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籽(1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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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我回想起那个小小的世界,回想起长辈们用来贬损任何形式的进取精神的“箴言宝库”,我就不禁要问,他们的先辈们用以在这片蛮荒的新า大陆上开疆拓土并成为其主人的创业精神何以会在子孙们的身上转化为如此的惰性,创业者和革命者的英雄气概ฐ何以会消失得一干二净。或许正是先辈们过于积极的敬业才使得这力量在子孙们身上变成了强弩之末?或许是他们在克服了无与伦比的困难之后所奠定的这番辉煌的基业在子孙们的心灵中产生了一种对除生意和家务之外任何事物的虽称不上惰性的冷漠?

是的,此人就是这样。他甚至不知道(正如曾经有人说到เ一个纹章学权威那样)自己做的蠢事;他的事情就是跟在者婆屁股后面打转儿,和她的朋友一起打牌,对老婆和朋友们的胡扯八道报以傻笑。难怪德莱恩夫人有时十分生气。正如她所说,她就没有要他来娶ດ她!一根本没有:他们所有的同龄人可能还记得,对他来说,这是一件多么意想不到的事啊!他第一次见到她——在剧院里,我想,“那ว是谁?那边——长着浓密头发的那个?”——“呃,莉拉·格雷西?怎么เ,她其实并不漂亮……”“嗯,我要跟她结婚——”“跟她结婚?可她父亲就是那ว个老无赖比尔·格雷西……那个……”“我要跟她结婚……”“那个不得不从他所有的俱乐部引退下来的人……”“我要跟她结婚……”于是他娶了她;你说怪不怪,竟然是她让他的心一直悬着,她一会儿愿意,一会儿又不愿意,一直等到当时正在打她的主意的某个ฐ狂妄的年轻人最后作出了否定的决定。

反映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纽约生活的《老处女》被认为是这一组小说中最精彩的,完全可以同前面提到เ的《伊坦·弗洛美》媲美,后来被人改编为话剧获得了普利策奖,接着又被拍成电影。小说围绕着一个ฐ私生女蒂娜展现了夏洛蒂和迪莉娅ๅ两个ฐ堂姐妹之间的争斗。这一对堂姐妹曾经爱过同一个纽约青年,迪莉娅后来嫁给了一个门当户对的丈夫,但旧情难忘。夏洛蒂却偷偷地生下了一个私生女,后来夏洛蒂恳求迪莉娅收养了这个ฐ孩子,迪莉娅考虑到这孩子身上流着她昔日的情人的血,便答应了夏洛蒂的要求,但又利用这种微妙的关系拆散了夏洛蒂后来快成的婚事。而且始终对蒂娜๨隐瞒夏洛蒂的母亲身份,甚至后来正式收蒂娜๨为养女,姓了她丈夫家的姓,想永远把她留在身边,一看见她就可以回味自己年轻时的一段恋情。由á于夏洛蒂竭力为女儿争取幸福的权利ำ,蒂娜总算没有重蹈她的生母的覆辙,但直至出嫁,蒂娜仍然把夏洛蒂看作一个古板的老处女姑妈,以为边莉娅是她的生身母亲。礼俗对个性尤其对女性的压抑在这篇小说中揭示得淋漓尽致,深入细腻的心理描写充分展示了华顿ู夫人的艺术特色。

夏洛蒂·阿什比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停下了脚步。夜色涂抹着三月里这个明媚的下午,喧嚣的都市生活正达到高潮。她转身背对那一切,在老式大理石地面的门厅站了一会儿,然后将钥匙捅进了锁孔。里扇门窗垂挂着的吊帘使室内的光线变得很柔和,暖暖融融而又朦朦胧胧,让人看不清里面都有些什么。在刚嫁给肯尼斯ั·阿什比的那几个月里,她总是喜欢每天在这个时候回来,回到这所久已被商业和时尚遗忘而显得安静的屋子中来。纽约无情的喧嚣,遮天蔽地的灯火,拥塞的交通、房舍、生活及思想所带来的压抑同这所她称为家的避难所之间的对比,总能深深地打动她。她在飓风的正中ณ心找到了一座小岛——至少她自己曾经这样以为。然而现在,就在最近几个月里,一切都变了,她总是在门阶上犹豫不决,而且总得强迫自己进去。

