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人哈哈一笑，道：“果然是一位道学先生。适才你说的精思明辩、表里混融云云，是理宗皇帝ຓ诏书中的话罢？”那算命先生道：“正是。”那ว人问：“前面几句，你可记得？”算命先生道：“这个ฐ自然。诏书上说道：‘朕惟孔子之ใ道，自孟轲后不得其传，至我朝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真知实践，深探圣域，千载绝学，始有指归。中兴以来，又得朱熹……’下面的便是这两句了。”那人道：“还有呢？你大可尽数背将出来。”算命的道：“这有何难？小生虽从事此道，但于前朝圣上的诏书，倒是记得清清楚楚。你听着，下边的是：‘使大学、论、孟、中庸之书，本末洞彻，孔子之ใ道，益以大明于世’。”
那人道：“在此之前，理宗皇帝还召见过朱熹之子朱在，说过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你可尽知？”算命的道：“前朝圣上说：‘朕读之手不释卷，恨不与同时。’又下诏说道：‘朕观朱熹集注大学、论语、孟子、中庸，挥圣贤蕴奥，有补治道。朕励志讲学，缅怀典刑é，可特赠熹太师，追封信国公。’圣上都说如此，难道追封错了？”
那人笑道：“好，好。我再问你，现今鞑子残暴，我大宋无人可与争锋，朝廷不思抵抗，弄得山河破碎，天怒人怨，比之ใ我朝太祖皇帝之时，高下之ใ分如何？”那算命先生道：“那ว自是远远不如。”那人道：“太祖皇帝时，朱夫子出世没有？孔子之道得以大明于世没有？”算命先生一呆，道：“那时朱文公自然没有出世。”那人笑道：“这便是了。你方才说：朱夫子挥圣贤蕴奥，有补于治……”算命的忙道：“不，不，那是前朝理宗皇帝所言。”那人道：“嗯，是他说的有补于治道，可是太祖皇帝ຓ时，我中国百姓尚可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朱熹先生既有补于治，当更胜太祖之时才是，却怎地闹到受尽金蒙之人凌辱这个地步？”那ว算命先生呐呐的道：“这……这个……”那ว人续道：“由此足可见朱夫子是一代腐儒，愚弄孺妇罢？”（按：两人谈论之ใ诏书，均系据史籍所载，见《宋史&#ี822๐6๔;理宗纪》）
那算命先生道：“这……这一节乃是世道天意所致，并非……并非……总而言之，朱文公还是有功于世的。”那人道：“固然有功，不过眼下却不必细究，是非功过，后世自有持平之ใ论。”其后明清之世，后人以程朱理学为题，以作从仕之用，即所谓之ใ“八股文”也，于我中ณ国文化思想之展，束缚极重，时人有诗讥之曰：“摇头摆尾，便道是圣门高第，可知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云云。
那人不再去理那算命先生，说道：“昔年朱熹受赵汝愚指使，出任焕章阁待制兼侍讲，为ฦ宁宗皇帝讲说道学，朱夫子献计于赵丞相，要将韩侂胄遣驻外地，不使之干预ไ内政，乃借侍讲之便，多次弹劾韩侂胄。朱夫子这一着棋却下得不大高明，韩侂胄有个侄女，文兄身处官场有年，于此中ณ干系，自是知如指掌。”文天祥道：“嗯，那是宁宗皇帝的皇后。”
那人道：“不错。宁宗皇帝既ຂ与韩侂胄有这一层干系，对朱夫子所陈言语，自然颇为反感，于是下诏免去朱夫子的侍讲一职，又下令禁止朱夫子所开创的道学。这位先生，你方才这般熟稔朱夫子的生平，想也知道宁宗皇帝怎样称呼道学罢？”那算命先生脸上一红，道：“宁宗皇帝下诏说是查禁‘伪学’。”那人道：“之后言官李沐乘势上书，罢了赵汝愚的丞相，这是呼延兄适才说过的。”呼延瑨点了点头。
那中年人说到เ这里，顿了一顿ู，垂头沉思片刻๑，又道：“适才所说的，均是朝中大臣为权之一字而起争斗，历来所在多有，功过是非，确也难作定论。此后所要说的，便可说是韩侂胄的功绩了。他出任丞相之后，借宁宗之ใ名，追封岳飞为鄂王，后二年又追夺大奸臣秦桧之王爵，将‘忠献’二字改作‘谬丑’，将光宗朝时被贬斥的主ว战派将领，重行起用。陈贾任兵部侍郎，辛弃疾任浙东安抚使。呼延兄、文兄，此事韩侂胄作得怎样？”呼延瑨拍桌说道：“痛快，痛快。”举ะ起酒碗，连干了三碗酒。
