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好清静呀。”刘雨华听见鸟儿叫，往坡上望着。
“是好清静。”文北瞥了一眼树上的鸟儿：“哎，刘ถ雨华，这回宣传队，你们那儿，就你一个人？”
火车已经开动了，文北坐在上边，他下乡了，下到เ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还要坐很久很久ื的汽车。那地方很苦，山坡上光秃秃的，很难看见一棵树。他说没有鸟，是吗？没有鸟就太不可思议了。
那天，文琪对她说：大哥要下乡了，明天下午走，我去送他。她说：文琪，我也去，我跟你一块到火车站去。你大哥走了，就再没有人给我们讲故事了，阿拉伯神话缅甸民间故事，黑黢黢的森林，猎人，还有勇敢的王子。我不喜欢公主，她娇็气，老是哭。
“雨住了去。”文北说，眼睛一直盯着挤满暴雨的天空。
“哥，我也要去。”文嘉ล也想去溪沟里捉鱼，可害怕文北不让他去，乞怜地望着文北。
天闷，快下暴雨了，蝉扯着嗓子在八月里尖叫。
公路上，有两道深深的坦克履带辙痕，履带辙痕被重重压过，有些地方，特别的深，把公路都压坏了，尤其是坦克掉头的地方，被辗出一个个深坑。他记得开来了十辆坦克，轰隆隆响，伸着长长的滑膛炮管，炮管黝黑。坦克的炮台上，还有一挺轻机枪，一架1้2·7毫米的高射机枪。那个俯身在炮台上的机枪手，一脸凶相，紧张地张望着公路两ä旁，尤其是树林和低矮密实的夹竹桃丛。那时夹竹桃红得病态。
“我造反不是为钱，我是恨，恨那些贪脏ู枉法，草菅人命的贪官，而不是为了其他啥。他们如果对老百姓好，自身干净，不占不贪，那随便怎样动，也不会有人去造他们的反。”他说。
这时蝙蝠到哪儿去了，怎么再也没看见，刚ธ才，它一直在窗外那片天空上飞着。蝙蝠也有它们自己้的飞行线吧？它们沿着自己的飞行线飞行，要不，在黑暗的天空上，不相互撞一块，才是怪事。
“你们不像父子，老是吵嘴。”
“是我和他吵吗？是他跟我吵。”
“他工ื作分得不好，工种太差ๆ了，以后谈对象都成问题，他心头烦呀。”
“有本事自己闹去，投胎投错了，能怨谁？”
“我懒โ得给你说了，反正……你莫去跟人家干傻事了，安安份份过日子吧。敲钟็吃饭，按月拿钱……六七年夏天，打死那么多人，有的还是十五六岁的中ณ学生。谁见过又怎样，还不是冤死了。”
“是冤死啦。哪朝哪代都有冤死鬼。”
黑夜，像一块厚重的铁板，沉沉地压在房顶上。房子老了，像个挑着重担的人，周身出嚓嚓的声音。房子不会垮塌吧？不会。
没想到会在街上碰到เ狼脸，他那张脸，透着一股子血腥气：
“你们那ว儿怎样？我们那儿已๐经行动了，只要时机一到，我们就会像十年前，再演一场造反夺权的大戏。这些天，我一直在市里的一些大单位活动，探听消เ息。现在北京很不稳定，老家伙们想把咱们造反派，一把捏死在手心里，但又办不到。毛老人家还活着呢，不过，万一哪天，毛老人家突然去了，我们这些人，怎么เ办？”
我说：“算啦，文轩林不是十年前那条汉子啦，成天烦心的事多呢，我也会来的。现在再去造反，实在是没那个精力了。何况眼下这形势，没谁吃得透。”
狼脸说：“老文，这是至关重要的关健时刻呀，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เ了。说不定是今天，也说不定是明天，一场伟大的政治风暴，便会突然降临。要是没个准备，到时，不是有点手脚๐无措了吗？”
我说：“我这个人，看来革命性是差，总想让社会能安稳点。这些年，乱ກ糟糟得人都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我心里乱糟糟的，说的话也乱七八糟。
