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便宜，是因为ฦ他这住宅在北市场早已๐为ฦ人们所注目了。这所住宅既非洋房也非高楼，只是在一座小院套里围着七间雕梁画栋的大瓦房，瓦房前有一块绿树成荫的小庭院，庭院虽小，竟也修了一座小巧玲拢的凉亭，里面石桌石凳，自成格局。
有人说你那摇曳的微光，好像少女在暗夜中哭泣。
当动物的生命突然受到死亡威胁的时候，大概ฐ都会发出这种本能的绝望的呼号。
王一民在薄纸上写着比蝇头小楷还小的字，字虽小，他却写得很有力量，每一笔都凝结着他对日本侵略๓者的满腔怒火。他正在激动地写着，忽听外面一阵笑语喧哗，人声、脚步声冲着他的屋前响来。接着外屋的门打开了，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嬉笑声直达他的屋内。
门上挂着一块像棉被一样厚厚的门帘子。门帘挂了一冬，深灰的颜色变成了藏青色，手一摸帘子，就觉得黏糊糊的。王一民掀开帘子，脚๐往楼里一迈，一股非常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这是烟草、烧酒、大蒜、大葱、汗泥，廉价的香粉、花露水和破烂衣物混合组成的一种特殊气味。这种气味只有在这样的小店里才能闻到。楼里灯光昏暗，一盏大概只有四十度的电å灯泡高悬在屋顶上。柜台账桌上有盏木头撅子似的桌灯。桌灯后面有一张床，床上斜躺着一个胖大的男ç人，半闭着眼睛，任凭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给他按摩。这个女人虽然年纪很大，但是却披散着烫发，头顶上系着一条半寸宽的鲜红发带，脸上胭脂搽得大钱厚，紫红色旗袍外面罩着一件深绿色的毛衣……和这个老女人穿着打扮差ๆ不多的，还有两个ฐ年轻些的女人，坐在一进门的长条凳子上嗑瓜子。王一民一迈进门槛ນ的时候，她们都站起来，要跟过去，但一看王一民一直走进楼ä下的大屋子里去了，就又都坐了下来。
车站主楼上的大钟已经指向半夜一点，夜风更凉了，赶火车的乘客都钻进了票房子，个别警察。特务也相跟着溜进了背风的地方。这时，从南岗喇嘛台坡路上走下来一高一矮两ä个年轻人。这两个人从头到脚一身黑：黑帽子、黑衣服。黑袜子、黑鞋，连手里提的铁桶都用黑布缠上，真像武侠小说中的夜行人一样。这两个年轻人脚步轻快，行动机灵，顺ิ着墙根儿很快就走到离“建国纪念碑”不远的马路边上。
于是他便进一步表示要和这些同学站在一起，为打倒军阀，推翻旧时代而奋斗！
刘勃爸爸被枪毙后不久，便爆发了历史上有名的“三一八”惨案。北平各大、中学校实行总罢课，冲上了斗争的第一线。刘勃在斗ç争中ณ表现得特别积极，“打倒军阀！”“打倒张作霖、段棋瑞！”“打倒帝国主义แ！”的口号喊得比谁都响，提出的行动纲领比谁都“左ุ”。他这个人本来是比较聪明的，别看个ฐ头不大，脑子反应可灵敏，圆眼珠子一逛荡就是一个ฐ道。因此他在这些进步同学中很快就露出了头角，不久就参加了共青团。那时团的组织名称才从“中国社ุ会主义แ青年团”改称为“中ณ国共产主义แ青年团”，他还是改称后第一批发展的团员，所以很快就成了骨于。
mpanel1；一九工七年十月，中共北方แ局派人到沈阳召开了东北第一次党员代表大会，成立了中共满洲临时省委。刘勃由á于是东北青年，就被派回来，参加筹备共青团满洲团省委的工ื作，成了一名团省委委员。这时他才二十岁，真是少年得志，春风得意，个ฐ人求发展的欲望得到了初步的满足和强烈的刺激。那争枝花，报私仇的愿望反倒淡薄了，他有了更高的需求。
一九二八年十一月，哈尔滨发生了反五路斗ç争，刘ถ勃被派到哈尔滨来做学生工ื作，在斗争中学生成了一支最有生气的主ว力军。十一月九日举行示威แ游行，学生队伍走在最前面，刘勃又站在学生队伍的第一列，他雄赳赳气昂昂地高呼着口号，表现了非凡的英雄气概。但是没想到反动军阀下令开枪了，而且首先是对准第一列学生进行猛烈射击的，他身边的同志几乎都中ณ弹牺牲了，他却侥幸地只伤了肩部。但他也随着牺牲者倒在血泊中了，任凭反动军警踏着他的身体跑过去，他也纹丝不动。
