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晓珂时，已经是大二的暑假了。她略微长胖了些，羞羞涩涩的样子也没大改，怀里抱了个刚满月的小娃ใ娃，笑容满面地和人打招呼。琉喜站在路边，提着大箱子，平地而起的风将沙土扬得很高，琉喜的头也随风高高地飘起，额前和鬓角的一些碎头就粘在了眼睛和脸颊๐上，这和她的清瘦一起给人以伶仃的感觉，而她看起来那样不可接近，仿佛是她凭空出现制造了这场风暴。风平息的时候，琉喜看到晓珂正看向自己，被头分割得支离破碎的世界ศ又完整起来，或者着世界本来就是碎的呢？这个念头让琉喜觉得很有趣，无数碎了事物，人，被不知名的力量拈在了一起，生出许多奇怪的东西。晓珂轻轻叫了声琉喜，怯怯的，一如初ม见。琉喜笑着说，晓珂。最近还好吧。这样客套的近乎ๆ生硬的问好让晓珂觉得，琉喜她不再是当初那个ฐ海水一般幽蓝孤独然而柔软的女孩，而她自己呢。琉喜说，去我家坐坐吧，好久不见了。晓珂笑起来说好。她的笑靥还是一样好看，却是如匠人用柔和的面捏出的模子，有些虚假的混沌，而那ว些如花朵绽放的感觉都消失殆尽了。她只是一个名字叫做晓珂而同时被我所熟悉的长大了的小妇人。然而从婆婆死后就再没见过晓珂，一些事还是要讲清楚的，只是不知道，她已๐经走了这么远，是否还记得当初的彷徨。
快走到巷口，晓珂突然停下步子叫住琉喜：你是想说可生的事吧。琉喜转过身点头，晓珂笑笑，顺手拍拍怀里的孩子，抿一把鬓边掉下来的头说，不用了，我不想知道了。那时候是我傻，现在他对我很好，孩子都有了，我过的挺好的。刚开始还担心林立尴尬，现在那小子天天吵着要抱麟儿出去玩。说起宝宝她的脸上便有一种很温柔的神情，仔细看就能看出她的眼光仿佛饱含了蜜糖，缓缓涂ิ在宝宝睁大的眼睛上。琉喜顿了一会儿说，哦。宝宝叫麟儿？来给阿姨抱抱。她放下箱子伸手接过宝宝，宝宝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起来像一条刚出生的鱼，或者比鱼更为乖巧、复杂、笨拙而且内敛的生物。它一点也不像鱼那样温柔，更像一条软软的小蛇，或者寄生植物，贪婪地吸吮着别人的汁液，最后残忍地回头咬一口，或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人从一生下来就注定是会背判的生物。宝宝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琉喜赶忙把它还给晓珂，晓珂七手八脚๐地哄着。琉喜想，这种生物显然更容易探知别人的心思以判断对自己้是否有害，它们真是一群可怕的生物。然而养育这样一个生物的母亲，却那么的慈爱和甘于奉献。或许关于爱，我自始至终都无法理解。晓珂好容易哄住了孩子，看看琉喜说，谢谢你。以后有空儿去我家玩吧，我得先回去了，等着我做饭呢。琉喜轻轻挥挥手说再见。她转过身进了巷子，她想可能再也不会见到晓珂了，除非是偶然的遇见，那ว还想告诉她那些以前的事到เ底有什么意义แ，难道我本来的意思就是寻求终结？晓珂站在原地直到看见琉喜打开门又沉重地关上，才静静地抱起麟儿，她一直都是这样，走了从不回头看一眼，她只要回过头，我就告诉她，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现在这样，一点也不，我以为你变冷漠了，其实你一直都是这样，只是我没有能力救你。那谁又来救我呢？我把希望曾经托付给可生，而把结果给了你。现在我除了守着麟儿，什么也做不了。实在是因为，我原本就是个狭隘的人，没有足够宽大的心胸，教我如何去包容一切苦难。她觉得自己好像哭了，却没有一滴眼泪。
第二十四章我变得通透
又是半年没回来，家具都落了厚厚的灰。而大一寒假回来清扫物资，她终于看见了厚实的古旧的落满灰尘的草席下面那张还布有血迹的床板，惨白的木头，不规则的暗红色的大滩血迹。其实已经不是暗红色了，是种说不出的丑陋颜色，可是当年的情景她还可以想象。婆婆的日记写的很清楚：那时候还没有电，都是点蜡烛，屋子里点了四五根，明晃晃的一丝儿的黑暗也没有。我和接生的刘婆婆还有几个临时请来帮手的妇人在里面，门闩上了，男人们都在外面等。生了一两ä个小时还是只出来个ฐ头顶，刘婆就让月红使劲再使劲，月红这可怜的孩子，呼天抢地地哭，眼见血流了一大堆还是不见孩子出来，我着了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刘ถ婆是老手了，拿了剪ຘ刀在蜡烛上一烧就伸过去剪，吓得我一阵心跳——我生月红的时候顺顺当当的哪里见过这阵势。月红大喊了一生昏了过去，刘婆上去又掐又拧才弄醒，这才算顺利生产。铺被连同草席都湿了，周围也都是血。月红脸白惨惨的，汗水顺着根都往下流，头显得更亮更黑了。好一阵子不见她说话我就把孩子抱去给她看，她睁开眼看了一下就又闭上，是笑着的。哪里知道这一笑就没了命了……我可怜的孩子……很久ื都没人觉得她是死了，因为她看上去就像是正睡得香甜，直到เ门外孩她爹冲进来，看了娃ใ一眼又去看月红才现她手脚早都已经凉了。……娃迟迟没取上名，上户口的时候她爹才说，就叫琉喜。后来我偷偷看他写给月红的祭文才知道，原来是“像琉璃一般脆弱的喜悦“的意思，当时呀我的心就凉了一截。果然没过多久他就走了。我猜他就不会回来了，果然。补记。琉喜想那些已经不需要我来承受了，就像是这个名字，喜悦如琉璃，华美而又脆弱，大概我经过的事都是如此。悲伤欢乐都是如此。既ຂ然这样，一切都不过是徒劳罢了，何必伤神呢。她站起身接着收拾屋子，婆婆住的那间器具摆放都没有改动，东西也没有动，琉喜觉得她守不住这些东西，那ว就按它们以前的样子摆放出，直到丢弃的那一天为止。她还记得婆婆被人摆弄着穿上寿衣放入棺材盖上盖子那些情景，当时她只是微笑着冷眼旁้观，那个时候她不懂ฦ得第二种表情，可就算是现在看来，她也想不出摆出什么表情才合适。死亡是一朵花最后一次的盛开，像妈妈，她觉得在一片流动的温暖的由于源于自身而无比安全的血液ຂ包围之中，在刚刚完成分娩诞下孩子的幸福瞬间永恒地定格，是她一生开出的最美丽的花朵。以前琉喜曾梦到过无数的繁花，现在她终于明白，有些人的一生都会如花朵一般，从生命的开始一直芬芳直到凋谢以前，用她所有的美丽勇气和虔诚开出最后的花朵，而我的父亲呢，或许是感恩，或许是无法承受这么美好而隆重的礼物，才会离开的吧。可是灾祸，感情，如果不能承受而选择逃避，除了证明自身的懦弱以外，对别ี人的伤害也无法弥补。还好，琉喜想，总算我还活着。活着是为了承受，死亡就显得轻松。可是如果因为想要轻松而去选择死亡，那并不可能真正得到เ，这种行为也显得懦弱而对自己不够负责。所以我要好好活着，直到活不动为止，才可以安然阖眼。琉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