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北京的小梧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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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终于降落了。我看鑫涛๙,他正看我。我们之间的默契已深,两人都隐在深深的感动里。初霞承赉已多次来北京,自然不会像我们两个ฐ这样激动,初ม霞轻快地说:“好快啊,三小时就到了!”

踩上北京的土地,悸动的是心灵,那土地就是土地!抬头走入机场大厅,一样要经过海关人员验护照、盖章,大家正预备排队,有位海关人员说:“走这边,我单独给你们办!”

计划回大陆的行程时,鑫涛问我:“你到底要去哪些地方แ啊?第一站,是不是你的故乡湖南呢?”我祖籍湖南,生在四川。童年,是个多灾多难的时代,是个颠沛流离的时代,童年的足迹,曾跋涉过大陆许多的省份。如今,再整理我这份千头万绪的乡愁时,竟不知那愁绪的顶端究竟在何处?是湖南?是四川?是长江?是黄河?是丝绸之ใ路,还是故宫北海?沉吟中,这才明白,我的乡愁不在大陆的任何一点上,而在大陆那整片的土地上!

于是,我们把行程的第一站定在北京。北京,那儿是我父母相识相恋和结婚的地方,那ว儿是我祖๢母和外祖父母居住及去世的地方,那ว儿,是我课本上一再重复的地方แ,那儿,也是我在中、故事中所视诹的地方!那ว儿有“故都春梦”有“京华烟云!”还有我那不成熟的…“六个梦!”

我自從抵北京,就認識了許多初霞的朋友,?些朋友待我的熱情,簡直讓我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我覺得,我?一生,也交游廣闊,但,從洝庇信笥眩瑫疹櫸业綗o微不至,而且事無巨เ細,體貼ศ入微。劉平和沈寶安是夫妻,也是老北京了。劉平敦厚,也๣照顧我。知道我愛吃梨,她每天買新鮮的梨送到我房間來。北京起風຀,她送紗巾๢來教我擋風的辦法,北京烈日當空,她送洋傘來…

除了劉平和沈寶安,我們還認識了韓美林與朱婭?對夫婦。韓美林是畫๙家,也๣是陶藝家。鑫濤一見到他的作品后,就對他大為傾倒。我們總以為他年齡很大,見面后才知道他只有四十多歲,他不愛說話,卻用無數行動,來表現他的熱情。

鑫濤初ม次參觀他的工作室,對他所燒的一件藍鈞窯──是個十分巨大的碗──愛不忍釋,那ว件作品是韓美林遠去河南禹縣燒出來的,里面的“魚子點”是經過窯變,才能產生的特殊效果,所以是可遇而不求的。韓美林見鑫濤如此愛它,一句話也๣不說,拎了它就送進了我們的旅館里。(我們把它一路帶來台灣,如今正供在鑫濤的書桌上)韓美林長于畫馬,他畫的馬,絕不雷同,讓我?為觀止。最值得一提的是,他在文革時期,被紅衛兵用酷刑é修理過,把他兩只手的筋脈า一起挑斷,要他終๦身不能作畫,又把他的雙腿的腿筋,也一起挑斷ู。所以,至今,他不能爬山上坡,他握筆畫๙畫時,畫筆常會掉下去。盡管如此,他的作品仍然很多,他自己說:“現在是我創作的顛峰期,我不能浪費?段時間,只有拼命去創作!”

因而,他一年有好几個月在宜興,埋首在窯爐邊â燒茶壺。

而朱婭,他那ว可愛的、年輕的、溫柔的妻子,就留แ在北京等他。對于韓美林,朱婭有次很坦白地對我說:“他比我大了很多歲,我嫁他的時候,家里都反對。但是,他一生吃了那么多苦,又那么เ有才華,我對他,是憐惜加是崇拜,不管怎樣,我都要跟著他的!”

平淡的敘述后面,有多少故事?一個翻江倒海的時代(文革時期的摧毀力,簡直不是我們所能想象的。在大陸,大家用“十年浩劫”四個字來稱?十年“浩é劫”二字,才能ม形容那種災難。我在大陸四十天,所交的朋友,几乎都是“劫后余生”的。)在?時代中,發生的故事一走動人心魄,怪不得大陸作家的作品,絕大部分用文革為背景。

除了韓美林與朱婭,我們又認識了李世濟與唐在霸夫婦。他們?一對的故事,更加曲折離奇,?心動魄,感人肺腑,而且是匪夷所思的?钍罎谔常赡軟”有几個人知道她的名字,在北京就不同了。大街小巷,上自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人人都知道李世濟。她是程硯秋的嫡傳弟子,是京劇界的紅人。她的先生唐在霸,也๣是程硯秋的學生,他放棄了國外的學位,跑來幫程硯秋拉胡琴。第一次李世濟出現在他面前時,只有十六歲,對唐在霸一躬到地,恭恭敬敬地喊了聲:“唐老師!”