当那被血洗的大街跑散得空无一人的时候，他从死尸堆里爬出来了。他浑身战栗着回头看了一眼，便大叫一声，像发疯一样逃走了。
他发着高烧躺在病床上，脑子里轮番出现的都是那些鲜血淋漓的场面，那ว飞溅的鲜血，痉挛的肉体，抽搐的手足，扭歪的面孔，凄厉的叫声，绝命的呼嚎，都使他惊魂难定，后怕不已๐。
残酷的流血斗争，可以把无私的人锻炼得更加无畏；也可以使那些唯我主义者吓破肝胆，刘ถ勃就是这后一种人。同志们牺牲时溅到他身上的热血非但没给他增加任何热量，反而使他齿冷心寒。他几乎想从此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再也不干这危险的职业了。对他这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阴暗心理，组织上当然无从得知，同志们也难以发觉，反而都认为他在战斗中冲杀在前，血染疆ຆ场，是一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英雄。因此，在他养伤治病期间，组织上在最困难的条件下给他弄来最有效的药品，派来专人护理，凡是能来看他的同志都来了。真情的慰问，诚挚的鼓励，热烈的赞扬，崇高的评价，都裹在一起，像一股滚烫的热流向他那ว已经接近冷却的心里涌来。经过这一阵猛烈的加温，他的热度又增高了。而且他还从中悟出一个道理来：虚假可以变成真实，伪装可以骗人。只要把脸皮增厚，把手伸长，善于利用那有利的时机，便可得到เ那些想得到的东西。世界ศ上最可怕的人便是像刘ถ勃这种自觉做坏事，而又不断总结经验的人。他在一片赞扬声中ณ，乘机而起，披着英雄的外衣，又慷慨激昂地干起来。没有多久ื，便一跃再跃，从团省委委员被提为宣传部ຖ长，后来又兼学运部长，又成了代理团省委书记，一直到เ现在的职务，可以说是一帆风顺，直步青云了。
但是刘ถ勃并不以此为满足，自己้已经快到三十岁了，子日三十而立，自己้不能总与青年学生为伍，应该到省委的领导岗位上去，指挥指挥全局的工作了。而要达到这个ฐ目标，没有突出的表现不行。“反五路”斗ç争使自己成为ฦ英雄，现在还能发动一次什么斗ç争呢？偏巧这时候省委正在酝酿搞“飞行集会”，于是他就积极提出建议，表示要带领青年团员冲锋陷阵。当然，他也曾想过安全问题，他觉得这种集会虽然看上去非常冒险，像在刀尖上跑路，悬崖上摔跤一样，但是在危险中也有安全的一面，因为它是在一刹那ว间骤然进行的，就像闪电一样，突然间凌空而过，使人们措手不及，也可能兵不血刃地获得成功呢。
人生需要冒险，只有经过冒险获得的成功才是最大的成功，刘勃便陶醉在这次集会成功的幻想里。他期望由此一举震动白山黑水，突现出自己้的雄才大略，再现出他这塞外英雄的气概ฐ。因此他就毛遂自荐，取得了集会的指挥大权。他这时万万没有想到，枪声又会在他眼前爆响。
当集会的人群外面警笛嘶鸣、枪声四起的时候，他还能勉强控制ๆ住不断ษ袭来的恐惧心理，而把率众往外冲杀的危险任务交给了王一民。
王一民冲开了一条血路，刘勃也和几名团干部顺ิ着这条血路往出跑。跑了没几步，一队警察从斜路上杀过来，喷着火舌的枪口直对着他们，他身旁้有两名同志随着枪声倒下去了，血又溅到เ他身上！猛然间，“反五路”游行大示威那吓人的场面又在他脑แ子里出现了。那痉挛的肉体，扭歪的面孔，重现在他眼前，那凄厉的叫声，绝命的呼嚎又响在他的耳旁。他这回并没中ณ弹，但他忽然间觉得腿发软，心发颤，眼发花，头发昏，便一头栽倒在地下。他这回没有埋在死人堆里不动，而是连滚带爬往后退。这时候混战才刚刚ธ开始，那些来闲逛北市场突然遭遇战斗ç的游客正四处奔跑。刘ถ勃爬到เ奔跑的人群旁้边，站起身来，往人群里一裹，顺ิ着大溜就冲出了市场。他没命地往前跑，什么เ集会？什么เ革命？什么指挥司令？全他妈不管了，谁指挥谁呀，逃命要紧。
