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皇帝缓缓坐下，将渐渐安静下来的小皇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膝盖上，解开襁褓ຑ认真地审视一通：端正直挺的鼻梁和细而长的眼线，正是爱新觉罗家族常见的征貌，只是眼晴还没睁开——比较显眼的是一头浓密光滑的胎，此外便如一般新生儿一样、小小的手指头、小小的胳ฑ膊、小小的身体、小小的腿和脚๐盘。新生命稚嫩而脆弱，身上因为产娩时在产道里挤按出来的几块淤痕摊在赤裸红的皮肤上。康熙皇帝把食指放进婴儿小小的手掌里面，没有想到เ他竟然懂得用微弱的力道握住，康熙皇帝大是惊讶，随即现在他的右边胳ฑ膊上，有一片铜钱大小的团形红色胎记。
新生的婴儿似乎对这一切毫不在意，一旦ຆ束缚解开、他似乎感到一阵自由，毫不忌惮地多动几下……一阵悠异的歌谣飘进他原本尚无意识的世界里，刹้那之ใ间变成了他的记忆：
这一胎并不是章佳若敏的胎——前一年的夏天，她小产过一次，已๐经四个月的胎儿没有保住。幸好，章佳氏圣眷正隆、过了几个ฐ月竟然又有喜脉，景仁宫上下便格外小心、提心吊胆地照看，康熙ກ皇帝这些年里难得几个特意钟็爱的妃嫔、对于这位出身参领ๆ的庶妃显得更是厚爱有加，景仁宫的正主儿宜妃郭络罗沁宜性格宽顺ิ鲜活，早年里非常得宠，接连诞下三位皇子、已足够她日后长足稳固的地位，然而过了三旬ຒ之ใ后虽然红颜未老，却渐渐也担忧年长色衰——眼见得随居景仁宫的章佳氏圣眷正隆、也就把跟前得力的巴尔达举ะ荐到章佳氏跟前照ั应，这位老嬷嬷照顾过之前三位阿哥的出生，对于安胎保脉更是颇有经验。康熙皇帝自然非常满意、但也格外郑重。
巴尔达嬷嬷迈着宽重而又不免有几分紧ู密的步子进了景仁宫院子里，庶妃章佳氏居住的那ว一侧面的宫室已经是进进出出地忙而不乱。宜妃正立在偏殿外边的阶沿上，一身镶梅叶的淡装格外精神，这回亲自张罗、同时唤进来三个ฐ最善于稳产的老宫婢已๐经进去侍候，巴尔达突然感觉到เ一阵紧张，像是陡然感觉到一种沉甸è甸的份量。
“胤礽ื，这件事情你怎么เ看？”康熙皇帝的面容格外肃穆，一边和皇太子说话，眼神却还扫紧了下面的一干臣工。
众臣立在低上一米多的阶沿下，老练惯常一些的大臣似是隐约在揣想当中的道理、年轻胆怯一些的却只是盯着面前不远处的两袭长幼龙服袍子下摆的八宝平水图案，期盼这件事情和自己้所在的部司少些干系。
胤礽虽然不明所以，然而见到既然这是索ิ额图递上来的，便努力清了清嗓子，说道：“儿臣以为ฦ，索卿之言甚是、去岁噶尔丹遣使来贡，皇父恩隆，便是朝鲜、安南使节也是赞羡不已，然而上个月拉祜笃前往颁旨定地赏他圈封的时候，多半不知好歹、今日里看了索卿的证册，方才知道这些年日积月累็，此人原非良顺。”
众臣仔细听见，方才晓得索额图复政的第一份疏折，竟然是针对西北边的蒙古地皮的说法、自打平了三藩收复台湾之ใ后，战务休顿了几年，这话题似乎又要拉开战议，又有人想着或许康熙皇帝只是寻个话题声东击西、减缓这一天里索额图和皇太子同时出现在朝会上的消息……一时之间朝臣们各自看着朝中几位重臣，都在观望态度。
