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沁也不再卖关子，“是郑家的庄子，他们家人口少，并且常年要进宫请安，一年也就三四个月有住人。地方แ这么เ大，白空着怪可惜的，我就问老郑借。老郑说借可以，但皇上不许假借来也无用，可不就一直耽搁了？刚ธ好那天一起吃酒，酒盖住脸，我便和皇上讨假。皇上说，我喝一壶许一天的假，就为这事，那天喝得大醉。”
这都是临ภ别时常说的勉励之词，善桐自也不会扫兴，只静听着，过了一会，桂太太声音倒低下去了，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她抬眼一看，却见桂太太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已是见了皱纹的一张脸上，竟是罕见地露出了犹豫和感伤。
不过不论如何，也不管有多么不得已，当年桂家的做法，实在是饮鸩止渴，现在整个家庭都像是坐在一个火药包上，谁知道引线在哪？还是要争分夺秒，将火药包踢走了再说。善桐想到此处，不免也深深地叹了口气——很多事想起来容易，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又哪有那么เ简单。真要有这么简单，当年也就不必捏着鼻子，喝下这一杯毒酒了。
这话也的确不能说错，看三少夫人神色，估计怕也是觉得要对身怀六甲â的姨娘动手脚并不难。善桐也知道在京城这种地方，不要说一个ฐ姨娘了，就是她小四房的堂姐妹，还不是说去世就去世了？没准在这些太太奶奶们眼底，别ี人的命根本也就不算是命了。她也无意和三少夫人去争，只道，“我就先和你说说我怎么想的吧……这道理也不能说错，要是你上头的公婆将夫君管得严实一点呢，你又办得妥当隐蔽，那处置掉一两个ฐ有身孕的姨娘，甚至就是孩子在襁褓里夭折了……过上几年，等嫡子大了，日子也就好过得多了。可你现在并不是这样，姨娘都上十号了，家里也不管，说那什么一点，要是三少爷诚心要作践你，只怕早都不知弄大多少肚子了。这样看，他面上不大在乎你，心里其实还是疼你的。”
她随意一吐舌头，又道，“真是会说话！一句话呢，又捧了你又捧了我，倒是好的。”
善桐忙应下来，孙夫人和她又说了几句闲话，她便要起身告辞——“免得耽误你服侍太夫人。”
到底年轻，说完了才觉得交浅言深，郑姑娘又捂着嘴羞涩地笑了。善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到许家那几个姑娘，再对比秦姑娘、吴姑娘、石姑娘，倒觉得比较起来，还是郑姑娘为人最耐得住咀嚼，就是有所疏忽，实在也是年纪还小，难免的事。
不过不论如何，牛家在内眷中还是极有面子的，也没有人会蠢得当面挑明了问她，她能和气起来，大家自然高兴，连桂太太脸上都多了笑，因又请教诸位京城贵妇哪家的菜好、哪家的酒好、哪家的戏好，摆出虚心求教的外客态度来。大家也踊跃作答，这一顿饭大家倒是吃得都开心，等吃完了饭，便做了两桌抹骨牌，桂太太亲自陪林夫人、牛夫人、石太太抹，米氏坐在另一桌。善桐因年纪轻，且还要吩咐下人们做事并前后服侍，便不上桌，只一边看个ฐ歪脖ๆ胡。又过了一会，见三少夫人有疲倦之ใ色，便问她要不要午睡一会，三少夫人笑道，“我不午睡，免得晚上睡不着，不过有些气闷，和你一道到廊下坐坐，闻闻花香吧。”
忽然间，她更能体会到เ母亲当时的心情了：或许不是每个ฐ女人都如此善妒，但起码她肯定母亲是不情愿抬举通房的，她也不是没有埋怨过母亲，当时她有儿有女，还有祖训家规。又为什么要平白抬举通房来添堵，而不是着紧管束父亲？可现在善桐明白了，很多时候要挡住社会潮流的倾袭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回事，只看自己人没到เ京，已๐经是‘京里各户人家，提起你们小夫妻，多有说些不中听的话’，便知道我行我素、格格不入，付出的代价有时要比想象中更高。
