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寄情于音律，我还可以用什么来打年少寂寞的岁月呢？
这夜，殿外的树丛中传来民鸟的叫声，扰乱了我的箫韵。我停了下来，高烧的红烛映照ั着海棠艳丽的妆容，静夜里仿佛听到了花开花落的声音。夜风掠过，宫纱飘舞，几片落红无声地飘落。我伸手去接，花瓣旋๙转而下，穿过我纤长的手指，滑过我洁白的裙裾，最后归于尘土。捉不住捉不住捉不住，什么都捉不住，这落红缤纷，原来是流年，捉不住的。
我惶恐不已๐，他实在太大胆了。尽管我们有婚约，但私下会面终归是于礼不合。
我转身想避开，郑公子拉住我的手，语带请求地说：“别走——”
郑交甫拿出一对玉环说：“这是蓝ณ田出产的暖玉，虽不及姑娘的明珠珍贵，但也是稀有之物，希望姑娘能够接受。”
我接过郑交甫的玉环，把系在腰间的明珠解下来交给他。郑交甫欣然接过。
我降生的时候，便带着与生俱来的记忆。在未转世前，我是天上的仙女杜兰香。那时，我手执羽扇，穿着锦缎织成的云裳，侍奉在王母的身边。如果不是对张郎一见倾心，动了凡心，被贬到凡间，我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瑶池仙子。往昔已๐逝，当日的张郎，如今身在何方？
暮色四起，我撑着小船回航。
我撒了一把米在地上，催动咒语，地上的米粒变成了一粒粒的丹ล砂。我对蔡ກ经的弟媳说：“你饭后服用一颗，出了月子，身体就会好起来。”
蔡经早已๐准备了酒菜，邀我和王远入座。王远拿出从天上带来的一瓶琼浆说：“这是天上的琼浆，大家来品尝一下。”
山风猎猎，吹动我的衣袍，天际的晚霞流动，残阳如血。童年记忆中ณ的片断攀舞飞升，像迷又像雾一样困扰着我。我知道，我的心并不平静。
我对师父说，我要下山了，或许许久都不会回来。
师父悠然叹息，去吧，孩子，但不要忘记了回来的路。
5、弄玉
怀嬴姐姐来看我了。
在众多的兄弟姐妹中ณ，她是唯一与我亲近的，但她早早ຉ就出嫁了，不能时时来看我。这次她来看我，是因为她又要出嫁了，她要嫁给晋国的流亡公子重耳。
太子圉以质子的身份入秦，迎娶了怀嬴姐姐，但一朝富贵，却抛下她逃返晋国登上国君之位。父王愤然地令怀嬴姐姐嫁给圉的叔父重耳。公子重耳已๐逾花甲，在漫长的十九年的流亡生涯中，他的鬓早已斑á白，仓猝投靠于秦国，身边却是妻妾成群。这一切，教怀嬴姐姐情何以堪？
我不依不挠地要找父王理论。
怀嬴姐姐紧紧地拉着我，不让我前去。她说，能ม够得到父王的宠爱，是你的福气，不要为了我这个ฐ不祥之ใ人，失了父王的欢心。她抚摸着我的头，长长地叹息，父王已๐经派孟明去太华山寻找箫史，你一定要幸福。
原来，在利ำ害关头，父王对我的宠溺，比帛布更薄，比幼草更脆弱。我凄然地明白到，一切都非我能力所为ฦ。我回报怀嬴姐姐的只有悲伤的眼泪。
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ใ云远，曷云能来？怀嬴姐姐嘴里喃喃地念出忧伤的句子。我的泪沿着脸庞滑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想念的仍旧是那个负情而去的男子。
怀嬴姐姐的叹息无处不在。凤楼中ณ的纱幔上下飘飞，忧伤像潮水一样把我吞噬。
怀嬴姐姐走了，但箫史却来了，孟明竟然真的从太华山把他奉迎回来了。
我赤足下床，披散了长，直奔出大殿。我隔着帘子迫切地注视着他，他果真来了，仍旧穿着洁白的衣袍，眼角眉梢仍旧是温和的笑容。他优柔的仪容，没有丝毫的改变。
父王在帘后低声问我，是他吗？我频频点头。父王说，我要听他吹奏。
箫史随意地往凤台上一站，轻袍缓带，便有了离尘绝俗的风姿。他取出赤玉箫，那ว是世间少见的珍宝，箫上的赤光照ั耀人目。他徐徐地吹奏第一支曲子，顿时清风习习，扑面而来；他吹起第二支曲子，天上彩云四合，紫ใ气东来；当他吹起第三支曲子，白鹤成对翔舞于空中ณ，孔雀数双栖集于林际，一时间百鸟和鸣，瑞气祥和。
