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仪走得远了，远远只听她怀里的猫喵呜了声，像是羽毛轻轻扫起心里的狂躁，他在走廊里趟来回，只是愤恨——她记着的是旁人，落泪是为了旁人。更加怒不可遏的却是自己的在意，他竟然如此嫉妒她这样将心留给旁้人，他却在意嫉恨。
两个人在花市里走了趟，人多倒热出汗来。他倒是高兴，“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过年这样热闹。”素素说：“今天是最后的热闹了，明天年就过完了。”他于是说：“瞧你，老说这样扫兴的话。”
她想，上次两个人应该算是吵了架，虽然她没做声，可是他发了那ว样大的脾气。她原以为他是不会再见她了。她想了想，还是上了车。
像尾鱼被放在火上慢慢烤2
许府里的晚宴只算是便宴，但豪门世家，派头自然而然地在举手投足间。连牧兰都收敛了平日的声气，安安静静似林黛玉进贾府。好容易餐饭吃完。仆人送上咖啡来，慕容清峄却扬眉，“怎么เ喝这个？”许长宁笑道：“知道，给你预备的是茶。”果然，用人另外送上只青瓷盖碗。慕容清峄倒是笑，“你真是阔啊，拿这个来待客。”许长宁道：“我怕你又说我这里只有俗器呢！”慕容清峄道：“我平常用的那只乾ດ隆窑的雨过天青，有回让父亲看到เ了，老人家不知为什么心里正不痛快，无端端说了句‘败家子’，真是触霉头。”
有些事情使我夜未归2๐
哦，我忘了说明，三公子是我父亲年轻时的花名，他会骑马倚斜ฒ桥，满楼ä招。他也会冲冠怒惊诸侯。我听过好多他的传奇，可是我从来没有听任何人讲过他和母亲的故事，他自己也不提。我可不认为ฦ是因为太平淡，正相反，个像母亲那样的美人，个像父亲那样的人物，怎么会没有个轰轰烈烈的传奇？我不信！世伯们都说我外表像母亲，可是性格酷似父亲。我承认，我的性子浮躁，极易动怒，像极了急性子的父亲。每次我提到เ母亲，父亲不是大发雷霆就是转身走开，这更让我确定这中间有个ฐ秘密的故事，我渴望揭开这个谜，我直在寻找在探求。我不相信没有只言片语来证明这个故事。
她不要——不要他如此，明明知晓他再度惑于她的美色，她再也无力承受失却的痛苦，只好不要，不要他这样对她。如同对待他身畔那些万紫千红，偶然忆起便回顾垂怜，哪怕她卑微如同野草，但她已经被他抛弃，从此，她再也不要他的回顾ุ。
她用力挣，他猝然放了手。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里隐约燃起的火簇，渐渐幽寒如冰，她反倒生出无畏来，直面他锋锐的眼神。他嘴角牵出个冷笑，摔开她的手掉头而去，径直穿过舞池，消失于欢欣笑语的人群深处。
夜阑人散已经是凌晨三点钟็，慕容夫人说：“年纪大了，真是熬不住，我可要睡去了。素素，这样晚了，你就在这边睡吧，免得明天早还得赶过来。”话说成这样，素า素只得应“是”。慕容夫人转脸看到เ慕容清峄的身影在门外晃，忙叫住：“老三，这么晚了你还去哪儿？”
慕容清峄说：“才刚接了个电话，有事要出去。”
慕容夫人说：“三更半夜的去哪儿？”
慕容清峄说：“是真的有公事，母亲不信，问值班的侍从。”说着就往外走。慕容夫人只得对素素า笑笑，说：“别ี管他了，你先去睡吧。”
素素上楼去，这睡房她差不多半年没有进来过了，房间倒还是从前的布置，连她的双拖鞋也还放在原来的地方。仆人每日收拾，自然是纤尘不染。她却知道他也是多日不曾回这房里了，因为床头上的只古董钟็，从来是他亲自上发条的。那钟็的日期格还停在几个月以前，他当然有旁的去处。
被上是淡薄熟ງ悉的薰香，床那样宽大，她习惯性地蜷缩着。刚ธ刚ธ有了几分睡意，电å话铃突然响起来，她取下听筒，犹未说话，对方软腻地娇嗔：“你这没良心的，你是不是要我等到天亮啊？”
她凄清地笑起来，千疮百孔的心，连痛都是麻木的了。她轻声说：“他已经去了，你不用等到เ天亮。”