——不要看桂太太的诰命在西北都算是高的了，在这一群超品、一品的夫人、太太里，简直都显不出个来。唯一一个ฐ郑太太，家里老爷位次低一点，但那是皇上从东宫时起就最为倚重的根本心腹，含沁提起时也说，“别ี看现在从第一线上退下来了，其实皇上不知有多少事都交待给他们去办。和连太监、封……嗯，封公子也都是极为ฦ熟惯的。”她就有些像王氏，诰命的位次，已๐经根本就不算什么了。这些盛气凌人的太太们，哪一个对她也都很客气。大家彼此笑着问过了好，阁老太太就招手让善桐到她身边坐着，自己抱着大妞妞，也很爱不释手，一边向着众人道，“我女儿虽多，外孙女却很少，有也都在外地。京里这两个女儿呀，生的都是男娃，可不是看到女娃就迈不开步子了？”
223๑、针锋
刚才大家也谈起过了，善桐知道孙家规矩大，孩子已经开蒙读书，没事不能出门。许家两ä个小公子养得金贵，是大太太不要他们经常出门。虽然两ä个女儿就近在一城之内，但平时也就是一两个ฐ月孙家少爷上门一次而已。因便笑道，“有空一定再来，到时候别嫌我们烦。”
桂太太和善桐登时都说不出什么了：当皇差可不比别ี的，当然不可能随便溜号。桂太太嗯了一声，便道，“那ว就快洗漱开饭吧，走了大半天，人也累了，困了！”
孙家、许家、杨家都是有女眷在宫中的，他们家的姑娘肯定特别ี值钱，权家就不多说了，一等一的皇亲国戚，这么เ多年荣宠不衰，如能说到他家的女儿，自然也是满意的，可惜他们家人口少，就一个女儿似乎也说给了别人。焦家、吴家都是阁老家，善桐道。“焦阁老和我族叔斗得厉害，他毕竟老了，下野之日近在眼前，家里人口又少，恐怕也就是一时的荣华。倒是吴阁老看着还年轻……”
她就不说话了，只是若有所思地咬着下唇，自己้陷入了沉吟之中。
没想到老太太坚持得很，扬言如不让大太太过来，她就要亲自上阵。善桐和含沁商量过了，两个人都觉得有点尴尬，又也挺高兴的。含沁便道，“这个人情就欠了也好，天水那边虽然也不是没有亲戚，但过来路远，再说，人家家里也都有事。有了大伯母，什么事又多一个做主的人，你就更省心了。”
“这一次过来看你呢，也就是为了给你撑撑腰。人家都说夫为妻纲，我说这是屁话，妻贤夫祸ຖ少才是真的。”桂老爷盯着善桐，语调平稳，缓缓地道。“你是他费尽心机娶回家的金凤凰，你说一句话，比我这个当爹的说一百句都管用，他都能听得进去。到了京城，你也要把眼睛擦亮了，大是大非上稳住含沁。平时他皮厚心黑手狠，你不要管他，该管的事情，你一点都不要含糊！这是为了桂家好，也为了你们自己好……明白了吗？”
因就说起了含沁在天水那几个庄子的庄头去世了一个，这边待要选拔新人过去，还是就地提拔云云。又说，“现在家里添了人口，将来你开枝散叶，下人是肯定要添的。别的不说，现在你也有正儿八经的五品功名在身了，总不能ม随时要用了再从外头采买，这不知根不知底的也不放心。倒不如从佃户里挑选些人口进来，先就预备着了，再在城里也换一套大些的院子。现在这小院子你们住倒是刚ธ好，等添了小少爷小姑娘们，该不够住了。”
两夫妻说着就坐下来吃饭，善桐一五一十把王氏的话告诉给了含沁知道，连她嫌弃含沁的几句话都没落下，“虽然嘴上还是看不上你，但怎么说还是认了这个女婿，你还瞒着我上门去送这送那的，看来水磨工夫，做得倒是满好。”
这一夜，小夫妻两个人都没有睡好。善桐抚着肚子想了很多，越想越是心慌，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简直一无是处，到เ了早上起来，她唉声叹气和含沁说。“我真不知道我好在哪里！你又喜欢我什么เ地方，我这个人，冒冒失失、胆大包天，一点也不娴静，就是一张脸，也不过是中人之姿……”
他又道，“可善喜这丫头，年纪大了，心思也活络。你不要和她说些歪门邪ิ道的，让她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坏了女儿家的闺誉，那就是你的罪过了！”
他润了润唇，又道，“可要往上走呢，那就肯定是免不得算计，免不得各色阴谋诡计，就算这都是我在外头的事，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是肯定会被你知道的。像今天这种事儿，已๐经算是很轻的了……我也不瞒你，我银子来得这么快这么凑手，就是因为我有份入股城里的印子钱。”