她站在那儿,心里想着屋内的情景:挂着旧版画的大厅,旋转的楼梯,左手她丈夫那间长长的陈旧ງ的藏书室,里面挤满了书、烟斗和几把破破烂烂的扶手椅,看见那ว些扶手椅,谁都会想坐上去沉思一番。过去她是多么喜欢那间屋子啊!楼上是她自己的起居室,自肯尼斯的前妻去世以来,因为一直缺钱,里面的家具及墙上的饰物都未曾更换过。夏洛蒂改变了家具的陈设,增加了一些书籍,摆了一盏台灯,还搬进来一张桌子,从而把它改造成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屋子。甚至早在她拜访前阿什比夫人的时候(那ว是她对她唯一的一次拜访),她就怀着一种天真的妒嫉环顾四周,觉得它正是自己所希望拥有的那样一间起居室。对前阿什比夫人她了解不多,只觉得她待人冷淡,像是那种习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而今,她完完全全地拥有这间起居室已๐经一年多了——那些个冬日的黄昏里,她总是匆匆地赶回这间屋子,或坐在炉边看书,或伏在宽大的书桌上心情愉快地写回条,或检查继子们的抄写本,直到เ听见丈夫的脚步声。

朋友们有时会来坐坐;而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人在家,相比之ใ下,她更喜欢后者。因为那是同肯尼斯ั厮守的另一种方式,她可以回想早上分手时他说过的话。想象他晚上回家后几步跑上楼梯见她独自呆着便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时又会说些什么。

然而现在,她脑海中ณ只有一样东西——客厅桌上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那封信。在搞清楚它是否在那儿之前,她是无法去想其他事情的。那样的信总是一个样儿——一个四四方方แ的灰信封,上面写着“肯尼斯;阿什比先生”字样,字体醒目落笔却很轻。第一次看见,夏洛蒂就觉得这很特别,字体那样雄劲有力的一个人下笔竟会那么轻,收信人姓名写得总像是钢笔快没墨水的样子,或者像是笔者的手腕过于纤弱不胜负荷。更让人好奇的是尽管一笔一划都富有男儿气概ฐ,但字体却明显地出自女人的手。有些人写字你看不出性别差异,有些人的字第一眼看上去就是男人写的,而灰信封上的字却毫无疑问是女人字体,尽管写得很有力,充满自信。信封上除了收信人姓名以外从来不写别的,既没有邮票,也๣没有地址。极有可能是写信人亲自塞进信箱的——可这是谁呢?信是女佣在关百叶窗开灯时从信箱里取出来的,反正夏洛蒂总是在傍晚天黑下来后看到它在那儿。她总用单数“它”去想那信,尽管那样的信在她婚后已经有过好几封——准确地说是七封——因为它们看上去一模一样,于是在她脑海中它们便重叠成了被她称作为“它”的一封信。

第一封是他们蜜月归来的那天来的,他们在西印度群岛旅行了很长时间,两个多月后才重返纽约。那天晚上他们同肯尼斯的母亲共进晚餐,很晚才回自己้家,一进门她就看见那个灰信封孤伶伶地躺在客厅桌上。她比肯尼斯ั先看到它,第一个念头便是,“咦,这字体我以前๩见过。”但她想不出是在哪里,只是每次看到灰信封上浅浅的字迹时才想起在哪儿见过;而且若不是那天她凑巧看到丈夫瞟见它时便眼睛一亮,她是不会去留心那封信的。那一切都是一瞬间的事——他看到那信,伸手拿起它,把他的近视眼凑近去细看,而后猛地抽出挽着夏洛蒂的手臂,向吊灯走去,背对着她。她等着——等他出声,等着他发出一声惊叹,等他拆信,可他一言不发地把信塞进衣袋,随她走进书房。他们在炉边坐下,各自点上一支烟,他一直沉默着,头闷闷不乐地靠在扶手椅上,眼睛盯着炉床,后来又突然用手捂着前额说:“今晚在我妈那儿真是热得够呛,我的头都快要裂了。我自己去睡你不介意吧?”。

那是第一次。自那以后他拿到那信时夏洛蒂都不在场。通常它来时他都还未下班,夏洛蒂只得让它躺在那ว儿,而自己则上楼去,但是即便没看到,她也๣能ม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看出它来,而那些个晚上她很少能在晚餐前见到他。显然,不管信里写着什么,他都想自己去应付;而那ว之后他总是显得苍老了许多,仿佛失去了生命的活力与勇气,并且差不多忘记了她的存在。有一晚他整晚不说话;而一旦开口,则常常是拐弯抹角地批评她家里的布置不合理,或者建议她改变某些家务管理,有时还会不太自然地问她有没有觉得乔๒伊斯的保姆过于年轻浮ด躁,有没有亲自留心给彼得——他嗓子发炎了——穿戴好再让他去上学。这种时候,夏洛蒂就会想起她同肯尼斯·阿什比订婚时朋友好心的劝告:“同一个心碎的鳏夫结婚!那岂不是太冒险了吗?要知道爱尔西·阿什比始终占据着他的全部身心。”而她又是怎样开玩笑似的回答:“他或许会乐意溜出来透口气吧。”这一点她当时确实说对了。在最初ม的几个月里,不需要别人告诉她,她也知道肯尼斯同她在一起非常幸福。当他们度完蜜月回来,劝过她的那位朋友问道:“你对肯尼斯施了什么法术?他看上去年轻了二十岁。”这一回她愉快地答道:“我想我是把他从过去的生活中彻底拖出来了。”