狼脸说：“话不能这样说，我老想，要相信革命形势，形势毕竟是在朝着有利于造反派方แ面展嘛。现在，社ุ会上有人在跳，想反对无产阶级专政，像天安门广场的那些暴徒，真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几介跳蚤似的小爬虫，能ม跳出个ฐ啥名堂。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气吹。老文，已๐经上了船，千万莫要想下船了。再说，上了船，能下得去吗？要么是与船一块沉入水底，要么是一同拢岸。是沉入水底，还是愿一同拢岸？我想，你还是愿意拢岸吧。”
是愿意拢岸，谁愿意沉入水底呢？不，我还是想下船。我上过船吗？
那些粗黑体字的大标语，已๐经挤满街头了，我曾在有一个时候很喜欢那些粗黑体字，像喜欢我喜欢过的那支枪。
那ว支枪，有着黝黑的枪机，栗色的枪身和枪托，枪托是栗树木做的。栗树很坚硬。老家季家界ศ山上，就长满了栗树，秋天结出毛茸茸的栗子。那ว支被炮弹炸碎的枪在泥土里芽，并长成了一棵小栗树，小栗树的叶子生着茸茸的嫩毛。我喜欢栗树毛茸茸的叶子。小栗树也许有一天，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能ม遮太阳和雨，还能ม挡风。
有一次，我对人说，栗树木很坚硬，不但能ม做枪托，做其它什么เ都行。栗树木有两种，一种是白栗木，木头洁白，中ณ间凸现着棕色的丝纹。再有一种是红栗木，木头红红，丝纹是黑色的，很粗。我想，我早些时候真该去学木匠，扛着行头走街串村，喝千家酒，吃千家肉。
可我没能学成木匠，我也再不可能去学木匠了。
我搂过女人，女人差ๆ不多瘦得只剩ທ下一张皮了，奶子瘪瘪的，不像年青那阵挺挺的了。揉捏着也不像是奶子，倒像是干瘪的布袋。女人转过身来，干吗侧着身子，转过身来，让我抱抱你。老是担心害怕，心都焦烂成了碎布。
“还没睡？”她呢喃如梦呓。
“睡不着。”
“上来吧。”她在黑暗中ณ胡乱摸着。
“噢噢。”
“趁这阵子夜深。”
“噢噢……”
我拢什么屁岸，我本来就在岸上。女人昏昏如睡，干这事已不像初嫁人时，那时她真是一条河呀，一条温柔而热情的河，现在这条河已๐干涸了，露出尽是乱石头的河床，在烈日下晒得一片惨白，让人害怕回忆起她湍湍奔流的岁月。我在河里。
十四
雨季开始了，树木泛出诱人的绿色。
这天傍晚，文北刚回到เ老仓房，程波便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道：
“郭华出事了。”
“啥事？”
“他割断了血管。”
“血管？”文北挨了一闷棒，晕了。
“手腕子的血管。求爱不成，就自己้割了。我说，文北，这事，或许还和你有点关系。”程波说：“郭华对我说过……”
“说过啥？你说清楚，莫这样绕圈子，越绕越玄乎。”文北急迫地说。“你不晓得郭华这人，我俩一起从小长大，性格倔，认准了的事……哎呀，到底是……”
“刘雨华，他爱刘雨华。”程波说：“没想他太死心眼啦。”
“哦……”文北的脑袋嗡地一声响，这才醒悟：“那天，我就对他说过，莫要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自己折磨自己，何苦？他却不听，一见钟情，还陷得不能ม自拔……没想还真闹成了这样，不会死人吧？”
“死倒不会，但他那ว只手，弄不好，或许会落下残疾。唉，真不明白，他为什么那ว样，是不是哪根神经，出了毛病？”程波说：“真要是死了，那才叫冤枉呢。”
暮色浓浓地落下，一只鸟，在暮色里匆匆飞着。
文北瞥了一眼：“现在他在哪儿？”
“苦竹林医院。”
“走，去看看他。”
他们往苦竹林医院走去。
郭华的病床在窗前，窗外是一棵婆婆娑๗娑的树。他靠在床上，往窗外注视着，一边回想着最初ม见到刘雨华的情景。
他第一次见到刘ถ雨华，是刘ถ雨华来找文北。那天，他正在看小说《斯巴๒达克斯》。
“请问，文北在吗？”刘雨华在门口探头问。
“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