父王以及百官目瞪口呆。箫史对着帘ຈ子微微俯身，嘴角漾起一个明朗的笑容，像是暖玉上流动的光彩。我知道，虽然是隔着帘子，但他一定是看到我了。
父王把我许给了箫史，我要出嫁了。
怀嬴姐姐说，你一定要幸福。我含着泪让明珠为我戴上凤冠霞帔，是的，我一定要幸福，这里面有怀嬴姐姐的祝愿。幸福对于每一个人，原来并不都是唾手可得。
6、箫史
红烛高烧，烛光浮ด影，弄玉绝世的容颜越来越清晰。
今夜，殿外的民鸟不再孤独地悲鸣，红烛映照出海棠摇曳的姿容，宫纱飘舞，凤楼ä中不时传来乐工ื的喜乐之声：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雝雝喈喈……
我怀着感激与喜悦的心情，挽着弄玉的手，步上台阶，走入大殿，走向祝福的人群。但当我的眼光落在那个ฐ两鬓斑á白的男ç子身上的时候，我所有的喜悦与感激荡然无存。
记忆中的片断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在熊熊的火光中，血流成河，族人的哀鸣不绝于耳，男ç子厚重的黑袍，在劲风中ณ猎猎作响。他是族人好心收留的逃亡者，但他却畏ั于行踪被泄，血洗并且纵火焚毁了整个村落。
我注视着他，漫长的逃亡岁月中，他变成了一个行动缓慢的老者，捧着酒盏的手颤抖如风中ณ的落叶。他夹在一群秦宫王亲贵胄中ณ，畏畏ั诺诺，没有半分往日的凌厉，我忽然觉得他很可怜，同时有种想纵声长笑的冲动。权力令人丧失理智，富贵有如过眼云烟，事非成败，转眼皆空，执着纠缠，不过是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帘外的夜空，挂着疏星朗月。我看着身边的弄玉，她的下巴微微抬起，仰视于我，眼中盈满爱意。或许我在俗世间失去了许多，但上苍是公平的，它以弄玉来回报我。握着她软若无骨的柔荑，我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入秦之后，我时时想起太华山中的岁月：尝山间的野菜，听清雅之ใ音，云起云又灭，一切看似无为却又令人心间平静。我强烈地感到，极尽奢华的秦宫不应我久留。
公子重耳即将返回晋国，弄玉登上城头为ฦ她的怀嬴姐姐送行。怀嬴扶着两鬓如霜的公子重耳登上马车，黄尘漫漫，车马迟迟，怀嬴数度回，与城头上的弄玉隔空相望，最终眼泪滴湿了衣襟。
众生皆苦。我推却了秦王委任的大夫之ใ职，我对弄玉说，史官失职，曲谱散佚，我要连缀本末，补典籍的遗漏。弄玉乌黑的眼眸中光彩四溢，她明了我心中ณ的想法，她全心全意地辅助我。
我们在凤楼ä中一住经年，我日以继夜地整理音乐典籍。此后，我时时在山林、溪边、蓝ณ天、夜空听到เ悠扬的乐韵之ใ声。音乐似是流水，可以洗濯伤痛，抚慰忧思，生离死别爱恨情愁，所有的一切，在乐声中ณ都会随风而去。
世风渐变，这一切正是我所渴求的。
伏羲氏编竹为箫，其声和美，有如凤鸣。舜作箫韶的乐曲，招引凤凰应声而来仪。我给弄玉说远古流传下来的传说，我教她吹奏凤鸣之ใ音。箫声引来了彩凤，徘徊低飞，我问弄玉，你愿意跟我走吗？
她轻轻地点头，眸中ณ和光浅映。那ว一刻，凤楼ä之中起风了，她临风而立，罗裙猎猎迎风，墨缎一样的长随风飞扬，她噙着笑意，话语从唇角逸出：天涯海角，愿随君往。
我们携手乘凤飞回太华山。那里有莽莽的丛林，有一年四季淙淙的溪水。青桐会在第一缕阳光透出云层的时候，开始在山中砍柴，那些暗哑沉闷的声音年复一年，月复一月……
后记：箫史者，秦穆公时人也。善吹箫，能ม致孔雀白鹤于庭。穆公有女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教弄玉作凤鸣。居数年，吹似凤声，凤凰来止其屋。公为ฦ作凤台，夫妇止其上不下数年。一旦，皆随凤凰飞去。故秦人为ฦ作凤女祠于雍宫中，时有箫声而已。（其事见《东周列国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