在那些灰色信件一封封地飞来之ใ后,她在乎的不止是他那种缩手缩脚找茬的不安举动——似乎并非出自他的本意——,还有他在收到了那样的一封信后的眼神。那种眼神๰不只是毫无爱意,甚至不只是淡漠;那是一个ฐ曾远离了日常生活的人回到熟悉的环境中对一切都感到莫名其妙的眼神。她对那种眼神的在乎远远超过了对他找茬闹事的烦心。

虽然从第一封信起她就确认灰信封上是一个女人的笔迹,但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把那些神๰秘信件同私情联系起来。她太相信丈夫的爱,太自信自己已填满了他的生活,根本想不到那ว上面去。它似乎从未给他带来任何情感上的欢愉,因而更像是律师的事务信件而非私人信件。大概是个烦人的委托人写来的,他常说女委托人差不多个个难缠——她们不愿他的秘书拆看她们的信便把信直接寄到他家里。是这样;如果确实如此,那位不知名的女性一定尤其讨厌,这可以从她的信所产生的效果上判断出来。而且,尽管在职业道德方แ面他可以称得上是位典范,但他没有一点点抱怨且从未对夏洛蒂提起某个ฐ讨厌的女人为了一起不利于她的案件对他纠缠不休,这还是有点奇怪。他也不止一次地对她说过这一类的隐秘——当然是略去名字和细节的,但是对于这些神秘的信件他却始终守口如瓶。

还有一种可能,说好听点叫“藕断丝连”。夏洛蒂·阿什比是个深谙人事的女人,对于人心的错综复杂她从不抱幻想,而且有关“藕断丝连”之类的事她也๣耳闻目睹了不少。可她嫁给肯尼斯·阿什比后,她的朋友们不仅没有暗示过这类可能性,反而说:“这下你惨了,嫁给一个大情人不过是挂名差使。肯尼斯自看见爱尔西·考特后连别ี的女人看都再没看过一眼,他们婚后那些年,他看上去总是更像一个快快不快的情人,而不是一个安适舒心的丈夫。他决不会让你动一把椅子或挪一下台灯的;而且不管你去做什么,他心里总会拿爱尔西同你比较的。”

朋友们的警告并未成为现实,他只是偶尔对她带孩子的能力有些怀疑ທ,渐渐地就连这也因为她的好脾性和孩子们对她显而易见的好感而烟消云散了。肯尼斯ั最好的朋友说过,若不是出于对自己职业的热忱,肯尼斯恐怕早随他前妻去了,可这位忧伤的鳏夫却在两年之后受上了夏洛蒂·高斯ั,在一场热烈的求婚后娶了她并带她到热带去度蜜月,并且自那以后一直保持着最初的那种情人似的温存体贴。他在求婚之前曾坦白地对她提过对前妻的挚爱以及她卒死后他的绝望;但即便在那时他也不是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的生活无法重新开始。他曾那ว样坦诚自然地对夏洛蒂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希望将来生活会重新赐福给他。婚礼之后当他们回到这幢他与他前妻共同生活了十二年的屋子时,他几乎是立刻向夏洛蒂道歉说因为没有钱๥而没能为她重新装修整幢房子,但他知道每个ฐ女人对于家具和家庭布๧置——男人从不注意这一类的事——都有自己的一套,他请求她自行安排,做一切她认为合适的变动,不必征求他的意见。而她呢,也尽量不去作什么变动。就这样,他们在旧环境中ณ开始了新生活,但他却表现得很坦然,她也就很快地自在起来了,而当她发现一直挂在他书๰桌上方的爱尔西·阿什比的画像在他们不在时被移到了孩子们的屋子里时,她竟忍不住深感内疚。她清楚自己้是这次“放逐”的间接原因,因而对丈夫提及了此事。但他说:“噢,我想她应该看着孩子们长大。”那回答打动了夏洛蒂的心,而且令她心满意足。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不得不承认没有那张冷美人的瓜子脸在书房墙上监视,她感觉在这幢屋子里过得更舒心更自在,对丈夫也更有信心。肯尼斯的爱仿佛已๐刺探出她连对自己้都难以承认的秘密——她急切地需要感觉到自己才是他的主宰,即便是对他的过去。

