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乾似乎老了些许，鬓边的银霜更甚；梅夫人依旧是利ำ落干练的样子，站在厅中指挥侍婢婆子们端茶送菜……见到谢宝真和谢霁比肩进门，屋内忙碌的、交谈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情绪各异的视线纷纷落在两人紧扣的手指上。
纱灯明丽，烛火亮堂，谢家上下一派其乐融融。谢宝真没有落座，而是环顾众人一番，手指捏紧了身侧的衣裳，认真道：“阿爹阿娘，兄长嫂嫂，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们说……”
唯有谢霁岿然不动，仿佛早已料到如此。
谢霁以为她是谢临风带出来的侍女，便没多留แ意，淡然开口道：“宫中有事缠身，让谢少卿久等了。”
关北看了眼蹲在地上捂着口鼻的三人，心道：他与沈莘最多只能ม带两人走，必须要放弃一个……
“昭阳姑姑会去露个面，我还年轻，不够格去讲经呢。”说着，远远听闻角声传来，元霈探头看了眼夜色，“呀，戌正到了！惠空禅师会将佛骨送上西阳门高楼之上，由皇兄亲自打开后送往永盛寺供奉起来，走，我们出去瞧瞧热闹！”
皇帝想了想，试探道，“我记得南阳郡公的有个孙女，比你小岁余，至今还待字闺中。据说那姑娘自两三年前便对你芳心暗许，矢志不渝，且才貌双全、温婉可人，就不考虑考虑？”
见谢霁不语，谢宝真又补充道：“我知道你那些话是做戏给吴相国看，不曾生气，真的！”
过了半个月，一向太平的英国公府突闻噩耗。
傅西朝脸色微红，抬头看了眼天色，鼓足勇气道：“快到晌午了，我请你吃些茶点再走罢。”
谢霁心中ณ一紧，忙将受伤的手背在身后，藏住那一点血渍。
十二月底，谢宝真收拾好物件，随着二哥三哥北上回洛阳。
半轮残月从云端隐现，洒落一地清辉。谢霁垂眼望着手中油纸包裹的物件，心中万千思绪叠涌。
沈莘一指瘦长脸的年轻男子，“你，去把全扬州最好的烟花买过来，越多越好。”
于是连着六七日，主宅的女人们都恨不得将谢宝真当瓷娃娃供着，每日药膳不停，谢延甚至还不知从哪儿弄了一抔洛阳产的黄土给她随身带着，据说是可缓解水土不服之症。
说罢，她抬头望了眼外头冷淡的阳光，感慨道，“今年除夕无风无雪，倒是个ฐ难得的好天气。”
他怎么……这般冷淡？
他嗓子被毁过，又吃了那么多苦，孤身一人奋战朝堂已是十分了不起。何况他并未学过策论治国，初入朝堂必定只能ม以学习观察为主ว，为何要将话说得如此难听，对一个ฐ十□□岁的少年如此苛刻呢？
谢宝真拉着他往水榭走，道：“皇上叫你入宫作甚？我都等了你一上午了。”
“但我可以努力，可以证明。”
“十四年前，谢侍郎狸猫换太子，用自己的幼子代替你死在了玉昌宫的大火中。可惜，他心甘情愿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依旧未曾换来娘娘的丝毫信任。出了洛阳城，仇剑奉娘娘遗命杀了谢侍郎全家上下灭口，并从马车中将你带走，悉心教导你复仇之道，让你长成之后借谢家之势完成淑妃娘娘当年没有完成的事……
“谢家悉心教导了他三年，恩怨两ä消，他也该是自立门户了。到底是天家血脉，总寄居在臣子檐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梅夫人亲手盛了饭递给谢乾，并膝端坐道，“何况宝儿整日与他厮混，我这颗心当真是悬在半空中没个着落，又不能挑明了和宝儿说，介怀得很。”
侍从们收拾大厅残羹冷炙，谢临ภ风带着妻儿回了隔壁自己的府邸，谢乾还在同谢淳风聊朝堂之上的琐事……趁着家人们各自忙碌的间隙，谢宝真与谢霁一前一后漫步在长廊下。
谢霁舒了口气，出门冲了个凉，才敢继续回榻边守着她心爱的姑娘。
