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落日带着一股温柔，随着傍晚的接近，缓缓隐退到เ了地平线下。西方染成了无尽的霓幻色彩，一直连到了东方的暗灰。斗转星移，太阳终究是落了下去，留下一片灰黑的苍穹，明星闪耀其间。
大管家吩咐人挂好了灯笼，各房才开始上晚饭。东厢房已๐经摆好了桌椅，吴妈正在摆碗碟。景德镇的瓷碗，云南的银箸，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灿灿生辉。厨房已差人送了晚饭来。红漆食盒打开，是香甜的米饭和各色的佳肴。
罗泽扶着罗老太太到桌边坐下。吴妈端出了一盘红烧鱼。
“今晚我没叫红烧鱼。”老太太拿起筷子，微微皱了皱眉。
“，是我叫的。”罗泽夹了块鱼放到เ老太太碗里，讨好似地说道，“我瞧这鱼新า鲜，就叫他们先做了。”
“你不喜欢吃鱼，却想让我尝鲜？”老太太慈爱地笑了笑，接受了罗泽递过来的鱼，“别是又闯了什么祸，想叫我给你爹说情？”
“——”罗泽翘了翘嘴，一副“你不相信我”的模样，逗得一旁的吴妈也笑道：“老太太，四少爷想着你还不好？”
“当然好。”老太太想着罗泽的孝顺，心中自然高兴，便依着他多吃了点。
罗泽不是不喜欢吃鱼，而是天生怕河鱼的那股子腥味。他吃鱼只吃老陈做的鱼生，而且必须要沾上老陈的鱼生酱才会下筷。不过今儿瞧着这鱼新鲜ຒ，胭å脂又烧得色香型俱全，便也想夹一块尝尝。一筷子下去，心中不禁大叫好。这么一尾大鱼，必是在河底活了许多年，尝尽了河底的淤泥味，烧得好也未必完全去了那腥味。而胭脂不知是怎么做的，不仅腥味没了，那ว鱼的新鲜也烧了出来。罗泽不禁多尝了几口。老太太今日也高兴，一盘鱼竟被两ä人吃的七零八落，残不剩余。
日落后，冬日凛冽的风就开始肆虐大街小巷。胭脂抱着竹篮，穿过几条小巷，到了一处杂居屋前。轻轻扣了扣门，里面遥遥地响起了答应声。
“回来啦？”开门的是舅妈。她接过胭脂ฦ手里的竹篮。门哐当合上，胭脂喝了喝冻红的手，随着舅妈一起进了屋。
罗家的灶火把胭脂的脸熏的通红，手却再怎么也暖和不起来。她把手伸到炉火边烤着。温热的气流使她的手渐渐恢复了温暖。
“你吃了没？”舅妈正在打饭。
“都这时候，哪能没吃？”舅舅躺在床上，受伤的脚高高地翘着。
“吃过了。”胭脂方才在罗家厨房里胡乱吃了些残饭。到了年底，罗家叫了些短工ื过来做事，厨房的事务自然也多了起来。舅舅是在罗家做了二十几年的，厨房里里外外的也会听他指挥。可胭å脂是新า来的厨子，虽然是主厨，但那ว些上了年纪的共事们却不买她的帐。躲懒的躲懒，偷闲的偷闲。到了最后，事情都堆在一起，胭脂使唤了不了他们，只好自己来做。因而如此迟才得以回来。
表弟妹们都饿得慌了，扒开了她的竹篮就抢食吃。舅妈斥责着那几个不听话，舅舅又骂着舅妈不会管教孩子。才几平米大的屋子，只充斥着他们嘈杂的声音。
在厨房里就已经够吵了，回来还这样闹心。胭脂拿了水盆，自去外面打水洗脸。
胭脂拧干了布面巾，擦了把脸。满目的繁星，却都是自顾自的闪耀。明天还要忙呢。那么เ多的事情，不知这样下去还能不能熬得过年去。舅舅的脚伤还要修养三个月。那帮共事们又是欺软怕硬的，明知胭脂ฦ不会怎么เ对他们，就明着偷懒。除夕罗家的年宴，宴请了罗氏宗族的族人，菜若做的差了，怕是以后就难在洛舫找到เ好的差ๆ事了。
她搓了搓手，想起了罗清对她说的话。他说要给她拿擦手的药膏。
可是现在药膏呢？
胭脂ฦ想着想着就有些生气，但是又想人家或许是随便说说，回头兴许就忘了。他是个少爷，她是个下人，两人再怎么เ也站不到一块儿。他那天出手相救不过是举手之劳。就算他对她再怎么温柔，她也不该有任何奢望。
胭脂这样想着，心中的一股烦闷倒也释然了。甩了甩头，两麻花辫也跟着舞动起来。
屋里舅妈轻轻地叫她，她知道时候晚了，是该休息了。
转眼便是除夕。这日天蒙蒙亮，胭脂便已在厨房弄起了工人的伙食。一阵忙下来，才开始准备晚上的宴席。几个共事见今日与往日不同，若是出了差ๆ池，便是吃不了兜着走了，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神。洗菜的早早就蹲在井边汲水，蒸糕的也弄好了蒸笼，切的早已杀好了猪。大伙儿就等着时辰一到เ，把能扔锅里的全部ຖ往锅里扔去。
胭脂一早就配好了鱼生酱，只等着这一天开封。
说是晚宴，到了下午便有族人陆陆续续地来了。千里搭长棚，摆宴守除夕。罗家的大厅到外面的空地上，连着摆起了十几桌。