尽管有那深埋心底的幸福支撑着她,可奇怪的是最近她还是发现自己有些焦虑不安。那种焦虑确实存在,并在这样一个下午——也许是因为ฦ她比平时累,也许是找新厨子的种种麻烦或者别的什么微不足道的心理上或生理上的原因——她发现自己无力与之ใ抗衡。手里拿着弹簧门的钥匙,她回头向寂静的小街以外的繁华大道望去,天空已经被这城市的夜生活照得通亮。“门外是摩天大楼、广告、电话、无线电å、飞机、电影、汽车以及其他所有二十世纪的发明创造,”她想,“而门里面却是我无法解释也无法与之相沟通的东西,这东西像生活一样神秘,像世界一样古老……胡思乱想!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现在已有三个月没收到过那信了——自我们在乡间过了圣诞节回来的那天起……,奇怪的是它们似乎总在我们度假之后来!……我又凭什么以为今晚就会有一封呢?”

她真不明白为什么——而这正是最糟糕的,至少是最糟糕之ใ中的一件——有多少天,她站在那儿,因为预感到某种不可思议、无法忍受的事正在挂着帘子的门里边等待她而浑身打着寒颤,可是等她开门进去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又有多少天,她因同样的预感而浑身发冷,进门后发现躺在桌上的灰色信封证实了这种预感。所以从上封信来过后,她每晚都会感到那种不祥的预兆,每晚进门时都会觉得寒气袭人,因为她总是害怕那封信又来了。

唉,她受够了,她确信自己不能继续那样下去了。如果说她丈夫在信来的当天面色惨白、头痛欲裂ฐ,他似乎ๆ很快就会恢复过来;可她不行。对她而言那种压抑是持久的,原因很简单,她丈夫知道信是谁写来的,都写了些什么。他事先已经对要应付的事有所准备,尽管可能不好应付,可他总是主动的,而她却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只能一个劲地胡思乱想。

“我受不了了!我一天也受不了了!”她一面用钥匙开门,一面大声说道。她开了门走进去,看见那儿,桌子上,躺着那封信。

看到那封信,她几乎有种高兴的感觉。因为它证实了一切,仿佛给模糊的整个事件打上了确实无误的封签。一封给她丈夫的信,一个女人写来的——毫无疑问是一起令人作呕的“藕断ษ丝连”。她还不相信,还绞尽脑汁去想些牵强的解释,可真傻呀。她满脸蔑视地拣起那个信封,对着光凑近看了看,只看清了里面信纸折叠的轮廓。她知道现在不搞清楚纸上的内容,她就别想安稳了。

她丈夫还没回来,六点半或七点之前他是很少从办公室回来的,而现在六点还不到,她完全有时间把信拿上楼,每天这个时候炉边的茶壶总微滚着等待她的归来,只要把信的封口在茶壶的热气上润๰一润,她就可以解开谜团,然后把它再放回原位。没人会发现,而折磨着她的不安也会从此消失。当然,还有一个ฐ办法是直接问她丈夫,但那似乎ๆ更难。她把信夹在拇指和食指间掂了掂,又对着光看了看,然后拿着上楼ä去——可马上又下来把它放回桌上。

“不,很显然我不能那ว么做,”她失望地说。

她该怎么เ办?有那ว封信躺在楼下,她丈夫很快就会回来,拆了信之后独自走进书房——每逢灰色信封到来他总是这样,一想到这,她就无法上楼一个人呆在那间温暖舒适的屋子里,给自己倒杯茶,测览来往信函,翻翻书或看看评论文章。

她突然决定要等在书房里亲眼看看,看看他和那封信之间在自以为不为人所知的情况下,会发生些什么。她奇怪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个ฐ主意。只要把门留条缝,坐在门后的角落里,就可以观察他而且不会被发现……对,就是要这样看看!她拉了一把椅子,坐到那个角落里,盯着门缝,等待着。