宫里生活平静，逢有子女出世，妃嫔们多半前往探视、孝诚仁、孝昭仁二位皇后都已๐去世，六宫里此时以贵妃钟粹宫佟佳兆雪、永和宫钮祜禄卓月二位为最尊。佟佳氏前些日子刚ธ刚ธ小产、行止不便，钮祜禄氏一早ຉ刚刚去过乾西六所里照看自己的儿子胤礻我，听边上几个老嬷嬷说起来景仁宫的若敏娘娘诞下来的皇子端正健旺，心里一动、便止不住马上想过去看看，沿途遇上前一年刚刚ธ失去皇六子胤祚的长春宫德妃乌雅景仪——又生下皇十二公主之ใ后、乌雅氏这些日子里想念逝去的幼子，依然闷闷不乐。钮祜禄氏原本与乌雅氏并不如何熟ງ悉，这时候却有几分感喟她临水忧虑的那ว几分柔柳身姿ู——僖贵妃钮祜禄氏乃是内大臣一等公遏比隆的女儿，与她多年前逝去的亲姐姐、宫中著名的美人孝昭仁皇后钮祜禄卓妍不同的是，她完全继承了父亲高大宽伟的骨架和生在女人身上便显得不够细致的粗犷相貌。虽然在六宫当中并不算得宠，钮祜禄卓月仍然在未有任何子嗣的时候便已经封为贵妃、诞下了皇十子胤礻ี我和另外一位早ຉ夭的公主，身为ฦ重臣家族的女儿之后、作为前一任皇后的妹妹和现在的僖贵妃，六宫里是个ฐ谁也不敢轻易得罪的角色。
“德妃哪，噢，你的闺名是叫景仪？”乌雅氏略一点头，钮祜禄氏便接着问道：“佟妃娘娘这些日子身体可好？”
乌雅氏曾是随皇贵妃佟佳兆雪居钟粹宫的女嫔，与佟佳氏就亲近一些，所出的皇四子也是寄在暂时无子的佟佳氏膝下抚养着，升为德妃之ใ后搬进了长春宫，钮祜禄氏见到เ她，还是习惯安问佟佳氏。
“回僖妃娘娘话，日前里探看过，皇贵妃的身子渐渐好些、只是还一时冒不得风。”德妃微微一福身子，抬眼之前望见钮祜禄氏一张相貌平平的脸蛋，勉强陪着笑。
“那ว就好。”钮祜禄氏一笑，这时脚底下一个ฐ打滑，边上宫婢扶着，她吃一惊之后，又笑了起来，说道：“听说景仁宫章佳氏刚刚诞下来的皇子生得十分干净，我正要去看看……”
德妃乌雅氏原本与章佳氏并不熟悉，又怕男婴的啼哭声会勾起自己痛楚的回忆——然而僖贵妃的下面一句话，倒让她有几分动心：“现下那ว些嬷嬷们都说景仁宫是个好地方，非但宜妃一下子就得了三个皇子、连随住才两年的庶妃生下来的也是龙儿……听说皇上一时高兴、已命序齿为皇十三子，听噶努嬷嬷说，那模样生得可俊俏了、眉眼长长的、鼻梁子又高又直……”
乌ไ雅氏眼神一亮，哆嗦着说道：“祚儿也是长长的眉眼、祚儿也是……”
钮祜禄氏吃了一惊，见乌雅氏魂不守舍的样子，又有几分同情——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言语，突然之ใ间又悟了自己้的性子，便没有再说下去，德妃福了一福，便立到她身后，僖贵妃一愣，旋即会意这是愿意与她一同前往。
钮祜禄氏原本轻快的心情，这时候却反倒有些不知名的沉闷。方才问起了佟贵妃的时候，她其实是有几分幸灾乐่祸：坤宁宫自从钮祜禄氏卓妍病殁之后，着实已经空泛了不少年月，这两位后妃和各自的家族有一段日子里都明明白白地显着争较。佟佳氏在康熙ກ朝算是新贵、钮祜禄氏则是辅政的老臣，素า往便有不少恩怨：论起朝中势力，钮祜禄氏早年失势、然而威容犹在，还趁着孝昭仁皇后的名号；现实里是佟氏一门光景好些、在宫中佟佳氏也更得宠幸，地位也比钮祜禄氏略高一等……三年以前，两位贵妃同有龙胎、宗室里议论纷纷。钮祜禄氏顺利生下皇十子，佟佳氏近乎ๆ难产一天一夜，最后生下的却是一位公主，这里面的光线便又显得若明若暗：若立钮祜禄氏为后，则皇十子也就变成名正言顺的嫡出子嗣……二位嫡出不同一母，只怕以后相互妨碍。虽然一国无母，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的意思是两ä边都不要轻易得罪，只得以坤宁宫神煞不利的名义แ压下好些议求再策封新后的折子，策立新า后的事情就此搁浅至今。产下龙子却仍然不能ม登上后位，钮祜禄氏难免心中不服、却又无可奈何。