刘勃根本没想到敌人会来得这么快，这么เ多，枪打得这么紧ู，这么狠。他觉得这一下子大概ฐ全完了，领头冲出去的王一民肯定是没命了，连李汉超恐怕也难幸免。
他从北市场一口气跑到เ道外最繁华的正阳大街，这条大街可马路上也都是奔跑的人群。人们从每家商店里跑出来，每家商店也都在摘幌子，关栅板。爆豆一样的枪声一直传到这里，不断有些警察拎着枪往北市场方向奔跑，这更增加了人们的恐怖感。
小孩吓得直哭，妇女扯着嗓子直喊，刘勃感到好像世界末日要到了。他穿过正阳街，从南三道街奔到裤裆街又奔到เ桃花巷。等到跑回许公路住处的时候，他已经喘不上气来了。
他这许公路住处就是临时团省委机关。他和一个管收发的叫关静娴的女同志住在这里，因为两个人都没有结婚，年龄又合适，就由组织批准，两ä人结成了没有举行婚礼的同居夫妻。这样不但工作起来方便，而且也便于掩护。在他们中间，关静娴ຒ的爱是真挚的，纯洁的。她不但爱慕刘勃，还钦佩他，敬重他，他是她心目中ณ的英雄。但是刘勃并不爱关静娴，他嫌她不美丽，不标致，不温柔，不体贴，不懂ฦ得生活，一天到晚只知道工作和学习。有时他真觉得她像一只呆头呆脑แ的笨鹅，而不像他想象中ณ的理想情人——一只活蹦乱ກ跳的小鸟。他觉得他和她在一起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或者说是暂时满足一下情欲的需求，迟早他是要丢â掉这只笨鹅，而去捉只小鸟放进他的窝里的。
他跑回住处的时候关静姻还没有回来。本来他是不让她去参加今天的集会的，一个管收发的，不去参加集会是完全有理由的。但是她非去不可，而且热情十分高，天刚亮就爬起来了。等到刘勃起来，她把饺子都包好了，好像要过年似的，忙乎得心真盛。刘ถ勃一看拦不住她，也只好任她去了。
现在她还没回来，难道说她也跟着打上了？还真备不住呢，这只笨鹅什么蠢事都能ม干出来。
他们住在一座老式木板楼的二层楼ä上，楼ä不大，二楼上只住两家，一家住两间房子，中间是堂屋地，楼梯就在这中间。邻居是一对小学教师，星期天领ๆ着孩子上太阳岛去了。现在整个楼上就只有刘ถ勃一个人。他忽然感到เ孤零零地难熬，心里也火烧火燎地难受。他从这间屋子走到เ那间屋子，又一头扎到เ楼梯口上，他盼着关静娴能快回来，他多么需要知道外面的情况啊！他虽然对集会已经做出失败的估计，但那终究是猜测呀，究竟怎样呢？这关乎ๆ他下一步行动啊！下一步得怎么走？他不知道，他只能ม坐卧不安地满屋子乱窜。正当他感到เ累了，一头倒在床上的时候，木板楼ä梯响起来了，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声音急促而忙乱。刘勃一个高从床上蹦起来，他的头发都竖起来了，在他听来这脚步声中简直带有杀气，是不是抓他来了？
他两步蹦进里屋，关好里屋门，回身要往窗户台上跳。正这时，他听见外屋门响，有人在讲话，是女人的声音，声音好熟，他忙又跑回屋门前，扒门缝往外看。不看则已，这一看又吓了他一大跳。只见关静娴原来那ว红红的面孔变成了灰白色，乌ไ黑的头发从腮边披散下来，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前大襟扯破了，一片血污使蓝ณ色的前大襟变成了绦紫色。她最要好的同学姐妹、共青团员小吴架着她站在门前。
“怪呀，没有人门怎么开着？”关静娴喘息着说。
“你靠门框站着，我上里屋看看去。”小吴刚ธ要迈步，里屋门开了。刘勃从里面冲出来。
“你回来了！”两人女人几乎ๆ同声说。刘勃没有回答，他冲到关静娴面前，看着她血污的前胸ถ问道：“你怎么了！”
小吴忙说：“娴姐让警察用洋刀砍伤了。快，快搀她上床。”
刘勃忙和小吴架着关静姻往床前走。
刘勃一边走一边问：“外边怎么样？”
小吴说：“打的可激烈了，我们的人死伤很重。”
