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我明白无误地再次问她，“是什么เ时候开始的事？”
她捋一捋垂落的发丝，眉目如蕴ri月之光，清凌凌道：“汾也从未嫌弃我是罪臣之女。”
她见了我，也不过是屈膝一福到底，淡淡道：“淑妃娘娘万福。”
佳仪看也不看一眼，仿佛未曾将金银看在眼里，只欠身，“多谢隐妃。”玉隐是亲王侧妃，按规矩唯有正妃才可称“王妃”或在妃号前冠以姓氏。而直呼“侧妃”未免不尊，多从侧妃闺名中取一字相称，以表尊重，譬如尤静娴ຒ便是人人口中的“静妃”。佳仪这样称呼玉隐，亦见其颇通人情世故。
玄凌看我一眼，陪笑向太后道：“沛国公自己้都说甘为媵妾侍奉左ุ右，何况老六喜欢的是浣ã碧，这正妃……只怕老六自己也不肯。”
太后打量她两眼，方才展露笑意，“妇德为女子最要紧ู的德行，你能如此大度，哀家也就放心了。”
玄汾尚未说话，耳垂已经红了，他轻咳一声，一指玉娆ๆ云鬟堆耸的发髻，“小姐已射了一朵玫瑰为彩，本王想射落小姐发上的碧玉凤钗ู做今ri的彩头。”
玄凌沉吟摇头，笑道：“射中了宫女的东西要赏他做侍妾也罢了，若射中了三小姐的凤钗ู，岂非三小姐也要赐予老九了。”他看我一眼，含笑道，“不妥不妥，回去嬛嬛必得跟朕治气。”
然而说到嫁娶，我又想起玉姚来，自从管家退婚，家中陡生变故，父亲贬为江州ะ刺史，远放川北，玉姚â和玉娆自然也跟着去了，罪臣之女，又远居川ษ北这样蛮荒苦寒之地，衣食不周，深受苦楚。玉姚自小软弱敏感，这样被退婚，又身世凋零，远在川北之地，无人可嫁，更无人肯娶，受尽多少委屈白眼。何况家中变故，管家倒戈，也有玉姚的错处在里头，是她太轻信于人了。自此之后，她便十分自苦，平ri里只深闭闺门，粗茶淡饭，并不愿与人多说话，也不愿与人来往。婚事就这样一路耽搁下来，如今年纪也二十二了。大周并不崇尚早婚，女子在十七八岁出阁最为寻常，只是再晚也晚不过双十年纪。像玉姚â二十二岁还待字闺中的，已是十分罕见。难怪宫里宫外说起甄玉姚来，无不暗笑她是无人问津的“老女”。其实又哪里是无人问津呢？自我重回宫廷再度显赫之后，无数达官显贵听闻我还有两位未出阁的妹妹之后，去往江州爹爹处提亲的几乎要踏破了门槛，其中ณ也不乏青年才俊，根本不在意玉姚â年岁偏大。只是玉姚已๐经对男子灰了心，干脆ะ对我明言，是不愿嫁人了。
我所住的未央宫内有极大的一片园子。因我重回宫廷，玄凌百般优宠于我，只比着皇后凤仪宫的规制小了些建了个园子，多种奇花异草，以便我不出宫门就可赏四时花景。
玄凌轻笑道：“你虑得也是，就给她改个封号吧。蕴蓉素来聪敏慧黠，便把‘敏’字赐给她，你知会内务府就是。”
“小妹？”他微微一笑，已是舒展的神情，“可是那ri闯入皇后殿的女子么？朕赐她首饰之ใ后也未见她来谢恩，今ri就在你宫中，她可不能托赖了吧。”
玉娆按捺不住，指着与花宜同来的姑子道：“甘露寺的姑子不止静白一个，皇上也该听听别ี人的。”
玄凌神色稍转，问道：“你也知道淑妃手上冻疮的事么เ？”
静白与祺嫔对视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睑，连眉毛也耷拉了下来，“远离甘露寺，杳无人烟，只有娘娘带了侍女同住。”
祺嫔逼近一步，“师傅不会认错人吧？”
玢儿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娘娘……”她的目光遇到เ祺嫔凌厉的眼神，欲言又止，终究把后头的话吞了下去。
这话若要细细辩驳起来的确无可辩驳，我淡淡一笑，看向玄凌道：“臣妾不信青梅竹马，只相信姻缘天定，百转千回亦能ม相聚，决非人力可改。”
我抚胸而笑，“原来皇后为这个生气。都是绣工上的人不好，做事笨手笨脚的，好端端地把彩翟绣得四不像，竟像只凤凰似的。真是该打该打。”我以商量的口气殷殷道：“臣妾以为ฦ该当罚这些绣工每人三个月的月例银子，看她们做事还这般毛毛躁躁。”
胡蕴蓉听得此节，方แ深深一笑，那ว笑意似积了寒雪的红梅，冷意森森，“我与皇后不过中表姐妹，怎及纯元姐姐与皇后嫡亲姐妹的情意这般深。自然，宫中万事求和睦，我也自会效仿皇后对纯元姐姐一片深意，怎敢轻易僭越？”
皇后斟过一盏银耳蜜汤端到太后跟前，笑道：“皇上常去淑妃处坐坐，三皇子倒是很亲近皇上呢。”
