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得与民同乐่啊。”典古城大声笑道。
李向南扫视了一下四个桌子。“这是什么名目啊？”他不露声色地问，同时自己้掏出烟来低头点着了。
“嗯？”顾荣猛抬眼严厉地审视了冯耀祖一眼。
“这我还能ม造谣？记者就在咱们县呢。”
掌声操水般退下去，会场安静下来。
他沉静地把一个ฐ小笔记本在讲台上摊开摆好，压上钢๐笔，然后面向会场，露出了一丝亲切的微笑。那是对自己将征服听众非常有信心的微笑。他对“提意见、提建议大会”是深思熟虑过的。这是他上任以来的第一个大行动，在几天时间内，对全县的情况、存在的矛盾，进行一次高效率的调查研究，应该是非常划算的。这是第一层意思。第二层，他就是要用来自人民群众的意见和呼声，造成一种要求改变现状的强大压力，用舆论的优势压迫保守势力，从而在一个很宽的战线上取得进展。第三层意思，他决定进行一次思想理论上的大发动，把改变现状的蓝图交给全体古陵百姓。没有思想理论的部ຖ署，任何一种战略都有可能陷于小打小闹，缺乏整体推动力。剧ຕ本不应该仅仅导演知道，剧ຕ本应该向全体演员公布。
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越过烟雾投向主ว席台上。顾荣正在有板有眼地继续他的讲话。他的抑扬顿挫大概也是“标准”的领导干部的标准样式吧。
两个公社干部ຖ在低语着往山里修路的事情。一个农村妇女揉着有些发庠流泪的眼睛，朝礼堂门口探头张望着…
“谁管你。”康乐่又打趣地笑了。
康乐，一看就是典型的老三届。宽宽的肩膀，壮实的身体，高高的鼻梁，一双锐利的鹰眼透着诙谐的笑意，平时总是大大咧咧的。今天依然是一副随便说笑的样子，眼睛却显出一丝严峻。他是来古陵插队的知青，现在留在县里不回去，是因为要搞创作。李向南上任头两天，首先对身边的县委办公室做了精简整顿ู，把康乐由办公室副主任提拔为主任。
“大叔，您坐下，我帮您写。”林虹说道。
老汉拿着写好的状子千恩万谢走了。老汉在把状子揣到怀里的时候，是小心翼翼的，好像儿子的命运全在上头。他大概不会知道，这样一张状子常常不会解决什么เ问题。
小周咳嗽ณ了一声，开始了非常有条理的汇报：一年来来信来访共有多少件次；其中各种性质的问题各占多少；接待工作的日常情况；和公检法、组织部、统战部ຖ、民政局、纪检委等部门的联系情况；转到每个部门的案件的数字…简单扼要，处处有统计数字。李向南一边听着，简单插话提着问题，一边做着记录，看得出他对小周的汇报很满意。当他听到两年来实行的每月逢十常委接待日时，很感兴趣地嗯了一声。“好，”他停住笔皱起眉计算道“逢十？一个ฐ月是三天常委接待，一年是三十六天，太少了点。老百姓眼吧吧的，一个ฐ月只有三天能见咱们的大常委？”他带点诙谐地笑了笑“县里十二个常委，一个人一年才轮上三天接待日。最好改成逢五、逢十，增加一倍。那样，一个常委一年才轮六天，也不多嘛ใ。你说呢？…嗯，这个——”他翻开台历很快地记了几个字“等明天县委会上再研究吧。你接着往下说。”
小周咳嗽了一下，接着往下汇报：“两年来，经常委批示的来信来访案件，一共七百四十件。其中ณ…”
这是第四层了。从四面敞开的窗户能感到劲吹的高空凉风。这里陈列的是商周时期的青铜器。有矛，有刀，有锛，有觚，有爵，有造型浑厚、纹饰精湛的商代乳钉纹铜瓿，有铭文简短、形制古朴的西周饕餮纹分裆鼎。那ว阴冷的绿色铜锈及其冰凉沁人的气味，显示ิ着那个历史的古老年龄，同时让人想起奴隶主政权的阴森野蛮、庞大和沉重。铜器中ณ最多的还是矢镞、弓箭。这个ฐ旧石器时代后期就有的伟大发明，与火的使用在一起，使人类战胜了野兽和大自然。而制造第一支弓和箭的人，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无名英雄。他是谁，大概永远无从考证的了。再过一万年，的一切变成了古老的历史，人们会进行怎样的研究考证呢？
盘旋着沉闷发响的木楼梯一级级而上，一种沧桑之感涌上心胸ถ。
在一片烟雾腾腾中，有个人始终坐在房间一角，两肘撑在膝上低着头抽烟。他矮瘦，凸额长脸，一副耿直忠厚的形象。这是分管农业的县委副书记龙金生。
顾荣一直注意着他。
这位龙金生是个不参与任何派系的人。几十年来就是兢兢业业搞他的农业，在基层很有影响。多少年的农业经验使他对李向南的某些做法有些疑虑，这一点顾荣感到เ了。他要利用这一缝隙争取龙金生。这样的人要比冯耀祖更有分量。在政治斗ç争中，能否争取到那些不偏不倚而又有影响的人，往往决定最后的力量对比。他今天考虑再三，才决定把龙金生请来的。
“老龙，上午常委又开会讨论了多种经营吧？”他笑着问道。
龙金生点了点头。
“咱们新า来的书记又是讲他的发展旅游？”顾ุ荣看看左右，好像长者在宽和地揶揄年轻人“就指望那ว个叫古陵富起来？”他知道龙金生对这些“花哨东西”最不感兴趣。
