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源沂不以为然地摇头，伸手接住一瓣飘零的杏花，而后轻轻弹开，眸光也变得深幽起来，“我却不是。如今我已๐记不清娘的模样，连同从前的事，也记得并不甚清楚。”
“不离不弃啊……”云绛砂喃喃重复了一遍，而后哑然失笑。下意识地摊开双手，翕张的指缝间偏巧漏了一枚粉软的杏瓣，这般任性的偏不让她捉住，便索性任它飘远了。她忽然又想起问对方：“嗳，对了，为何你那日会来救我？”
云绛砂不禁慌了心神，她心知对方แ虽被方才那一掌伤得不轻，剑招也远不如初ม时那ว般犀利精准，但终究是持着武器的。刀剑无情，而自己却只是空手相搏，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啊！
“刷刷็刷——”白光骤闪，斯舟又紧连着刺๐来几剑，云绛砂忙连翻带滚地躲，并有意识地朝那ว堆衣物靠近，终于背手取到那支银钗，且暗暗藏于掌中。孤注一掷了！
“我听斯舟说，他昨日单独唤你进房了？”蓝ณ茗画ฑ不期然地接话道，媚人的双眸紧紧凝视着她的，眼底的笑意也越发深幽起来。
“这……”云绛砂很是为难地望了她一眼，复又垂下头来，绞着手指不安地道，“抱歉啊大少奶奶，三少爷曾吩咐过绛砂，此事涉แ及他的隐私，万不可说与旁人听的……”她亦心知，若自己้即刻便胡诌出一个秘密说给她听，这只半仙狐狸也绝不会轻信。
紫玉玲珑声微微一响，而后便见水源沂轻轻地将写好的书信折叠好，递于身边的仆从手里，轻描淡写地道：“送去京城丞相府。”
“源沂，若有可能的话，还是放蓝茗画ฑ一条生路吧。她……毕竟也是个可怜人。明知大哥不可能爱她，却还要嫁入水家来……”夜风微凉，她的话语也有一瞬间的凝噎ດ，“源沂，或许有一天，我会遭遇与她同样的命运……”
云绛砂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回头，便望见了那张清冷慑人的绝色容颜。不变的狭长的凤眼微抿的唇，不变的出淤泥而不染的绝尘风骨，不变的眸底的荒漠与疏离。只是——
“居然是三少爷本人嗳！啊呀可要死了，这还是我来水家第一次见他呢！”
水源沂的身体微微一僵，凤眸掠过一丝讶然。
“云绛砂，你来水家究竟有何目的？”水源沂从不曾这样认真地问过她。
水家长廊，红漆雕栏，两名衣着鲜ຒ丽的丫鬟一路走来，正咬着耳朵窃窃私语。时有嬉笑声，流转的眸光却时不时地掠向不远处的疏ຕ芸阁，白纱帘ຈ之后，一道修长的剪影。
话语戛然而断ษ，晚榭๓下意识地抬眼，便见云绛砂正往这边走来。
云绛砂不禁觉得好笑，“兄台，我怎么让你失望了？”好像她会不会武，都与他无关吧？
若非她真的眼盲，便只能说明她是高手中的高手了——但显然她并不属于后者。
少女这才看清了对方的容貌，好漂亮的少年！完全不同于他的阴柔清冷之美，却是美得精致而秀灵。尤其是那双紫黑色的眸子，熠熠ຈ晶灿，似将漫天华彩皆采撷了进去。
少年却是笑了，更近一步咬着她的耳朵道：“嗳，若我说，我可以让你重生呢？”
被他那ว凌厉的目光盯得紧，云绛砂只好很没骨气地乖乖๔上前坐下，接过他递来的细杆狼毫，再望向那ว一叠淡蓝色的素笺，甚为苦恼地挠了挠头。随后提笔蘸墨，悬着笔锋沉思又沉思，酝酿再酝酿，却实在不知如何下笔。
她又偷偷地觑了水源沂一眼，发现他的目光正紧盯着自己拿笔的手，忍不住又瑟缩了一下肩膀。娘咧，这下丢人丢大了，她这个包拳握杆的拿笔姿势，果然很有问题吧……
“那个ฐ……三少爷想让绛砂写什么字呢？”云绛砂忽又讪讪地朝旁边人笑，只想尽量拖延时间。苍天可鉴，她的“猫爪字”真的很损她形象的。呃，虽然她原本就没什么เ形象可言。
见她迟迟不愿动笔，水源沂不由得微微皱眉，而后绕至她身后，俯下身，径自就着她手中的狼毫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呼吸紧贴着她的耳际，温热的，留下的痕迹却是微薄的沁凉。而那阵若有似无的香气，究竟是这枝杏花的，还是他身上的啊……这样缱绻的，却始终带着些距离的味道，云绛砂竟被醺得有些醉了……
