么？那一天软软不肯给我香烟牌子，我打了她一掌，爸爸曾经骂我，说我不好；还有那一天我打碎了寒暑表，妈妈打了我一下屁股，爸爸立刻抱我，对妈妈说“๙打不行。&ุrdquo;何以今天那麻子在打爸爸，大家不管呢？我继续哭，我在妈妈的怀里睡去了。
我醒来，看见爸爸坐在披雅娜1旁边，似乎无伤，耳朵也没有割去，不过头很光白，象和尚了。我见了爸爸，立刻想起了睡前的怪事，然而他们——๙爸爸、妈妈等——๙仍是毫不介意，绝不谈起。我一回想，心中非常恐怖又疑惑。明明是爸爸被割项颈่，割耳朵，又被用拳头打，大家却置之不问，任我一个ฐ人恐怖又疑惑。
唉！有谁同情于我的恐怖？有谁为ฦ我解释这疑惑呢？
1英语钢琴（piano）的音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