?一喊,已經緣訂三生,唐在霸就?樣陷進去,水深火熱,保護了李世濟?一輩子,每次,李世濟登台,必然是唐在霸為之操琴,兩人間的默契,已到เ達天衣無縫的地步,聽過他們表演的人,才能體會那種合一的境界。(關于他們兩個的故事,我聽得很零碎,李世濟說,下次我去北京,她將詳細向我敘述,讓我寫一本“厚厚的書。”)除了前面三對夫婦,我們當๰然還認識了許多許多人,像楊潔和她的先生大齊。楊潔是獨行俠,她照顧ต我們的一切,包括安排行程、車子、換錢、吃飯…大齊卻很少露面,楊潔我前๩面已經提得很多,但,真要寫楊潔,還是要費一番筆墨。

在大陸,很少有人有私家車,楊潔就有一輛,她的車子前๩凸后凹,傷痕累累็,她依然能開著?輛車橫沖直撞。有一次,她開車接我和鑫濤去吃飯,我為了禮貌,坐在前座,讓鑫濤一個人坐后座。誰知,我才坐進車子,她就“呼”的一下把車子開出去了,我回頭一看,鑫濤站在街邊â,還洝鄙宪嚹兀窟€有一次,我和鑫濤坐她的車子去一個地方,她認得那地方,卻不太熟悉,另一位朋友叫她“跟車。”于是,她就跟著前๩面的車子開,一面開車,她一面和我們眉飛色舞地聊天,聊著聊著,她忽然說:“前面的車怎么轉彎了?”她一拍大腿,明白了:“他要抄近路!抄就抄粑!”

一個急轉彎,她就跟進了一條窄窄的巷๕子,一路跟下去,巷子旁邊â洝绷巳思遥喑鲆粭l河來,再跟下去,前面連路都洝庇辛耍禽v車停下來,司機鑽出車子,回頭詫異地看着我們。楊潔?才急煞車,大叫一聲:“跟錯車子了!”

?就是楊潔。(后來我終于弄清楚了,她在一九๡五四至一九六三的十年間,都在國家女藍代表隊打球,她的編號是五號。打起球來,沖鋒陷陣,銳不可擋,大家都稱她“女?五號。”她的故事和戰果,曾被拍為電影,電影名也๣叫“女?五號。”如今,她仍在體協做事,所以,我們一路的行程,都是她用體協的關系,招呼過去的。)寫了一大篇關于我們在北京認識的朋友,現在,要拉回到เ“北京的小梧桐”上來了。

因為我們認識了?么多人,所以,我們每次出門都浩浩é蕩蕩的。因為?些人都是老北京,大家不論祖籍何方แ,都能說一口漂亮的“京片子。”每次大家一談天,悅耳的京片子你一句我一句,我聽得好舒服,好像進了電影配音間。但是,?些京片子對鑫濤和承賚๘都是個考驗,他們兩個是同鄉,都說上海話。北京話和上海話差別甚多,鑫濤在我多年“教育”下,(我平時不喜歡他在我面前說上海話,而且時時刻๑刻糾正他國語的發音)還能勉強應付。而承賚就常常詞不達意。有一天,承賚對我說:“我來北京好几次了,還洝庇幸姷奖本┑奈嗤?

“哦?”我困惑地問:“北京有很多的梧桐嗎?”

“有,有,有,好多好多!”承賚一疊連聲說。

“梧桐?”楊潔歪著腦袋,仔細思索:“我在北京住了?么多年,還洝弊14獾奖本┯泻芏辔嗤?

“有啊有啊!”承賚๘急了“是小梧桐啊!”“小梧桐?”我更困惑了:“它們長不大?是特殊品種嗎?會結຀梧桐子嗎?”我的一連串問題,突然引起了初霞的一陣爆笑。到底,知夫莫若妻,她急忙代承賚๘翻譯:“他說的不是梧桐,是胡同。北京不是有很多著名的小胡同嗎?”

?樣一說,全車大笑。從此“北京的小梧桐”就是我們?一路的笑料é。承賚個性隨和,熱情開朗,是個最好的朋友,從不以我們的大笑為忤。只是,從“小梧桐”開始,他一路繼續簟斑

無數類似的笑話。?是后話,暫且不提。

就在承賚๘說洝币娺ຘ

小胡同的第二天,韓美林興沖沖的跑來告訴我們,北京最著名的國畫大師李可染,歡迎我們去他家里小坐。?消息讓我和鑫濤都不之雀躍。鑫濤愛畫,已跡近于“痴”對李可染大師,早已崇拜多年。我們剛到北京時,鑫濤就問過朋友們:“能否拜見李可染?”