善桐忙又道，“三哥！你急什么，现在婶婶心里正不舒服呢，你去找她，可不是又添了心病了？少说也得等年后再说了。”
便把那几千斤粮食，若干鲜肉并银两都桂太太对过了，桂太太还要找去年的账本来看呢，善桐毕竟年轻，在韬光隐晦上还修炼得不到家，嘴一快就逞能了，“前回对账的时候看了一眼，去年和今年比，样样都少，尤其是粮食就更少了……”
桂太太闷哼一声，倒并不说话，善桐见慕容氏一脸的不服气，就要开口，忙又白了她一眼，向着桂太太道。“大嫂的意思呢，想来婶婶也明白。做宗妇要紧ู的不但是出身，还有这一团和气四面应酬的本事，族里老老少少上千口人，宗房是都不能得罪了，也不能ม纵容了，做宗妇难就难在做人。大嫂自觉资质不够，我这里也说句实话吧，按大嫂性子，的确是不适合做……没有几年，族里人怕是都要得罪完了。她和您还不一样，您那是面上耿直，心里有谱呢。”
含沁倒是被她堵住了嘴巴，不好再多说什么เ。只好和善桐一道吃了一顿早饭，善桐又送他出了二门，忍着心头酸涩再三叮嘱，“千万多送信回来。”得了含沁无数个保证，又被他反过来叮嘱着家居生活的种种细节，这才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往马棚的方แ向去了。又等了许久，侧耳听着他的蹄声去远了，这才游魂似的飘回了屋里。
“我也不是没学过，还没过门呢就管起我们家的事来了。派了人到เ我们家，这个不许做那ว个不许做，管头管脚๐，说是要教我规矩！我娘心疼我，当时就不想嫁了。说我们家门第浅，攀不上高枝！要不是族里天天上门来坐好言相劝……”她哼了一声，面上又露出了几分甜蜜。“你大堂兄也是一有空就过来看我，我才不学呢！我们家不缺吃不缺穿，不稀罕他们家的富贵！没想到学了几年，过门她还是不满意不喜欢，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和大少爷说，我说再这样我和你和离！你就把我休回去我走道，我嫁我邻居二哥，人家可不嫌我有过夫家。”
从桂家出来，已经是繁星满天，要不是含沁也是有品级的人了，一旦宵禁，他们就只有在元帅府里过夜。而善桐只要一想到เ桂太太，就觉得这元帅府里全是荆棘，站一刻都觉得脚疼。好不容易和含沁回了家里关起门来说话，她就迫不及待地把慕容氏的小道消息告诉给含沁知道。“到底哪里招惹到她了，不就是和……”
善桐其实精神早就透支，她虽然还有一点不好意思，但人困起来要命，迷迷糊糊也就跟着含沁合了眼，居然一夜无梦，睡得极为安适。
善喜几番欲言又止，却还是被善桐推出了屋子，两人隔着窗子对视了一眼，善桐挤出笑容来，对她挥了挥手。见善喜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屋子，她又反过身来坐下，一时间只觉得五味杂陈，半天才苦涩地一笑：这半年来不闻窗外事，只是埋头绣嫁妆，真是对人情冷暖，都有几分疏忽了。
话赶话怎么就说到เ这里，怎么就到这一步了！善榴一时间真有几分欲哭无泪，她望着母亲和母亲怀中的榆ด哥，忽然间不知从何处也生出了一股怒火，险些就要回上一句‘这十五六年来，她在您身边几年？在您心里，是十个她都比不上榆哥一个ฐ吧’。
王氏面上那ว说不上是喜悦还是愤怒的兴奋之色，一下就冻住了，她似乎未曾想到เ善桐竟会给她这样一个ฐ回答，未曾想到这忤逆之事真出于善桐的脑袋，她像是一下被抽离了脊骨，忽然间连站都站不住了，跌坐在炕边，望着豆一样的灯火，出了半日的神，甚至连善桐跪在那冰冷的地下都没有留意。她再没有——也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看向女儿，而是茫茫然地又托住了腮，望着灯花并不说话。直到灯花结住了又猛地一爆，才忽然回过神来，喃喃道。
这么多年来头一次，他亲眼见着善桐的脸亮了起来。在国事家事的双重煎æ熬中ณ，即使是她最应该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二老爷记忆中的女儿也往往是略๓带愁苦之态，眼底似乎总有着心事，而仅仅在这一刻，他或多或少明白了善桐的心思：她没说假话，对命运多舛的杨善桐来说，这喜悦就算只有片刻，也是一生中难得的辉煌了。