杯箸碗匙一溜的摆了一圈。随着一桌客满，便有人端上了干果蜜饯，供客人们解馋填肚。罗家本是旧ງ时的贡布皇商，现虽不如以前那ว般富贵，但那ว骨子里透出来高人一等的傲气还是十足十。单单看招待客人的茶点，都是顶高级的。茶是新炒的龙井，闷在紫砂
壶里，一沏飘香。干果蜜饯是出自金福记的茶点。除夕这天，金福记的蜜饯差不多只为罗家做了。
晚宴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十点，拼酒的拼酒，划拳的划拳，热热闹闹，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其实人们都知道，罗家的大厨老陈告休，这压轴菜洛舫鱼生到底是有还是没有，着实令人猜测。若是没有，便破了罗家几十年的惯例。若是有，这菜又是何人做？何人能ม够做的出来？
人们正纷纷猜测的时候，十几个丫鬟排成一队，各人手中ณ端了一个大摊盘，上面正盛了亮晶晶的新า鲜鱼生。鱼生的中间，便是一碟鱼生酱。菜一端上来，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去夹那冷鱼生。鱼生切的极薄，没有几年的刀工ื是削不出这样的厚度来的。
“过之而无不及。”人们吃到เ沾了酱的鱼生的时候，都发出了这样的赞叹。在感叹鱼生味美的同时，坐在主桌上的罗清想起了胭脂ฦ。他不敢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会有这样熟ງ练的刀工，这样高超的厨艺。
“你说，真是她一个人做的？”望着十几桌的菜，罗清自然而然地怀疑。
“厨房十几号的人呢。”罗泽也夹了块鱼生，沾了点酱。起先他也疑心胭脂做不出这样的菜来，只是看到เ了这切的均匀的鱼片时，无端端地佩服起她来。她到底是花了多少年的功夫才练就了这样的刀工ื？
“若真是如此，那陈师傅后继有人了。”
“这酱有点不一样。”罗泽砸吧砸吧嘴，拨弄着碗里的鱼生酱。
“我只是觉得更好吃了。我可有四年没尝到เ这酱了。”罗清说。
“比以前，甜了点。”罗泽下了定论，拿起筷子往嘴里又夹了一块，脸上微微透着笑意。
除夕过后，也没得闲。胭脂除了要应付厨房里的事务外，还要对付突然冒出来的四少爷罗泽。他经常想方设法的让胭脂给他做奇奇怪怪的菜吃。昨天说要吃爆炒嫩竹笋，今天又说要吃蒸软米糕。胭脂满足了他的要求后，他还会时不时地来找胭脂的麻烦。
这天午后，太阳晒的暖暖的，胭脂忙完了事情，就搬了条长凳到厨房后院休息。才打了个盹儿，就被一个讨厌的声音吵醒了。
“大白天的睡什么觉？”不用看也是罗泽，那ว个ฐ轻蔑的语气，听了令人浑身不舒服。
“我只不过是你们家请来的佣工ื，又不是卖到เ你家的。忙完了事情靠着睡个ฐ觉都不成？”胭脂暗中白了一眼，倒头又睡。
“我饿了，给我做点吃的去。”罗泽走到胭脂ฦ身边，用脚๐踢着她身下的长凳。
“才过了晌午，你是牛肚子？那么能吃？”胭脂被他摇得爬下了凳子，但是眼睛还眯着。
“你不过是我家请来的佣工，给了钱就要做事。本少爷肚子饿了，快去做点吃的给我！”罗泽背着手站在那ว里，透着凌人的盛气。胭å脂没有办法，只好回厨房给他弄吃的。因是午后，灶台的火都熄了，只有一个吊炉子还在烧。
“四少爷，想吃什么？”不知他又要想出什么鬼花样来整她。
“汤圆。”
胭脂想不到他的要求那么简单，还以为他会提出什么凤爪龙须饭来。
“要麻心的。”他回身又说，“要甜的！”
这人有病，麻心汤圆当然是甜的，难道还会做成咸的吗？
抱怨归抱怨，拿了人家的钱事情还是要做的。胭脂拿出了汤圆粉，拌好了黑芝麻。不一会儿，一个个ฐ圆溜溜的汤圆就下锅了。
罗泽叫了罗少闲去骑马。罗少闲本名濯，是罗家的族亲，不过是隔得远了。因家中日渐艰难，两年前就寄住在了罗家。他与罗泽的年纪相仿，罗老太太便指了个差事，让他跟着罗泽，做罗泽的跟班。
两人各自骑了一匹马，一直沿着洛水往上跑，直到太阳西落，才想起要回家。
“泽少爷，这回去晚了，您可要在老太太面前替我分辨几句。”罗少闲一脸的担心。这天着实是晚了，少闲埋怨自己不该如此贪玩，误了时辰。现在两ä人就算骑马跑到老太太跟前也会误了晚饭。罗泽又是罗老太太手心上的，住得近，晚饭是在一处吃的。回去晚了，罗老太太问起，罗少闲怕是又要挨顿ู骂。
“别怕，我会逗开心的。”罗泽说的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