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义虽说是河西公社的代表，可是从老河口工地上来，就也算是工地上的代表，需要回工地传达大会精神，就和另两位代表一起，坐上工ื地指挥部来接的卡车，先回了工地。
街上几个生意人凑到一堆闲磕牙。
他脑子隐隐作疼，习德武、万润梅、县委书记、组织部长、公安局长以及亲历过的武斗场面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在他脑แ子里交替闪现。他干脆披衣下床，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邻近天亮，他才疲惫地躺回床上，迷迷糊糊入睡。
“这不是抵制我们“红联”，是抵制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和伟大领袖毛主席唱对台戏，是可忍孰不可忍，马上回政府大院，组织革命赤卫队，攻打这个反动堡垒！”晌午时分，老河口大坝上，各村的队伍正围着炊事员挑来的饭桶吃饭，就见下游河谷里尘土飞扬，十几辆解放牌大卡车从远处蜿蜒而来，人们端着饭碗看稀奇，还纷纷议论着：
白鲜冷峻的眼光扫过咬牙切齿的人，扫过满面怒容的人，扫过心怀鬼胎的人，扫过不怀好意的人，扫过别有用心的人，扫过落井下石的人，扫过心怀芥蒂的人。她诧异地看到了那些平常嘻嘻哈哈、表面和气的人，看到了那ว些平素略有暧昧、常献殷勤的人，看到เ了曾经有求于自己、经常谄媚的人，看到了曾经千恩万谢、感激涕零的人。她脑แ子里飞快思索:这些人来干什么？是凑热闹、是来帮闲、是来帮凶、还是来报仇？她冰冷的眼光有一丝慌乱、有一丝犹豫，随即变成利刃，朝这些人逼视过去……。
白鲜仰天大笑，笑得豪迈，笑得放肆，笑得花枝乱颤。张庄人爱说仰脸老婆低头汉，那ว意思是仰脸老婆胆气壮，低头汉子能谋事。白鲜ຒ对着一街筒子人这通大笑，让这群各怀心思的人感到窝火。
消息传到张庄，王假妮坐不住了。
只见门楼巍峨，高大的圈门两边，两个荷枪实弹的军人纹丝不动。偶然有人进出，也都是器宇轩昂、仪表不凡。
青壮年社员听得入神，都啧啧赞叹。
底下人纷纷说，哪里也是干活，水库上还畅快呢，都去，都去！
“那就抽几个四十来岁的，像王假妮、黑牛爹、刘宝几个力道倒是还行，身子也壮实。”
“嗨，十八、九正是长量力的时候，咱从前上山拉煤，还不就那么大谩。”
可煞奇怪，王假妮心里一定神，脸也不白了，身子也不抖了，眼睛也不模糊了，他仔细观察着这支越来越近的队伍，前面三个ฐ穿绿军装的半大孩子：朱胎娃、赵妮子、李木生，后面都是本村小学里的小孩芽芽子……一个ฐ他害怕的人也没有。
队伍越来越近了，口号声越来越大……。
朱胎娃ใ说：“人家没如约来，也许是打退堂鼓了，这种革命行动，咱也不能强迫人家参加，咱俩先去扫除封、资、修吧。”
老庙里静悄悄的，老柳树老态龙钟，分杈更多，夜里又刮了一阵狂风，下了一场小雨，残枝败叶落了一地，庙院愈显阴翳。一群麻雀正在庙院里觅食，俩人一进去，麻雀“轰“地一声就飞走了。俩人从先生手里念了书，对先生的敬畏ั还在心底里存着，来母校扫除封、资、修，本来心里就有点发虚。见庙里静谧得瘆人，愈发心里没底。
桃花脸色发青，眼窝下陷，两手冰凉，挣扎着说：“蘑菇……汤……有毒……不敢……吃、吃了。”
妮子“哇”地一声，哭着就奔跑出去了。
桃花也没想到เ爹娘这么痛快，心里高兴，跟长山相视笑了笑。
后晌，报丧的人前脚回来，小黑子和小闺女后脚๐就到เ了。院里已经有几个ฐ老头老婆子在扎纸活，笼罩着悲怆的气氛。俩人先到灵前磕了头，小闺女放开喉咙哭了一阵。白鲜也陪着哭了一回。
走过黄泉路，来到望乡台下。志牛说：“恁还看一眼家乡么？过了这地界，再想看可就看不上了。”小得不由á悲从中来，牵肠挂肚，两ä行老泪象断线的珠子，咋擦都止不住，泪眼婆娑๗挣扎到台子顶上，往东北方向望去，只见近处大江幽深，远处群山连绵，天上乌云低垂，一切都朦胧在悲伤的雾霭里。小得想到老婆、孩子今后的艰难岁月；想到万一今年再歉收，老婆孩子就要饿肚子；想到เ白鲜一个人要把两个孩子拉扯成人……撕心裂肺，放声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小得觉得壅塞的胸口顺畅了，又恍惚听见有人叫自家，声音再熟悉不过，努力睁开眼睛一看，才是娘和爹坐在自家跟前，娘正给自家揉胸口，就象小时候一样。只不过娘和爹穿的不是旧ງ时衣裳，倒象是前朝的样子，又像是戏台上的装束，小得猛然醒悟，这不是爹娘走的时候穿的老身衣謾。再看地方，不是自家的北屋，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所在：窗子上是花格栅，装ณ着透亮透亮的玻璃，一盘大炕，镶着油亮油亮的木炕边，靠墙站着的衣柜也是暗红油亮，天花板是木板的，还雕着攒花图案，这不是从前财主家的屋子么，爹娘怎么住进这里了？小得挣扎着要坐起来，娘和爹赶紧按住肩膀，爹说：“俺孩身子还虚，不忙起身。”小得心里一热，泪水就流了下来。哽咽一阵后，小得问：“大得呢，怎么没见他？”娘说：“那不是，恁哥就是不爱说话。”小得微微欠起身一看，见大得头皮刮得亮光光的，蹲在地下端着烟袋抽烟，身上穿着簇新า的衣裳，那架势倒像是从前财主家的大少爷。那ว衣裳有点眼熟，噢，就是大得入殓时穿的老身衣。小得问娘：“这不是咱家老屋吧，咱怎么住在财主家屋里呢？”娘说：“傻孩子，咱家老屋在阳世里呢。这是阴间，阎王念咱家都是本分人，给咱分了这么好一个阴宅。那ว财主从前享了大福了，判ศ官叫他在十八层地狱里受罪呢。”
几个人正说着，全义跑过来借火抽烟。张工作员问：“问女方แ了么เ，她是自家情愿还是被逼无奈？”
“王假妮说俩人早就眉来眼去多少年了。俺问高桂花，她说是俺就要跟王假妮好，俺听着不像是赌气话，要不，工作员还是亲自去问问她吧。”
“不能吧，长山好好的，斗争他做啥呢？”
“张工作员暗里发动群众，揭发长山问题呢，有几个人都准备好了，恁知道么？”
俩人夹在人群里，长山笑了笑没吭声。
几个人出了大门，才见冯老蔫从武书记屋里出来，看样子有点不自在。全义开玩笑说：“老蔫ຑ，恁不赶紧顺ิ勾子撵，还在后头磨叽，小心赶不上革命队伍。”
“为啥要欺负妇女？”
“哄”地一声，全场爆了一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