上书房里一片忙碌，几位主要的参议的大臣、上书房行走官员都立在侧边上，康熙皇帝则默不作声地看着案面上齐齐整整的两ä大叠议折：当中有赞成索额图说法的、有不太着力地反对的，还有一个翰林院编修则另辟蹊径，认为天底下杀戮太重，治标不如治本、应当再扩议佛教宣传、广我大清仁德威แ圣云云……康熙皇帝ຓ忍不住笑意，却也不去责备，还认真给回了朱批、称赞他宅心仁厚，隐约透露出来些微欣赏的意思。才尽有用、其实若是没有人提起来这一类的话，他不免还要再多命几个ฐ人找一号来放在那里，将来修寺建庙也少不得可以用上——康亲王杰书、安亲王岳乐่在同一天里递上来乞休辞朝议的折子，倒是教康熙皇帝的眉头深深拧紧。索额图的另一份密折上面，说的总是不无道理的：兵贵其精、将贵其锐。这两位昔年里南征北讨战功彪柄的王爷伯父似乎ๆ也是同一个意思。出人意料的是，不但索ิ额图早早ຉ关注到这一次的战机、似乎满朝的官员也多数赞成不要对蒙藏区域掉以轻心：虽说噶尔丹眼下表现的还算恭顺ิ，说他有逆谋之心，除了九月里那桩分地时节的生硬态度，一时又没有什么证据……景仁宫里出生的皇十三子尚还没有名字、先前定下来皇子皆以“礻”字作偏旁，起居处的官员会同礼部的一干职司列出来这一年里最是吉运的几个“礻”字旁้的字体，康熙皇帝吩咐呈到เ慈宁宫去交太皇太后懿夺、不多时辰之后刘金玉回来，朱笔在帖子上圈的是个“祥”字。
诸大臣陪着一同称羡，康熙皇帝笑完，却是正了正颜色，命起居处官员定好、宫内礼ึ部正式记录好，送到景仁宫里去——又命高士奇、张英两个仔细将索额图的折册上所分析的再念过一遍，边上的诸位大臣都是沉吟不已、没有料想到索额图沉寂了三年，竟然想出来这么一套说法。况且，册子里还有好些详细勘明的地形、路线，更是让好几位从来没有见过征战的上书房行走官员一时噤语。康熙皇帝见众人神情，笑了一下，就以半月为ฦ期、说明中旬再议，明珠这一天里称病，康熙ກ也没有召他来。
大臣们散退之后，康熙皇帝ຓ觉得肚子里有些饥饿，便命御膳房进几盒点心、顺便送些到永和宫、钟粹宫和景仁宫去。
添上这个月里起居记录的又一笔，章佳氏产后、这便是第十天。
章佳若敏这一日里刚能勉强起身，还得妆敛的齐整接待来景仁宫看望新生皇子的妃嫔。过上这一个月，新生的皇子就不能随母同住，要迁进乾ດ西四所里，虽说这一件事情诸妃都着实觉得烦恼、别的宫里也是一样规矩。刚ธ刚ธ乾ດ清宫执管刘金玉把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亲自圈划ฐ的命名帖子送来，本朝皇子先前订下的规矩，胤字辈的都以“礻”旁开头，颁แ回的金帖里满汉两个大字，却是“祥”字。章佳氏细细看了一看，这时候外面报起来：长春宫德妃娘娘前来。
几天以前看过皇十三子、乌ไ雅氏便一直总是觉得、这位皇子便是她失去的胤祚，耐不住外面风大，又寻回紫ใ禁城生到皇帝家里，只是不巧没有再投进她的怀里，那日里钮祜禄氏又不经间说起来她和章佳氏模样竟有几分相似，回去照了好几个时辰镜子，便愈觉得是了、这几日里频๗频前来探望。次数多了，连宜妃都感到惊讶。德妃也顾ุ不上什么เ体面，便说和章佳氏有姊妹缘份、要认个义亲。虽然德妃的这些天的举动很有一些反常，然而景仁宫里的两个女人，似乎默默允许了这种行为，章佳氏一想起来再过不久自己的儿子也要被送到เ乾西四所里、以后只能ม和宜妃一样定时去乾所里探望……一个身份介于贵人与嫔妇之间、没有封号和正式赐宫的庶妃，借着儿子能攀上德妃的关系，似乎也不是什么เ坏事、而宜妃大约出于一种隐约的同情，似乎也是允许的。