太后并不接过，只顺ิ手掐了一朵迎春花在手，淡淡道：“自然是你的不是。哀家知道你唯有这一个ฐ养子，难免寄望过高，一来过于心疼，ri常所用皆叫人送到手边，无半点男儿自立；二来每ri读这样多的书，又要练习骑射，riri深夜才睡，这般拔苗助长，反而伤了孩子的根本。”银耳蜜汤温热的水汽浮在太后面前，映得她的容色也有些不真实的虚浮ด，“你有那ว些功夫，不如好好教导宫妃，多为ฦ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仰顺仪尚不知所为何事，急忙伏在地上拉住玄凌的袍角叩头不已，玄凌的声音在骤然寂静的重华殿里听来没有一丝温度与情味，“仰氏大不敬，废去位份，着去花房培植水仙。”
穆贵人一惊，面上血色渐去，勉强笑道：“臣妾不敢，姐姐虽有错，也还请皇上看姐姐素ri一心侍奉皇上的情分，稍稍顾念吧。”
胡昭仪嫣然一笑，描画ฑ激ng致的眉峰似烟霭悠远的春山微微扬起，“本宫最是个富贵闲人，人一闲听到的闲话也就多了。”她停一停道，“宫中妃嫔自戕是重罪，宫女自杀也不可轻恕，淑妃打算如何处置？”
皇后的声音不大，然而语中的森森之意与她的装ณ束又天渊之ใ别，如铜钉ล砸地，字字钉入所有人的耳中。
我们一径说笑，只把祺嫔晾在一边。过了许久，祺嫔再忍耐不住，扬声唤道：“淑妃……”
眉庄冷笑一声，柳眉倒竖，“你要仔细！本宫是从二品淑媛，娘娘是正一品淑妃。咱们说话，怎容得你小小一个祺嫔插嘴多话，后宫竟没有规矩了么เ？方แ才你说淑妃纵容下人，本宫倒看淑妃忒厚道了，纵得你不知上下高低！”她顿一顿，“淑妃宽厚，本宫却不肯厚道。采月，给本宫掌她的嘴。若皇上皇后问起来，本宫自有话去回。”
浣碧别过头道：“奴婢便看不得她这副样子，生怕人不知道她等着六王似的，叫王爷难堪。”
心中想着，手上已不自觉将它套在腕上，淡然道：“起驾，咱们去重华殿。”
我点头，抬首望向均昭殿的方向，不禁担忧，“姐姐没瞧见昨ri惊人的样子，我真怕她会痛苦得发疯。”
如今她说出这番话，足见她有多么เ爱这个孩子，哪怕她不爱玄凌。
玄凌这样高兴，窗外如血的枫色映在他的脸颊上愈加添了红润。近年来朝政固然忙碌，然而他亦夜夜笙歌佳人，又加之前些年误食五石散之故，昔年英挺的面庞上时时或有疲倦而苍白的影子。我几乎有些一丝恍惚。这些ri子留心看来，他是真心疼爱这双子女，怎么会不疼爱呢？我是真以为是他的孩子，是他盼望了许久的皇子和帝姬，是兆意祥瑞的龙凤双生。
浣碧见玄凌抱了灵犀一晌，笑着迎上前道：“皇上也抱累了，交由奴婢来吧。”浣碧一色莲青的衣裳，身姿楚楚。鬓边簪一枝半开含蕊的秋杜鹃，倒愈加显得她一张秀脸白皙如玉，娇如荷瓣。玄凌把灵犀交到เ她手中，不由多看了两眼，道：“这丫ฑ头跟了你许多年，倒是长得有几分像你了。”
孙姑姑不觉含笑，“皇上和娘娘大喜，奴婢自然要讨巧儿。今ri娘娘的喜事可是宫里头一桩的，也盼皇上和娘娘将来多子多福，我大周朝福泽绵延、万年长青。”
我含笑道：“这个是自然的。”说罢转头吩咐槿汐，“想必在乳母那ว里喝饱了，快去抱来给姑姑看，说来本宫也还没看过呢。”
玄凌因对她情分ri淡，不过淡淡安慰了两句，便道：“你向来饮酒身子便不爽快，早些退下吧。”
玄凌微微蹙眉，旋๙即笑道：“眼下宫中再无人歌声能及得上她——从此宫中夜宴，朕叫她唱一曲便回去吧。”
浣碧忙道：“小姐的外裳放在偏殿，奴婢去取吧。”她才要转身，忽然脚步停驻，眼波绵延直直飞了开去，牢牢定住在远处。
到底是浣碧机jing，侧身挡在我身前，我趁机举ะ袖掩饰好自己的泪意，垂手时，已๐是平ri最温婉娴淑的妃嫔模样，浅浅含笑，淡淡矜持，端坐在玄凌身边。
“婕妤此说何解？”
玄凌眼中清冷之色微融，温和道：“婕妤以为如何处置才好？”
温实初的目光黯然失色，仿佛帘ຈ外即将要秋来的绵绵秋雨，“从前微臣总觉得自己้是大夫，能治病救人，却原来不是这样的。”
我听他这样说，温然开解道：“人人都身不由己้，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该来的总是要来，一步步走下去也就是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旁人闲话是旁้人的事，若自轻自贱便不好了。若说微贱，本宫又何尝不是罪臣之女呢。”
她似笑非笑，微有清冷之色，道：“绿霓居向来无嫔妃愿意踏足，怎么เ娘娘要贵步临ภ贱地吗？”
温实初摇头道：“微臣在宫中侍奉多年，这点把握还是有的。”他依旧ງ是那副迟疑ທ不安的面孔，“只是，此事娘娘不要让外人得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