自记事以来,这是她头一次企图偷窥别人的秘密,但她并不觉得良心不安。她只感觉自己像在挣扎着要冲出一片令人窒息的浓雾,为ฦ此,她会不惜一切的。

终于她听到了肯尼斯开弹簧门的声音,她跳了起来。冲出去迎他的冲动使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坐在那儿的原因;但她及时想了起来,便又坐回原位。从她所在的位置可以一览肯尼斯ั的全部动作——进了大厅,从门上拔钥匙,摘下帽子脱๳掉大衣。然后就在他转身把手套向大厅桌子上扔去的那ว一刻,他看见了那个信封。灯光将他的脸照得一清二楚,夏洛蒂首先注意到的是种惊讶的神๰情。看来他并未料é到会有那ว封信——至少是没料到เ它会在今天来。但是即便没料到,现在他一看见它还是清楚里面是什么。他没有马上拆信,一动不动地站着,脸色慢慢变得苍白。显然他下不了决心去碰它,但终于他将手伸出去,拆开信封,走到灯下。这样一来夏洛蒂只看得见他的背了,她看见他低着的头和微微下倾的双肩。看起来信封里只有一页信纸,因为他没有翻页而只是一味地盯着那一页看,他盯着看了那么เ久,足够看上十几遍了——或者只是在屏气凝神地盯着他的夏洛蒂看来如此。终于她看见他动了,他把信更近地举到眼前,仿佛尚未看清。然后他低下头,她看见他的嘴唇触到了那页ษ纸上。

“肯尼斯!”她叫起来,随即冲出来走进大厅。

她丈夫攥着那封信,转过身看她,“你刚才在哪儿?”他用一种困惑而低沉的声音问,像是刚从梦中惊醒。

“在书房里等你。”她尽量用平稳的声音说:“怎么回事?那ว封信里写了什么?你看上去怪吓人的。”

她那副激动不安的样子倒让他平静下来,他很快地把信放进衣袋,轻轻一笑。“吓人?对不起。今天在办公室的日子不好过——有一两件难弄的案子。我想我看上去是太疲倦了。”

“你刚ธ进来并不显得疲倦。可你一拆那封信——”

他随她一道走进书房。他们站在那儿,对视着。夏洛蒂注意到他很快恢复了自制;他的职业将他训练得可以以极快的速度控制ๆ自己的脸຀色和声音。她立刻察觉到任何发掘他秘密的尝试都会使她处于劣势,但同时她也意识到不管用什么手段,也休想哄他说出他想隐瞒的事情。她还是要解开谜团,但那ว只是因为只有那样她才有能力帮他承担压力。“即使它确实是另一个女人的,”她想。

“肯尼斯,”她说,她的心怦怦直跳,“我特意等在这儿看你进来。我想看着你拆那封信。”

他原本苍白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样。“那封信?为什么เ特别ี说是那封信?”

“因为我注意到每一封那样的信都会对你有种奇怪的作用。”

他的眉目之间涌上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怒气,她心想:“他的脸的上半部分太窄了,我以前从未注意到เ过。”

她听见他又说,用的是控方律师指控时惯用的那种冷冷的略带嘲讽的腔调:“呵,看来你习惯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看人家拆信喽?”

“不是习惯。我以前๩从未这样做过。但我得弄清楚她这样定期地在那些灰信封里都给你写些什么。”

他斟酌了一下她的话,然后说:“不是定期的。”

“噢,我敢说你比我算得清楚,”她反唇相讥,他的语气使她再也无法保持宽宏大量。“我所知道的只是每次那个女人写信给你——”

“你凭什么说是个女人?”

“那是女人的字体。你要否认吗?”

他微笑了。“不,我不是要否认。我这样问是因为人家一般都认为ฦ那更像男人写的字。”

夏洛蒂不耐烦地略๓过了这个话题。“那么เ这个女人——她给你写些什么?”

他又沉吟了片刻๑。“有关一些事务。”

“法律事务吗?”

“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一般的事务。”

“你受理她的事务?”

“是的。”

“很长时间了吗?”

“是的,很长时间了。”

“肯尼斯,最亲爱的,你不能告诉我她是谁吗?”

“不,我不能。”他迟疑了一下,接着果断地说:“职业秘密。”

血一下子涌上了夏洛蒂的头,“不要那么说——不要!”

“为什么不?”

“因为我看见你吻了那信。”

这句话产生的影响是那样地令人惶惑,以至于夏洛蒂立刻就后悔说了它。她丈夫,刚刚ธ还像是迁就一下不懂ฦ事的小孩子似的以一种轻蔑๥的姿态屈从于她的盘问,现在脸຀上充满了惊恐和痛楚。有那么片刻,他似乎说不出话来,努力镇定了一下之后,他结结巴巴๒地说:“那字写得太轻,你大概ฐ是看见我把它凑近眼睛辨认的吧。”

“不是,我看见你在吻它。”他沉默着。她又问道,“难道我不是看到你吻了它吗?”

他又恢复了先前那种淡漠的样子,“可能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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