等待是永无止境的苍老，她却连等待都拒绝了。书房里顶天立地的书架，成千成万的书册，用专门的梯台才可以取到上层的书。书页ษ里的光阴，比水流还要湍急，书中ณ文字的洄漩，还偶尔溅起浪ฐ花。她的心却幽暗成口古井，生了浮萍，生了蒙翳，片片蚕食殆尽。春去了，燕子去了，夏远了，蝉声稀了。秋尽了，满地黄花堆积，冬至了，雨声寒碎。四季并无分别，她是深深庭院的枝花，无人知晓，断井颓垣之畔慢慢凋谢，褪尽颜色，渐渐地灰败，终有日，不过是化作尘泥。
玉颜憔悴三年，她曾经失去四年，而如今，她再次失去，漫漫又是年了，只怕——此生已是永远。
房子那ว样敞阔，静深如幽谷，窸窣的衣声仿佛是惟的回音。窗外的寒雨清冷，点滴敲着窗棂。客厅里电话突兀地响起，划ฐ破如水的寂静，无端端令她惊。旋即轻轻地叹喟了声，大约又是侍从室打来，通知她必须ี出席的场合。新า姐接了电话，来对她说：“是方แ小姐的电话呢。”
惟记得她的，大约只剩牧兰了。只听她说了句：“素素，生辰快乐่。”她这才想起来，轻轻“啊呀”声。牧兰说：“我只怕你不在家呢，我请了舞团里几位旧朋友块儿吃饭，你若是有空能不能来，就算我们替你做生日吧。”
屋子的旧ງ朋友，见她进来纷纷站起来，微笑不语。只有牧兰迎上来，“我以为你今天是不能来呢。”她微笑说道：“接了你的电å话，我才是真的高兴。”晓帆笑着说：“哎呀，前阵子看到เ报纸上你的照片，简直认不出来了。你是越来越美——只是瘦了。”这样说，旁人也七嘴八舌地问起话来，大家这才热络起来。
菊花火锅滋滋轻响，幽蓝火苗轻舔着金色的铜锅底，隔着氤氲淡薄的白色热雾，叫素า素想起当年舞团里打牙祭吃小馆子。也是吃火锅，自然没有这么考究，但热气腾腾里笑语喧哗，如昨日。
没有勇气迈入她的世界6
晓帆依旧闹喳喳的性子，“素素า，你最没有良心，老朋友最少联络，我们只有偶然从报纸上瞻仰你的芳容。”牧兰哧地笑出声来，“素า素า，别ี理她，她早说了今天要敲你竹杠。”晓帆笑嘻嘻从手袋里摸出份报纸，“你瞧，我专门留แ了下来，照ั片拍得真是好。”
素素伸手接过，还是维仪出嫁时拍的全家合影。她侍立慕容夫人身后，脸上微有笑意，身畔便是慕容清峄，难得穿了西式礼服，领ๆ结之上是熟ງ悉的面庞，陌生的笑容。这样双双而立，旁人眼里，也是尽善尽美的幸福吧。
牧兰拿过报纸去，笑着问：“晓帆，你难道还要素า素给你签名不成？”边招呼，“锅子要烧干了啊，快点吃。”边端起杯来，“寿星，这杯可要喝掉。”
素า素这才微笑起来，“你们还不知道我？我哪里能喝酒？”晓帆说：“这梅子酒和汽水样，哪里能ม喝得醉人。”牧兰也笑，“咱们都不是会喝酒的人，只是个ฐ替你上寿的热闹意思。”旁人也都劝着，素า素า见盛情难却，只得浅啜了口。晓帆端着杯说：“好，我这里也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素素า说：“我可真不能喝了。”晓帆咦了声，问：“当真我比起牧兰来，就没有面子么？”
素素听她这样讲，只得也喝了半杯。这开了先例，后面的人自然也都上来敬酒。素า素没有法子，零零碎碎也喝了几杯。她本来就不会喝酒，只觉得耳赤脸热，心里跳得厉害。帮人说笑着吃菜，又另外喝了半碗甜汤，这才觉得心里好过了些。
坐了汽车回去，下车让冷风吹，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新姐迎出来接过她的手袋，笑逐颜开地说：“三公子来了。”
她怔了怔，往客厅中望去。家具幽暗的轮廓里清晰衬出他的身影，她的心里似焚起把火来，胃里灼痛如绞，仿佛适才喝下去的都不是酒，而是腐骨穿心的毒药。他脸上的神色令她垂下头去，他的声音冷硬如石，“任素素，你还肯回来？”
酒意如锤，锤锤重重落在太阳|岤上。那里的血管突突轻跳，像是有尖锐的刺在扎着。他握住她的手腕，疼痛令她轻轻吸气，他撒手就摔开她，“我瞧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去哪里喝成这样回来？”
