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要讨论一个项目提案,因为她有跟进,曲池便通知她也来参加。才进公司,就有人一边梳头,一边同她招呼,早ຉ。浓眉白牙,宽袍长袖,除了曲池,还能有谁?
云逸拜倒。文案笑着说,无语问苍天了罢?以后惊喜的事情多着呢,好好保护自己的心脏。
然后是和风,春天,大柳树底下,遇见他,他的妻,他的儿子。他说,叫姐姐。啊,姐姐姐姐。那ว孩子笑得那么天真,忽然伸出手,照她脸上狠狠抓一把。她松手,那孩子跌在地上。姑姑与姑父,在旁边冷冷地看着,她急着辩解,不是我不是我。他们像石像一样,冷冷看着,不说话。她急得大哭,却被什么เ堵住了,无论如何哭不出来。
出了那ว么多的汗,一条床单都潮了。脸上,却是干的。
云逸脑海里立刻๑浮起他遍身绮罗,做花魁姑娘状,纤指一点,娇滴滴道,你个没良心的!不禁大笑。之城被她笑得有点懵,问,你笑什么?她哪里敢说,忍着笑,道,没什么เ,其实我想你了。之城问,有多想?她道,有一大缸冷水那么เ想。之城笑道,老天,那还是算了,我还不被冻个半死阿。
话出口,她便知道错了。果然之城听了,也沉默了良久。
终于反省过来,开始在宿舍研究一些食谱,自己้煮一点东西,慢慢调理。
临挂电话的时候许文说,云逸,我忽然想起来我们才见面的时候,你说过的一句话。
她没有存许文的号码,因为记得清楚。十一位数字拨过去,接通,那边说,小云?你怎么样?
之城问,你在哪儿?在干吗呢?一个人么เ?
云逸维持着谦逊的笑。
顺手关上门,世界终于清静。
偶尔会碰见老万。他已经研二,比着两个人成熟很多。人看着很稳重,却也健谈,喜欢武侠,文史哲都有涉猎,甚至还颇有审美情趣。许文画画,他会在一边静静地看,然后发表评论,讲究用色,往往一语中ณ的。
幸好许文并不多问,渐渐只是叫上她的时候,就不再叫老万过来。
熟悉一点她就问云逸,你觉得老曲怎么样?云逸说,不错啊,人很好。她嗤笑一声,什么เ叫人很好?好在哪里呢?云逸就微笑着,扳着指头数,个ฐ子高,模样周正,做事情认真,格又开朗,有事业心,人品端正,等等。
文案笑,喜欢有什么เ用呢?我自己有男朋友的。况且有几种人,我原则ท上不跟他们谈恋爱的。她学着云逸扳指头:长辈、亲戚、自己老师和老板。
规模很小的一家公司,做地产的户外宣传。客户要求繁琐,要画面简净,凝练,用色典雅,温暖而且有张力。一切都这么抽象。但是世界上的确有运气这回事的,云逸去试,第二张稿子就被客户采用。公司老板叫曲池,还不到เ三十的样子,留及腰长直发,看到别ี人家的作品,就发出感慨说,啊,你看,多么牛x而大气的稿子啊!很认真的表情,却让许多人忍俊不禁。连嘲讽都是可爱的。
新邻๑居?我和你住,出差ๆ大半个月,现在才见到你。她笑笑地倚在门上,拿浅绿大毛巾吸头发上的水。
几个日本女生结伴走过去,好奇地打量着,用日语说,真有意思啊。
新到的一班车到了,许多人跑起来。
开端是之城的一句话,画这幅画儿的时候,她还在念高中ณ——现在也才大三,笔意怎么样?
曲池道,水墨画ฑ容易,有灵就行,看不出功底。
云逸笑笑,看他们的话题从她的画转到她本人身上。
之城说,她是很真也很细敏的一个ฐ女孩子,怎么เ说呢,我总觉得,她的底子很清冷——她的画她的人,都有这样的感觉。
他说,我时常会担心,以后她会怎么样呢?她怎样去适应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是否会改变她?
他说,我知道,我担心也担心不来的,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曲池,这时候我就在想,我是否老了,这么容易就承认现实,甚至承认自己้的无力。
他说,我也在想,会不会有人再这么欣赏她,并愿意为此承担。够不够好,是不是非常明白她。我这么担心,就像,她是我的女儿一样。
他说,我知道这丫头内心的静寞深蒂固,我很担心,这种静寞会毁了她。
云逸咬着嘴唇,笑。她看到เ曲池说,其实说了半天,你是担心她不能进入生活,然后又担心她进入了生活,却改变了自己——可是我告诉你,什么เ是苦,什么是甘,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未必你以为的,就是她感受到เ的,各人有各人的生活。
而后隔了几分钟的空白,曲池问,阿沈,你不是爱上她了罢?