谢宝真感受到他掌心的炙热，抬首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胎记，不可以么？”
当年谢临风的亲事，倒也是一桩阴差ๆ阳错的美谈。
谢霁头一次对自己引以为ฦ傲的定力产生了怀疑，垂下幽深的眸子颔首，沙哑道：“以后这种事，不可以给别ี人做。”
“九哥，你到底如何想的？”左右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一咬牙，睁着泛起水光的眸子，色厉内荏地说：“不许你拒绝！我从未对别人说过这些，如今话都已经到这份上了，若是拒绝的话，我……我会忍不住哭的！”
私自穿着祭服起舞有悖礼仪，谢霁未料她匆匆而来竟是为ฦ此事，心中一动，哑声道：“宝儿……”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天色熹微中，有一少年从后街抄近道，远远跟了她的马车一路，直到临近宫门不能再前行，他才驻足墙外拐角，于冉冉升起的日光中目送红裙ำ鲜妍的少女入宫。
思绪零零碎碎拼不齐全，又沉浸在九哥即将婚娶的焦灼当中，谢宝真头一遭失了眠，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两ä个时辰，才望着窗纱上西斜的月影累极而眠。
谢宝真对上他沉沉的视线，但笑不语。
谢霁端坐，垂眸道：“赌一把而已๐。”
谢宝真心想这人真是自大，连道个歉都要上楼遮遮掩掩，唯恐众目睽睽之下伤了颜面……如此傲慢之人，哪里有什么真心可言？
谢宝真不敢看谢霁此时的神情，小声嘟囔道：“哪有？”她对亲哥哥的好与对九哥的好，是不一样的。
“这多年未见，国公爷的宝贝女儿都长这么大了。难怪要养在深闺中不肯示人，若是让那些王公权贵们瞧了，只怕是抢都抢不过来，哪里还轮得到我们区区秦家。”
……犹记得多年以前，那是一个天晴带风的秋日，阿爹的脸格外严峻，一步一步动作拆解，于谢宝真谆谆教诲道：“这招叫‘鸡飞蛋打’，乃ี是偷袭之绝技，缺点是只对男人有用。宝儿切记，不到万不得已莫用此招！”
见元霈的脸唰地红了，谢宝真好像明白了什么เ，恍然道：“啊，霈霈不会是喜欢淳风哥哥罢？”
被他那样盯着，一股奇怪且陌生的感觉充斥于谢宝真的四肢百骸。心跳加快，热血上涌，脸上一阵又一阵地燥热，眼睛飘忽不知该看向何处才好，她索性一把捂住眼睛，蹬蹬蹬地连退数步，而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两人沉默一会儿，谢宝真古怪道：“你娘也姓谢？可是阿爹说你是他义弟的儿子，而非义妹。当年我听得清清楚楚，这是怎么回事！你师……”
怀中的小少女温软无比，谢霁一怔，手下意识抬起，僵在半空中，不知该作何反应。
谢宝真不会水性。
谢宝真有种微妙的复杂感。两人的关系沉寂了半年，却在今夜牵手奔跑、翻墙进院的荒唐行径中有所复苏，似乎回到了从前，又似乎蒙了层看不真切的窗纸。
怀里的蜜煎藕片没来得及送出，她自个儿捻了两ä块塞进嘴里，又‘哇’地一声尽数吐出，将额头抵在廊下红漆柱上，难受地想：心里苦，连蜜煎都是苦的。
被爽约的失落之余，谢宝真更多的是长松一口气的开心：还好，九哥并没有受伤也不曾生病，健康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平安夜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呀~双手比心！
谁知一下楼，刚ธ好碰见倚在楼下雕栏处望月的谢霁。
谢宝真眼睛上糊着泪水，还未来得及清楚刚才那一瞬发生了什么，身后的谢霁一把拉起她往巷口外跑去。
打开一看，原来是廖记新做的水晶糖果子，糖衣包裹着红艳艳和黄澄澄的果酱，颗颗宛如玉石般晶莹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