“不，今天开会，向南着重讲的不是这个。”龙金生垂着眼一本正经地说。
“又有什么เ新花样啊，养猴子？”顾ุ荣更为揶揄地笑道。
“他首先强调要抓好粮食。”
“噢。”顾ุ荣有些失望。
“他讲得很明确。粮食抓好了，才能ม更放手地抓多种经营。他说，十亿人口，长期进口粮食不是办法。”龙金生的话语总是慢条斯理的。
“这应该是最起码的常识了。”顾荣说。
“我看他对农业根本不懂。”冯耀祖在一旁说道“就知道抓什么เ上访啦，治安啦，开这会开那会啦。花里胡哨。”
“不懂，可以慢慢学嘛。”顾荣似乎ๆ在替李向南辩护，一句一拖音地慢慢讲道：“可以理解，大城市的学生，只插过几年队，对农业当然不会太懂ฦ。不过，大学生，年轻有文化，体制ๆ改革啦，战略๓规划啦，新套套多。老龙啊，你这土包子可别跟不上。”
他在实质问题上略点一下，就把龙金生暂且放下了。争取这样的人，只能利ำ用李向南在农业政策上的过失。任何过于明显的拉拢只会适得其反。
“他这个ฐ人太专断。”
“什么都要管，一个人一天主持几个ฐ会。”
“他说干什么เ，就一定要干什么，没有商量的余地。”
…
满屋的激烈情绪仍然针对着李向南。
顾荣却从情绪后面清楚地看到了原因：这些人都在李向南迅速推进的形势下感到了巨大压力。“提意见、提建议大会”结束后，年轻的县委书记迅速展开了工作部署，一天召集几个以至十几个大大小小的会议，处理各种问题。县委机关一片忙碌。农业会，纪律检查工作会议，社ุ队干部会，厂矿工作会议，文教会，治安会…。就连“提意见大会”上讲到的养猪问题也在会后两天就解决了。这些情况顾ุ荣都知道。他虽然感到阵势在压过来，却反而镇静起来。他有一个“标准的”领导干部ຖ所具有的政治头脑。越是像李向南现在这样一头扎进具体工作中ณ忙忙碌碌的人，越不可怕。他们急功近利ำ，热昏头脑，无法顾及上下左右的政治关系，结果往往被人轻易击败，落个狼狈下场。这是顾荣亲身经历过的教训。
“不要随便给同志下结论、扣帽子。”他打断了人们的话，批评道“专横啦，专断啦，有什么根据？要有事实。你们说了半天，具体针对什么？”
说话的几个ฐ人一时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就因为他一天亲自主ว持十几个会？那ว也不一定算是专断ษ嘛，也可以说是对工作认真负责嘛ใ。‘说干什么，就一定要干什么。’那也不一定是专横嘛ใ，当领导的说了不做，算什么领ๆ导？关键要看说的、做的对不对嘛。你们说他做事没有商量余地，首先，他和你们商量了没有？”
被顾荣讯问的几个人哑口无言。
“看来是和你们商量了。商量了，有不同意见为ฦ什么当面不提？”
“感到有压力。”有人说。
“有压力？那ว你现在还说什么？”
“提过也不管用。”又有人说。
“有几个人敢公开反对他的？”
“看来提意见的是少数。少数服从多数，他也没错嘛ใ。”顾荣说道，略๓仰了仰身子“所以啊，严肃的态度并不在于事后才发牢骚，那没有用。明白吗？”
“我举个例子吧，”冯耀祖说道“他在电业局说，干部再有吃喝风，第一次扣三个月工ื资，第二次撤职。这不合适。吃喝风要反对，可怎么处理，要经过常委会讨论，他不能一个人就定政策。”
“那不过是表明他反对吃喝风的原则态度嘛。”顾荣不以为然地摆了一下手。
“不只是原则态度，电业局已๐经这样扣工资了。这不是老典在呢，是吧？”
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仰靠在折叠椅上的典古城身上。
“是。”典古城毫无表情地答道。
顾ุ荣沉吟了一下：“这样一人说了算，领ๆ导的意志就是法律，是不太合适…不过，这问题也不很典型啊。反对吃喝风，在原则上总还是对的。”
有了这样一步步的引导，谈话自然迅速深入。一直坐在一旁憋着气抽闷烟的县委组织部ຖ长罗德魁，一下挺立起高高胖胖的身体嗓门粗哑地发泄开了。他讲的正是现在古陵有震动的事情之一，李向南正在搞县一级体制改革的方แ案：“那天，听说县科委的庄文伊在设计县一级体制改革的方案，我就火了。这是县委的事，组织部的事，不该他们管。庄文伊说，李书记鼓励他们搞。我找李向南去提意见，他说是集思广益。什么集思广益？这么เ大的事，咱们县委都没酝酿过，就拿到党外去，合适吗？他说，可以听党外人士的意见嘛，这叫咨询，再说庄文伊就是党员，还是县委委员嘛ใ。我没理论，说不过他。庄文伊那样的算什么党员？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李向南这个人太自以为是，不尊重老干部。“
罗德魁和庄文伊、李向南的这场冲突，顾荣早知道了。他看着罗德魁诙谐地笑了：“县委书记已经年轻化了，老罗，咱们都提前退休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