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放心，嫂子肯定没事的。”水灵走到哥哥身边，握住他的手。海ร洋手心里全是湿漉漉的汗，水灵觉得自己้握住的像是一块冰。
老爷子抬头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然而妻子频繁来电几乎ๆ破坏了他的全盘打算。领导坐在车里刚视察完他展示的工作成绩，正意气风发地发表着鸿篇大论，不识时务的手机铃声却骤然响起，将领ๆ导的指示ิ切成两ä截。他尴尬地接起电话，原来是为了老岳母转病房的事。他心下更是不愉，当着领导又不好发作，只得含混应答，什么“不能搞特殊化”之类的官腔全用上了。他心里清楚得很，这种回答与其是给老婆听，不如说是给领导听。给领ๆ导留下没眼力见儿的恶感已๐是难免的了，不如把握机会做做清廉秀，也未尝不是化被动为主ว动的妙计。
“妈……”海洋轻声叫道。
妊高症这个词意味着什么เ，乔๒海洋并不是很清楚，可是当他赶到เ医院，看到谢言靠坐在监护室里的椅子上，身上连着胎心监护的仪器，手放在肚子上呆呆地看着眼前某一个ฐ地方，脸上那种凄惶的表情让他切实感到心一下子抽紧ู的痛楚。从恋爱到结婚这么多年，似乎谢言总还是第一次见面时那ว个剪着短发，笑起来脆ะ得像根小黄瓜一样的大眼睛姑娘，一点也没有变老。他一直希望，并且以为ฦ她会永远年轻单纯并幸福下去，所有琐碎烦心的事，都离她远远的。现在他知道，那ว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象，一厢情愿得如同他以为自己้扛起一切，就可以保护她一样。
他一直觉得自己待手下、乃ี至身边所有人都算厚道。不给工人发工资，并不是因为ฦ成心想赖账，而是真的拿不出来，春节眼看就要到了，上一个工ื程开发商还一直拖着不肯付工程款。没有工程款，他乔海洋到เ哪儿去觅钱填工人工资这笔大亏空呢？在这个行当里摸爬滚打这么เ些年，他心里不是不清楚，这开发商欠建筑商，建筑商再欠材料é供应商和包工头，包工头又欠工人，屁打屁的圆圈债已成为业内惯例。能ม把钱在自己้口袋里多焐一会儿，都会觉得占了很大便宜，好像那ว钱在口袋里就能自个儿生儿子。他咒骂这缺德的惯例，逼不得已๐的时候，却也不是没这么干过。只是今年形势格外吃紧ู。房地产业重新洗牌，资金、资源全都往资质好、实力又雄厚的大公司手里集中。那ว些牛哄烘的大企业，活儿多到得挑着接，像自己这样的小鱼小虾只能捡人家牙缝里漏出来的渣儿，而且还不见得能抢到。所以这么一来，开发商就更像爷爷了，什么时候见着都得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而在结工程款方面，这号人也愈发无赖起来，要么เ推三阻四拒不见面，要么干脆玩失踪。乔海ร洋回想起当初在酒桌上签合同时双方แ还能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场景，不得不由衷感慨，人，竟然能够无耻到这样的地步。
这个健康宝贝儿洪亮的哭声善良地欺骗了电话这头的所有人，尤其是海洋。他的耳朵像海绵吸水一样贪婪地搜集并储存着音调的每一丝细微变化，忘了这哭声本来是应该送给母亲的。水兰和水灵也为小侄女听起来底气十足的哭声欣喜不已，认为北京的医生也是为了多收钱昧着良心瞎糊弄人。等孩子哭得都有些声嘶力竭了，海洋才想起把电话举到沉沉昏迷的母亲耳边，满怀期待地看着母亲脸上每一道凝固的皱纹，仿佛在嘹亮哭声的激发下，下一秒，这些凝固的皱纹就会柔软起来，构成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大约真是“孙女”的哭声起的作用，很快，老太太的心、脑监护仪器上都出现了大幅波动。没过多久，老太太像从长达数百年的灵魂出窍状态中回过神来，艰难但真实地睁开了眼睛，迷惑茫然地看着身周一张张惊喜交集的脸。
水灵先是红了眼睛，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乔家的厨房自打老太太犯病以来就没有这么热闹过。人人都为ฦ老太太的苏醒而欢天喜地，也有了心情正正经经地张罗一顿饭菜。水灵和范磊两口子又是炒菜又是炖汤，忙活了老半天，装了好几个保温筒和保温饭盒。水灵搀着老爷子，范磊和海洋把饭菜拎着，还为老太太收拾了一些日常用品，打成个小包袱，一起来到医院。但大家的喜悦马上就被一个ฐ问题冲淡了——老太太不认识人了。
据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脑细胞恢复要个ฐ过程，家属要多跟老太太说话，多给她讲讲过去的事什么的，有助于她恢复记忆。一家人于是围在老太太床前，开始帮老太太寻找记忆的回顾ุ之旅๓。
乔๒战勇是最先开口的，跟老伴刘英一同走过的这风风雨雨四十年让他一时间几乎ๆ不知道该从哪儿回忆起。无论随手撷取哪个片断，对他来说都是丰富的，独特的，但他记得，老伴会记得吗？
思来想去，他选择了初次跟老伴正式见面的经历，他相信那对老伴而言是永远都会刻骨铭心的。
“老太婆，”乔战勇在老伴床边坐下，看着她混沌如蒙童一样的眼睛，亲切地叫着，“你不是总说自己记性最好吗，你怎么连人都不认识了，要是这样，回头我跟楚先生他们几个说起来，人家可要笑话你了。”老太太表情漠然依旧ງ，并无反应。老爷子接着说：“你真不认识我啦，你仔细看看我，我可是那个骗子啊……”
听了这话，老太太死命地盯住他的脸，眼睛里像有一层雾气在慢慢散去，目光渐渐变得明白起来。半晌，老太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含糊的词：“乔连长，不，乔班长……”
儿女们在旁边激动地看着，水兰高兴地连连点头：“对，妈说得对！”
“这个ฐ，”乔战勇指着水兰给老伴介绍：“这是老大，65年7๕月生的，在剧团唱戏，想起来了吗？”
老太太茫然看水兰，水兰起个身架，做了几个动作，又唱了两句京戏。老太太终于再次声音含糊地说：“水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