她无声无息地仰起脸来，平静冷淡地看着他。这平静冷淡彻底激怒了他，她对他永远是这样子，无论他如何，都不能撼动她。他回手就将茶几上的茶盏扫落于地，那ว声音终于令她微微震。
他这样生气，也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所有物可能遭到觊觎。她心灰意懒โ地重新低下头。只容得他不要，即使他不要了，也容不得旁้人有任何的企图。她连分辩都懒了，惟剩ທ下冰冷的绝望。
他说：“我再也不信你了。”
她脸上浮起幽幽的笑颜，他什么时候信过她？或者，他有什么必要信她？她在他的生命里，渺若粒最微小的轻尘，他容不下的只是这轻尘无意飞入眼中ณ，所以定要揉出来才甘心，若非如此，哪里还能引起他的拨冗注意。
天气更冷了，下午时又下起雨来。她独自听着雨声，淅淅沥沥如泣如诉。年纪小时不喜欢雨天，潮湿寒冷，又只能ม闷在屋子里。如今幽闭样的生活，倒听惯了这雨声，簌簌打着蕉叶，点点滴碎人心，凄清如同耳畔的低吟。如今知她的，也只有这雨了，苍天倘若知人意，替人垂泪到天明。上天或许真的终生怜悯，在寂寂楼台之ใ外烟雨相伴。
抽了张素笺，给牧兰写信，只写了三行字，便怔忡地凝眸。想了想顺手翻开本书夹进去，书上还是去年写的字迹：“千金纵买相如赋，哪得回顾？”
到了如今，早ຉ已连回顾都不要了。
天气寒冷，官邸里有暖气，四处皆是花卉，瓶花插花，水晶石盘里养着应景的水仙餐厅里景泰蓝双耳瓶中ณ，折枝梅花让暖气烘，那香气越发浓烈了，融融春意般。锦瑞夫妇与维仪夫妇都带了孩子来，大人孩子十余人，自然是热闹极了。维仪的儿子犹在襁褓之中，十分可爱，素素抱了他，他乌溜溜的眼睛直盯着素า素瞧。维仪在旁笑道：“常言说外甥像舅——母亲就说这孩子倒有几分像三哥小时候的样子。”慕容夫人笑道：“可不是吗？你瞧这眼睛鼻子，轮廓之间很有几分相像。”素素า低头看着孩子粉嫩的小小脸孔，瞬间心里最不可触的地方แ狠狠翻起抽痛，只是说不出的难过。
慕容沣心情却是不错，与慕容清峄齐晰成三个人起喝掉了坛花雕。维仪笑道：“父亲今天真是高兴，三哥，你别劝晰成再喝了，他的酒量你是知道的。”慕容清峄也有了几分醉意，只是笑，“女生外向，你这样护着他，我偏偏不听。”两ä个ฐ人到底又喝了数杯，齐晰成早ຉ已๐是酩酊大醉，这才罢了。
去年素素吃完年饭就回去了，这天慕容夫人却说：“老三像是喝多了，你上去瞧瞧他，今天就别走了。”那意思甚是明白。素า素า因她素า来对自己้疼惜，不忍在大年夜拂她的意，只得上楼ä去。慕容清峄果然有些醉了，从浴ภ室里出来倒在床上就睡了。素素า轻轻叹了口气，见他胡乱地卷着被子，只得和衣在床边躺下。
她素来睡眠极浅，这日因守岁，人是困乏极了，昏昏沉沉就睡着了。恍恍惚惚却仿佛是躺在舅母家里，低矮简陋的床上，天花板上斑á驳的漏雨留下的水痕。天气热得要命，窗外的太阳烤得屋子里像是在火焰山上样，她身上却是冷阵，热阵。只听舅母说：“不是我狠心，今天是非得送走不可。”那孩子直在哭，用力在襁褓之中挣扎，仿佛能ม听懂ฦ大人说的话。孩子拼命样哭得声嘶力竭，哭得她心都碎了，眼泪哗哗淌着，哀求样伸出手去，她呜呜哭得全身发抖孩子她的孩子她无力保全的孩子她等到他，终于等到他，他远远地在台下看着她，每个ฐ舞步都踏在自己的心尖上样。孩子他能ม不能替她寻回孩子她哀求着抽泣三三
最最亲密的时候，她曾经叫过他的||乳|名。他翻了个身，不过是醉了，或者，又是在做梦罢了。那令人心碎的哭声，却依旧在他耳边回旋。她的哭声，她在哭他惊就醒了，本能样伸出手去，“素า素！”真的是她，是她蜷缩在那ว边，身子软软在颤抖。她又叫了他声：“三”只这声，心里哗啦下子，仿佛什么东西碎掉。两年，他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点滴筑起堤坝，本以为已经坚不可摧固若金汤，却原来根本不堪击，抵不过她这声。只这声，他就仿佛着了魔，她在这里，她是真的在这里。他紧紧搂住她，“我在，素素，我在”她呜咽着睁开眼睛，幽暗的灯光下看着他的脸，他离开两ä年，抛弃她两年，此刻眼里却是溺人的柔软。他不过是醉了，或者，她只是做梦，他才会这样瞧着她，仿佛她是世上最珍贵的珍宝，仿佛他松手就会失去的珍宝。她瑟瑟地发着抖，他身上是她熟ງ悉的气息，温暖得令人想飞蛾扑火。她自寻死路，可是，他这样瞧着她，仿佛当年的时候当年当年他也曾这样贪恋地瞧着她