恍惚间，云稠雾深幕境重叠，仿佛自己也回到了十二年前……十二年前的旖旎与斑á斓，十二年前的心悸与牵绊，十二年前的，唯一一次的相拥，而后一同埋葬在鲜ຒ血里的回忆……
十二年前啊……那葬夭谷里成群结队，漫天飞舞的紫蝴蝶，是否也是如此近在眼前？
十二年前啊……那ว一声声涎皮赖脸唤出的“相公”……是否也是如此温暖亲昵？
十二年前啊……那成片的棘花深深扎进皮肉里的痛，是否也是这般的，刻骨铭心……
待云绛砂回过神时，水源沂早已直起身站得远了，“就写这四个字。”他淡淡地道。
云绛砂这才想起要看素笺上的字，一个“缘”字落入眼帘的那ว一刻，她的心底陡然凉了半截。她第一次这样近地看着他的字，这样俊秀飘逸的字体，却偏写出这样讽刺、这样残忍到恶毒的四个字：缘，起，即，灭。
便是这样怔怔地看着这四个字，云绛砂的眼睛里倏然蒙上了一层水状的纸。比这素笺还要薄，还要脆弱。不能眨眼，稍一眨眼它便会破。
佛曰：缘起即灭，缘生已空。蝴蝶寻花千百度，流云随水越万里。终究还是可望而不可及。因为那朵天山雪莲，太无情。
水源沂，你这混蛋！云绛砂心底一恨，蓦地落笔便在那ว纸上胡乱涂画ฑ了几个字。而后狠狠一摔笔，漠然道一声：“我还有事，三少爷请自便。”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疏芸阁。
青瓷瓶里的杏花竟悄无声息地落了。水源沂无言地拿起那张纸，淡蓝色的笺底上一团团凌乱潦草的墨迹东倒西歪，却字字坚如磐石：痴蝶恋花深，浮云追水痕。
那个“痕”字，便也是她的恨。恨至骨子里，成了不可磨灭的痕。
水源沂定定地看着那几个字，眼底流露出枯涩却了然的笑意，而后缓缓阖上眼睛。哈，原来，果真如此……
窗棂前，风吹得白纱帘ຈ悠悠晃晃，一不当心便将整朵杏花都打落了。镶边的宽袖中徐徐飘下一张泛黄的笺条，上面用同样歪斜凌乱的笔迹写着四个ฐ字：恨，水，短，留แ。
便是他无意间从那只信鹰的尾羽里发现的，云绛砂预ไ备寄给连隽的信……
七日之后，酒朝节。全镇欢腾，大小酒铺里更是喜气四溢，从千里之外入境的风里也似渗着诱人的酒香。大街小巷๕，男女老少皆乐得买酒共醉，豪门贵府的下人们也可回乡与家人团圆共庆。偌大水府只剩ທ了几个家远留府的丫ฑ鬟。
疏ຕ芸阁，八扇窗棂缘镂沉褶。阴微凉，悠然一缕药草香。
“洗啊洗啊洗爪爪，半炷香时间少不了……”云绛砂一面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面拨弄着沉在水底的药材，手指缠着细长的须根绕成花，“浸一浸啊泡一泡，我的爪子最……”
哼到后来连自己้都觉得不甚无聊，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的三少爷啊，你究竟上哪里混去了……”真是见鬼，一大早就不见了他人！唉唉，可惜了，原本还想使点诡计将他灌醉了好趁机“酒后乱性”呢……得，此念头扼杀。姑娘家要矜持。
“还是先帮他‘叠衣铺被’去吧。”云绛砂又叹一声。啧，只可惜又不能帮他系腰带了，说起来，他的腰还很细呢，搂着的感觉应该很好吧……啊停！不能再想入非非了！
云绛砂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正经下来，却怎么也赶不走脑海中的那幅旖旎画面——嗳，已经是多少日以前了呢？那日，他的房门虚掩着……
她蹑手蹑脚地进去，他和衣侧卧浅眠。身后是淡紫色的珠罗纱帐，帐上斜ฒ坠着的粉紫色流苏无风自曳。他微支着额角，如墨的长发写意散落在身前，似黑色逶迤的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