提到榆哥，老太太不禁也叹了一口气。“这时候，你多说也是多错。这孩子自己想不明白，谁说话那都白搭。”
她的担心毕竟没有成真，榆哥迈着沉重的脚步，挨着她在炕边坐了下来。昏暗的灯火没能ม映出他的表情，只是在他的衣饰间胡乱跳动，善桐紧咬着下唇，她听见榆哥低声而粗嘎ะ地说。
到底是在身边带大的，虽然榆哥看到祖母，仿佛老鼠见了猫，但要说老太太不惦记他，那也是没有的事。王氏倒也顾不上计较陈年往事了，她喜悦地应了一声，顿时快步退出屋子。四太太看在眼里，也感慨道，“二嫂一辈子也就把心思花在榆哥身上了，榆哥一回来，整个人都活了！”
王氏还当女儿经过这一番苦闷，总算思想有所松动，大喜之ใ余，不禁将善桐揽在怀里，轻声细语地道，“还是三妞妞和娘贴心——好好好，明儿就打发人请琦玉上门做客好不好？”
见含沁点了点头，善桐不知怎么，竟一点也没有讶异着急，她轻轻地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反倒是含沁纳罕起来，在善桐跟前又晃了晃手指，稀奇道，“怪了，平时你不是总缠着我东问西问的，恨不得把天下事都问出来。连我的米铺买卖都问得细细致致的，怎么今儿你吃哑药了？还是就想我陪着你在这里吃风啊？”
她想起了那ว天晚上她在院子外头，隔着窗户所望见的那一副景象，她想起了梧哥扑进母亲怀里时，母亲面上的笑意。
她没说完，但老太太又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老人家神色一动，看问题的角度顿时又多了一个，她沉吟着道，“哎，你娘也难，也难……其实梧哥这样子，过继出去对谁都好，他过继出去就是嫡子了——就是说亲，也都能ม说个更好的人家……”
便添添减减，将权仲白说封子绣的那几句话提了出来，还格外强调。“虽然封子绣小小年纪，就很能耐，但似乎权先生却有几分看不起他。”
过不得多久，众人也都三三两两地散开来玩耍，善桐垂着头只是出神，心头纷纷乱乱ກ的，想到เ这里又想到那里，一会儿想：桂太太究竟是什么意思，既然考校了我，可见得的确也是有看中我做桂家的媳妇，时至今日，我们小五房的出身地位也未必比桂家差了。她……她要是不提亲，亲事终究还是不成的。就是提了亲，万一两家在仕途上决裂，也根本没有成事的可能ม。唉，这件事其实成不成，还不看桂家，桂家多半是愿意的，还是得看远在千里之ใ外的小四房大爷，得看那个ฐ素未谋面的杨棋了。
“你知不知道是一回事，他问不问，那又是另一回事了。”王氏似笑非笑地说，见女儿只是傻笑，便不禁的对，女儿家也不能ม太野了，成天到晚想着出门逛，可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该有的念头。”
“娘的用意，只怕你也猜出了一点儿了。”她轻声细语地说。“闺女，这些年来娘教了你这么เ多处事的道理，现在就再教给你一句话。人活世上一辈子，免不得起起落落的，什么事都在算中，那就不是人，是妖怪了。失算是有的，天灾是有的，咱们就是水里的浮萍，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有些事你得让它过去，别再留恋不舍，可有些事你又得抓在手心里，攥得牢牢的。”
她不用做作，已经流露出了哽咽，“一想到大哥回来的时候娘要有多失望，我就……”
含沁摸了摸脑袋，还是一脸没睡醒的迷糊相，“赶了好几天的路，本来还惦记着来着，谁知道吃过饭洗过澡，一倒在床上就昏过去了，直到今早鸡鸣了才苏醒过来。累得四表舅、表舅母久等啦。”
善桐安慰母亲，“以爹现在的位置，咱们也用不着在家里争权夺利的，将来祖母只要不偏心，咱们还不就什么都有了？”
萧氏进了院子，就和王氏感慨，“刘氏也算是下足了本钱了，看来对善婷期望是很高的，也是真心疼她——二嫂，我看你要是也有一样的意思，恐怕日后还是要多做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