他身上是淡薄的酒气，她眼里渐渐重现悲伤的平静，别开脸去，他急切地找寻她的唇，她不要，不要这样子莫名的慰藉，或许，他将她当成旁้人样。她举起手来挡住，“不”明知他不会因她的不许而停止，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他却怔了下，慢慢放开手。眼里渐渐浮起她所不懂的神气，竟然像是悲伤他像是小孩子，被生生夺走心爱之ใ物，又像是困在陷阱的兽，眼睁睁看着猎人持枪走近，那样子绝望，绝望到令她心悸。只听他梦呓般说：“素า素า，我爱你。”
两年来的咫尺天涯1้
她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下子。不过是句谎言，她却失却了气力。她原以为自己้连恨都消磨殆尽了，两ä年来的天涯相隔，他轻轻句谎言，就令她全无还手之力。她这样没出息，在他面前，她就这样没出息。她早就尽失了希望，她早ຉ就不奢望回顾了。两ä滴眼泪落下来，无声滴在被上。他说：“素素า，你不要哭。”只要她不哭，他什么都愿意去做，他只要她不哭。她单薄的肩头颤抖着，他将她揽入怀中，吻着她的泪，旦拥她入怀，就再也无法抑制心里的渴望，他要她，他要她，他要的只是她，哪怕没有心，有她的人也好
天色渐明，窗帘米色的底上，淡金色的暗纹渐渐清晰，可以依稀看出花朵的形状。淡薄的朝阳投射过来，那淡金色的图案便映成了明媚的橘黄，在人眼里渐次绽放出花来。
十九
小客厅里的窗帘，是皎洁的象牙白，绣着西番莲图案，密密的花与蕾，枝叶繁复。慕容夫人坐在那ว里，亲自封着红包利市，预备孙辈们拜年。素า素走进来，轻声说：“母亲，新า年好。”慕容夫人抬头见是她，满脸是笑，“唉，好孩子，新年好。怎么เ不多睡会儿？老三还没起来吧？”
素素面上微微红，说：“是。”慕容夫人道：“你还是起得这样早，他们都没起来呢。你父亲那里有帮客人，你不用过去了。上楼ä去瞧瞧老三，他要是醒了，叫他下来块吃早餐吧。”
素素只得折回房间去。慕容清峄翻了个身，见她进来，那神色倒似松了口气。她不知该说什么เ好，只得静静坐下。他在床上捱了片刻，终究是不自在。望了她眼，见她神色平淡，什么เ也看不出来，于是问：“母亲起来了？”
她说：“起来了。”于是他说：“那ว我也起来，免得父亲问起来，又说我懒。”她低着头，手里的手绢细密的绣花边，像是条凸起的伤痕，硬生生硌着指尖。他从浴室里出来，见她仍是动不动坐在那里，忍不住叫了声“素素”，倒使她受了惊吓似的，抬起仓皇的眼瞧着他。他欲语又止，终究只是说：“我——我先下去给父亲拜年。”
初来拜年的亲友甚众，素า素า帮着慕容夫人款客，周旋๙在女客中间。正是忙碌，忽听维仪笑了声，慕容夫人低声问：“这孩子，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这么不老成，无端端地傻笑什么？”维仪轻声说：“我怎么是傻笑？我只是瞧着三哥有趣，这会儿工夫，他已๐经进来三趟了，每次只是望望三嫂就走开，他难道怕三嫂飞掉不成？”
慕容夫人笑吟吟地说：“别拿你三哥来寻开心，看看你三嫂，又该不自在了。”素า素早已是面红耳赤，借着迎客，远远走到门口去。正巧ู慕容清峄又踱过来，抬头见了她，怔了下，转身又往回走。素素轻轻“哎”了声，他转过头来瞧着她，她低声说：“维仪在笑话我们呢。”他听了这句话，不知为什么就笑起来，眉目间仿佛春风拂过，舒展开来。
维仪远远瞧着他俩的情形，只低声对慕容夫人道：“妈，你瞧，我今年没瞧见三哥这样笑过。”慕容夫人轻轻吁了口气，“这两个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