皇十三子异常明亮的眼神、好奇地望着面前抱着他泪流满面的深宫贵妇，他还太小，不知道什么叫不知所措、只是睁大了双眼，看看这、又是看看那，鼻子里闻见和平时抱他的人不一样的气息，突然之间，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德妃哄了几哄，笑道：“十三阿哥是不是……”
她小心地把婴儿放到小摇床上、轻轻地解开襁褓，果然见小婴儿是需要换块垫布。边上的保母、奶母和三个ฐ侍婢也都过来帮忙，场面一时显得有些混乱ກ。章佳氏唯恐乌雅氏弄脏了衣衫，连忙把她请开来，说道：“姐姐，这些粗活须得让保母做。”
德妃一惊，顿时意识到เ自己一宫主妃的身份，心里也定了一定，便笑道：“说的是，这两个ฐ……也都是汉人？”
“这是内务府指派的人，汉军旗营里的、阿香姓田、小莺姓刘——”章佳氏一边说着，那ว两ä个ฐ侍候着的保母、奶母给皇十三子换过尿布垫子，先给两位主子福了福身子、这才转过身就着宫婢端来的清水净手。
宜妃一早ຉ上正要到偏殿里看看，正巧ู接了赐食、知道康熙皇帝心意，留แ了几碟，剩ທ下的便命侍婢托好，亲自送到偏殿去。
皇长子胤禔的母亲延禧宫惠妃纳喇氏循制ๆ前来探视的时候，正遇上康熙ກ皇帝ຓ遣来赐食盒糕点的刘金玉，问明白康熙皇帝只赐了两宫贵妃和这景仁宫，这时候一进殿里正见几个正一起用茶奶点心，脸色便存了几分难看。
惠妃纳喇扎娅ๅ是康熙诸位妃子当中年纪最大的一位——比康熙皇帝还年长两岁，虽然相貌平常，但侍候玄烨的时间早在他大婚之前，又是现今皇长子胤禔的生母，在这宫里便似有了不成文的一种特殊地位。宜妃、德妃都须尊着她几分。慢慢走到角落里，望了一眼皇十三子，似乎ๆ看得很仔细，一边啧啧道：“十三阿哥生得俊俏极了，这眼眉嘴角、神情模样，都和若敏妹妹生得像、就是不太有几分像皇上。”
她这话原似赞赏，章佳氏勉强一笑，脸色竟是铁青了。
德妃咳了一声，笑道：“刚刚赞过小阿哥生得好像皇上、扎娅姐姐这话，可不是为难我乌雅景仪吗？您瞧瞧，这双眼皮儿、直挺挺的鼻梁……”
惠妃原本没想到德妃也在场、更没有想到她会冒出这样一句言语，一时倒愣住了。
宜妃大笑起来，说道：“都酸溜溜的这是作什么？要说生得像皇上，胤祺ຘ生得像不像？不过，大阿哥模样生得可不像皇上……”
惠妃、德妃两ä个都吓了一跳，愣愣看着宜妃，宜妃一弹指甲上早上没清理净的香粉，一边若无其事地看着三个ฐ错愕的女人，笑道：“这话可是太皇太后年前大寿时候说的，大阿哥生得像咱们太宗文皇帝。”
惠妃听了这话，暗暗松了口气，意识到自己面前的两个女人在名份上和她是一模一样的，略๓一点头、随即便说要回延禧宫。
宜妃已经忘了自己้刚才提的醒，望了望外边的天色，掏出襟边的帕子、仔细擦擦刚ธ用过点心的一张樱口，说道：“这天色、怕是快下雪了。”
过了掌灯的时辰，雪果然下起来。慈宁宫里吩咐出来：景仁宫这一月里面的炭火用度加倍。冬季出生的稚子，犹如草原上风雪里的羔子、前面的许多年里，这座皇城里冬天出生的皇子多半早夭，之前太医们却只说是先天不足……前一年里皇十二子胤祹出生的时候仍然没有注意，那位皇子落了寒，今年冬天里才现竟然出现喘症，太皇太后和仁宪皇太后看过医签、便命以后冬天里新า生皇子的宫苑，当月炭火供应可以加倍、换到乾所里以后则加意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