韓美林聽了,并洝倍嗾f什么,誰知,他马上就作了安排。

而且,他說,李可染也很相見我們呢!

“不過。”韓美林最后說:“李可雜住在一個‘小梧桐’里,聽說路不大好找!”

我們大家笑着,開心著,興奮著。“小梧桐”有名有姓,怎會不好找?大家就按照時間,晚上八時,去拜見李可染,同時,也見一見北京著名的“小梧桐。”

我們都洝毕氲剑本┑暮餂”有路燈,(事實上,北京的大街上,四處燈也不很明亮)而胡同是曲里拐彎的,胡同中ณ往往還套著胡同。我們?一群人,分了兩路,我、鑫濤、承賚、初霞、韓美林是第一路,朱婭帶著其他几個人,另外乘車來。

我們的車子,開始在黑暗的小胡同中東?西?,就是找不著李大師的胡同,司機下車問了好多次路,又向前,又退后,又左彎,又右拐,?“北京小梧桐”實在厲害!你就簟安磺逅卸嘈≈浚〗k于,我們總算找到那胡同了,又開始對門牌。原來,?胡同中的舊建筑已經拆了,現在蓋了許多公寓,李大師就住在其中一座的四樓。

好不容易,我們找到เ了門牌,?時,李大師已派了兩個人,手持手電筒,站在樓梯口等我們。

“對不起。”接我們的一位先生說:“?棟樓的公共配電因為洝崩u費,被停電了,所以,整個樓梯都很黑,大家要小心一點走上去!”

他們用手電筒照著,一前一后地為我們開路。?時我真是新า奇極了,走了黑胡同,又要走轉達樓梯。心想,李大師如果晚上要出門,豈不是太不方便?幸好,接待我們的那ว位先生說了:“李老師就快搬家了,新房子有花?,是平房,對李老師來說,比?公寓合適多了!”

?才安了我的心。我知道李大師已經八十一歲了,?樣的黑樓梯,實在不太安全。

終于,我們到了李大師的門口,房門大開著,我們還洝边m去,一串喜悅的、熱情的笑聲就在迎接著我們了:“對不起,對不起,讓你們大家,走了好一段黑路!”

李大師站在門口相迎,他的夫人也站在門口相迎,李大師面色紅潤,笑容可掬,看來既ຂ親切,又平和。師母更加高興,一直把我們往屋里讓,嘴中喃喃抱怨著,說他們的兒子李小可很相見我,今晚卻無法聯絡ທ上,實在太可惜了!(后來,在李世濟的清唱會上,我還是見到เ了李小可。)我們走進了李大師的畫室,?間畫室很小,一張大書桌已占去一半面積,書桌對面,有一張沙發,沙發的小几上,准備了各色點心,師母說,知道我們要來,特地去北京飯店訂做的!畫房每個角落,都堆滿了書,書桌對面的牆上,挂著一張李大師的大畫。我們忙著看畫,忙著吃點心,忙著向李大師表達我們的崇拜,簡直是手也忙不贏,眼也忙不贏,口也忙不贏!

李大師的興致很高,要我們來以前,他已經為我和鑫濤,寫了“墨緣”兩個字送給我們。當๰他看到我們真心喜愛他的畫時,他笑吟吟地說:“剛剛讓你們走了半天的‘黑路’,現在,讓你們看一看我的‘黑畫’!”

原來,李大師在文革時期,備受侮辱,紅衛兵稱他的畫為“黑畫”而大肆攻擊?羁扇镜漠嬶l,是長于用墨,一張大畫,重重的山,彎彎的水,僅僅用墨,就看出無限層次。能把中ณ國的筆墨,發展到?種境界,難怪李可染要成為“國寶”畫家了。

鑫濤對李可染,本就崇拜萬分,現在,見到他老人家本人,他就更“震懾”得大氣都不敢出?畲髱焻s和氣得很,他高興地出示著他的作品,一張一張攤開來給我們看。我們的第二路人馬也到เ了,几個人一站,就擠滿了李大師整個畫室,大家又看畫,又贊?,又聊天,真是不亦樂乎。而師母,整晚笑嘻嘻๵地拿著照ั相機,在那兒興沖沖地拍照ั,拍我們,拍畫,拍李大師…我更一次証明,每個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個女人在扶持著。

那晚,對我們大家,都是個難忘的晚上!當我們興盡而歸,又走下黑樓梯,黑胡同的時候,鑫濤才吐出一句話來:“真洝毕氲剑#北京的小梧桐,藏著?樣的藝朮家,從此,我對北京的小梧桐,真要刮目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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