之城迅速回复,没有,不是。他说,怎么可能呢?这样说罢曲池,我看着她,很容易就想起来十年前的你我,可是你和我,我们都曾经放纵过自己้,对不对?她连放纵自己都没有,只是一个人,沉默地守着,坚持着。
曲池发个鬼脸,道,所谓爱,有时候就是你看到对方时,所激起的那种自怜——
他说,别开玩笑,真的没有,我对她的感情,是完全的另外一种,跟什么เ都没关系,就像我跟你说的,我把她看成我的,孩子,作品,或者就是十年前的,我自己,就是纯粹的担心她,愿意帮助她,有事情,愿意跟她说说——我怎么可能爱一个小孩子。
曲池道,那你小心,她说不定会爱上你。
他说,不会的,怎么会是我?她顶多是依赖我。
然后是一段非常奇怪的对话。
之城说,人真的很奇怪,有时候希望从一些人的印迹中尽快消失,有时候,却企图抓住最后一丝痕迹。
曲池的回应,却是一句更奇怪的话,他说阿沈,真相总会大白。
之城说,我知道,我并没有悲观——倘若有一天,真的像你所说,也好。
曲池看着云逸,她始终咬着嘴唇,笑。有时候嘴角斜上去,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终于她抬起头,看着他,良久ื,笑道,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我在明,人在暗,有点像耍猴。
曲池笑而不语。她道,但是,真的要谢谢你,我从你这里受益良多——那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我七叔住在哪里?
他愕然,阿沈是你……叔叔?随即恢复过来,道,你知道他在这里?
云逸道,老曲,你并不像拿着自己的小公司到处显摆的人,你的dv,不是拍给他的?他什么时候来的?
曲池道,在你之前,二十天。
云逸闭上眼,笑,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她以为自己้是天涯海角地逃开了,可是,却原来是跋涉千里,特为告别。
在楼下,她拨了他的新า号码,他接起来,说,喂,小云。极平静的语气。
她也很平静地说,是我,我在你楼下。
然后,她按他说的,上去,转弯。门开着,在大门边,隔着一间小客厅,她看见之城站在那里,向着她微笑。小云,进来。他说,曲池那个笨家伙。
似乎这句话冲淡了一点尴尬。他们都微笑着,开始寒暄。为什么เ过来了。最近怎么เ样。都忙什么呢。在这边还适应。之ใ城甚至打量她一番,笑着说,丫ฑ头,你变了一点哎。他说,你这样,像……像三十年代的上海女人。
云逸红着脸,抿起嘴笑。她那天穿了一件纯白荷叶领ๆ短袖,蓝色短裙ำ,头发分两股,松松束了垂在前。因为他的目光,不禁害羞,微微低下头。
她说,乱说,哪有?
他哈哈笑,说,就有。
可是眼眶渐渐热起来。为什么呢?一切竟然还像以前那样,仿佛这中ณ间种种的波折都不曾发生过。
他桌子上放着一坛杨梅泡的酒,她看到了,他便说,杨梅泡的,甜的,你喝不喝?她习惯地推辞,不要,我不沾酒。说完才知道不对,两个ฐ人都笑。
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外头的暮色渐渐落下来。天有些热了,之城说,走,我们下去买雪糕。
散步的时候,他提醒她,小心蚊子,走快些就好了。她穿了一双稍有点高跟的凉鞋,又是感冒刚好,走了几步,便有些喘,略一慢,小腿就给蚊子叮了几个包。她站住,盯着那几个包,有些懊恼,却又好笑。之城在旁้边说,不要动它,回去涂ิ些花露水——你有花露水?她摇头,江城几乎没有蚊子,她素来不知道这些,况且又不喜欢花露水的气味。之城又问,肥皂呢?肥皂水也可以。她说,只有香皂。他看着她,扑哧笑出来,摇头说,你啊你,你什么时候能叫人放心呢。
她就也笑。
仿佛就是几句话的时间,夜幕就完全落下来,十点了。云逸抬头,看着他笑,心里有一种曲终人散大幕垂下的荒凉。万年无涯的时间,这么一个人,最后一转身。可是谁都不说破。他说,走,我送你回去,你感冒才好,不要吹凉风。
她说,不坐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