关静娴吃力地说：“还有被捕的。”
小吴接着说：“对，我们快走到正阳街的时候，听见后边屁驴子响，回头一看，罗世诚满身血污地被捆绑着塞在车斗里……”
“什么เ？罗世诚被捕了！”刘勃猛然站住。他手一松，几乎把关静娴闪倒。关静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小吴忙把关静娴扶住，瞪了他一眼说：“你是怎么了？”
“没什么。”刘ถ勃忙又扶住关静娴，和小吴共同把她放躺在床上。
“娴姐的伤很重，你看怎么办哪？”小吴焦急地问刘ถ勃。
刘勃一屁股斜坐在床边上，眉头结个大疙瘩，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地板，嘴里好像还嘟็哝一句什么话。
“你说什么？”
“唉！不要问他了。”关静娴声音微弱地对小吴说，“一会儿你上孔氏医院去找小景，看她能不能来，不能来就让她给我拿点治红伤的药来……”
“对，找景秀莲去！这回用上她这个女护士了！”刘ถ勃忽然插进来对小吴说，“一定让景秀莲来，你马上就去！”
“那ว你可好好看护着娴姐。”小吴一边边准备往外走一边说。
“不。我也立刻๑就走。”
小吴一听瞪大了眼睛说：“你也就走？”
关静娴吃力地抬起脑袋说：“你上哪去？”
“我要找省委领导同志汇报，要想办法营救罗世诚，这是个好团员，好同志，青年团的工ื作少不了他，党的事业少不了他，要想尽一切办法营救他出狱。”
刘勃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拿出一个半旧的红色牛皮皮包，把牙刷็、牙膏、香皂等盥漱用具都塞了进去，又翻出几件衬衣之类的东西往里塞。
关静娴支持着撑起身子问道：“你去汇报还拿那ว些东西干啥？”
“我，这个……”刘ถ勃的圆眼珠子逛荡了一下说，“我实话告诉你们吧，我已经决心营救罗世诚，如果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我就可能上宾县或者汤原，去找武装队伍，请他们派人来劫狱……”
没等他说完，小吴就着急地喊起来：“那得什么เ时候回来呀？你走了，谁照ั顾娴姐呀？”
“有你，有组织呀！还可以让景秀莲住到เ这里嘛，她是护士呀。”
小吴眼睛瞪起来了，她甚至有点口吃地说：“可，可谁也不能代替你呀，你们是，是夫妻呀！”
“这是什么话！还有没有点革命者应用的觉悟！”刘ถ勃也瞪起了眼睛，他眼珠子本来就圆，这一瞪竟像牛眼睛一样大。他口沫飞溅地斥责道，“说什么夫妻关系不能代替，在我们革命组织里这种陈腐的观念早就应该抛弃了！我们中间是一种崭新า的关系，同志的关系。同志这种神圣的字眼胜过了父子兄弟姐妹以至夫妻，胜过了一切的一切，我和关静娴首先是同志关系，就像你和她一样。我们的结合也是工作上的需要，工ื作需要我们结合就结合……”
“如果不需要呢！”关静娴那ว灰白色的脸涨红起来了，她呼吸急促地问道。
“这……”刘勃的圆眼珠子又逛荡了一下说，“这都由组织来决定。作为ฦ一个革命者，我们个人还有什么东西呢？什么เ也没有，也不应该有。我们的一切都是属于革命的，革命需要我们怎么办就怎么办。例如现在革命需要我马上走，我就必须服从！”他把皮包盖一合，用左手一提，举起右手招了招说，“好了，再见吧，我争取快回来。”
刘勃话音一落，转身就走。他身子转得那么快，就像脚๐上安了一个转轴一样。
两ä个女人谁也没想到他话收得这么เ快，好像连个句号都没画。她俩目瞪口呆地愣了一下，关静婚先哭出声来，小吴也伏身在她的膝盖上了。
刘勃连蹦带跳地跑下楼梯，好像楼房就要塌下来，不赶快跑就要被压死一样地冲出楼门。他拔开脚步就往火车站方แ向走，走出去还没有一百米，戒严开始了！他这时满可以折身跑回他的住处，躲完戒严å再走，但是他没有。他怎么能再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