那人一笑，缓缓的道：“当年伪学方禁，宋军即已๐收复泗州ะ，登时军心大振，次年，我宋军受其率领，分路北征，然宋军士气虽盛，用人却甚不适当，以致有将不听调之事。”文天祥道：“不错。大军方行数日，西路军统帅吴曦即因不下于人，北叛金国；东路军战失利，又有丘崈这主ว和之ใ人。其后金兵反攻，我宋军全线崩溃。韩侂胄只得遣人赴金议和，金人却扬言要杀却韩侂胄，才肯议和。”那中ณ年人道：“慢来，宋师未曾败绩之前，还有一件大事，文兄尚未言及。”呼延瑨道：“何事？”那人道：“当时韩侂胄曾自散家财二十万，以充军饷，只不过势之所趋，此举无异于杯水车薪，终难挽回败局。他却惊忧交集，一时之间，头也急得白了。”呼延瑨道：“是有此事。如此说来，小弟确是断章取义แ，以偏盖全的了。”
那ว人笑道：“呼延兄倒也谦诚。”呼延瑨道：“不敢。适才听仁兄一番高见明辨精思，却未请教大名，斗胆请仁兄示知，也好使在下受益得心安理得。”那ว人道：“呼延兄既肯垂询，小弟自不敢掩藏名姓，何况有文兄这等人物在侧。在下河内人姓许，草字仲庭。”呼延瑨大喜，道：“原来是闻名天下的许仲庭许大侠，今日有幸得见。”那人微微一笑，眼光又向那沉思之人望去，只见他脸上笑吟吟的，当下与呼延瑨、文天祥二人相互施礼，又指了那ว中ณ年美妇与那ว少女道：“这两ä位是内子与小女。”
文天祥出身仕途，乃是一介书生，于江湖上的事绝少知悉，呼延瑨却是武林中人，听了这话，又是拱手一揖，说道：“久闻簪花女侠许夫人之名，今日得见一面，幸何如之。”那中年美妇许夫人裣衽施礼，说道：“不敢。呼延大哥的大名，我也是早ຉ有耳闻。”
呼延瑨道：“韩侂胄与宁宗的第二位皇后杨氏曾有过节，这以后便是死在她的手里，只是中间祥情，兄弟却不大清楚。”
许仲庭笑道：“这个便得劳烦文兄了。”文天祥笑道：“好。杨皇后与史弥远、钱象祖等为ฦ铲除异己，便密谋杀韩以足金人之愿，但韩侂胄兵败之ใ后，仍兵权在握，如何杀他，却是大费周折。不过韩侂胄对此却是掉以轻心，以为无人敢动他一根寒毛，被杀前一夜，他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下属周筠听得风声，忙将此事报知于他。他却大吼：谁敢，谁敢？次日仍置周筠劝告于不顾，坐轿上朝。行至中ณ途，被钱象祖领ๆ一彪军拦住，拥至玉津园，活活打死。”许仲庭叹道：“当时还有一诗说这件事，文兄自必知道？”文天祥道：“不错，诗中说道：释迦佛中间坐，胡汉神立两旁。文殊普贤自斗ç，象祖打杀师王。韩侂胄被封为太师、郡王，人称之师王，且佛家经典中有文殊骑狮、普贤骑象之说，因此说是文殊普贤自斗ç，象祖打杀师王。”
许仲庭道：“单是如此，也还罢了，朝廷将此讯传知金国，金人仍不卖帐，只得又将其开棺戮尸，枭去级，传送千里之ใ外的金国，每年又增岁币三百万两给金国，方始作罢。”忽听得那低头沉思之人吟道：“自古和戎有大权，未闻函可安边。生灵肝脑空涂地，祖父冤仇共戴天。晁错已诛终叛汉，於期未遣尚存燕。庙堂自谓无忧策，却恐防边未必然。”声调低沉幽婉，颇含忧愤之意。
文天祥道：“此诗借汉时景帝杀晁错欲以平八王之乱ກ，却适得其反，春秋时燕太子借樊于期之ใ遣荆轲逞，反为秦国一举所灭之事，比喻的便是此事了。”那人道：“可惜我大宋朝廷虽欲平息战乱，不惜失其国体，却未必当真能平息金人的虎狼之心，宋辽、宋夏、宋金，那ว一战不是赔银割地？辽、夏、金又几曾不是撕盟背约，反复无常？眼下蒙古大举ะ兴兵，犯我南朝疆土，嘿，却未必是几百万两银子、几颗人头所能ม了事的了。”
这人与许仲庭、呼延瑨等年纪相若，身着灰色长衫，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威แ严之中ณ不失谦和，疏轩之中更兼英武，气势甚非寻常。呼延早欲与之结交，只是见他一直皱眉凝思，似有大事在身，便不便跟他贸然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