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开进了高士街寓所的铁大门，当车拐进门里的时候，玉旨雄一看见房门前站着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人。天色渐黑，门灯还没亮，看不清这两个ฐ人的面孔。
下女忙答应着下了台阶，小跑着向那两ä个人迎去，脚๐下的木展踏在石板铺的市道上，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响声。她跑到เ那两ä人面前，一边躬身行礼一边说了一串日本话。
这出人意料é的决定真使卢淑娟有些困惑不解，她忙问妈妈，“您怎么忽然对话剧发生兴趣了？”
“嗯。”葛翠芳点点头说，“我要解开一个谜，看看她到เ底有多大的魔力能把守全闹得神魂颠倒，到现在还魂不归体。”她和卢运启一样，从来都管卢秋影叫老名字——守全。
王一民忙一扭身，往街对面单号门牌一侧走去。他方แ才寻找小吃店的时候，已经发现街对过有一家小门市铺，在低矮的房檐头上挑出一个白铁做的酒葫芦，下面系块红布，迎风飘荡。中ณ国这些古老的买卖幌子就有这么一个ฐ好处，只要搭上一眼，立刻就知道是卖什么东西的。像这种挑着酒幌的小杂货铺，里面除了卖烟、酒、糖之外，一定还会有简单的吃食。王一民这时就一直向这个小铺走去。他一低头钻进了小屋，屋里没有顾客，一个戴着红顶帽头的老人，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盹。王一民进来的时候脚๐步很轻，布鞋踩在土地上几乎没有任何声响，但是那老人还是一激灵就睁开了眼睛，像在门槛下边安了一个ฐ直通到他身上的电门似的，灵敏度非常高。
老人一指柜台上的玻璃匣子说：“有淋的洋白面的糖脆ะ麻花，还有炉果、绿豆糕。”
刘勃爸爸被枪毙后不久，便爆发了历史上有名的“三一八”惨案。北平各大、中学校实行总罢课，冲上了斗争的第一线。刘勃在斗争中表现得特别积极，“打倒军阀！”“打倒张作霖、段棋瑞！”“打倒帝国主义！”的口号喊得比谁都响，提出的行动纲领比谁都“左”。他这个人本来是比较聪明的，别ี看个头不大，脑子反应可灵敏，圆眼珠子一逛荡就是一个道。因此他在这些进步同学中ณ很快就露出了头角，不久ื就参加了共青团。那ว时团的组织名称才从“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改称为“中国共产主义แ青年团”，他还是改称后第一批发展的团员，所以很快就成了骨于。
当那被血洗的大街跑散得空无一人的时候，他从死尸堆里爬出来了。他浑身战栗着回头看了一眼，便大叫一声，像发疯一样逃走了。
你为了给人们送来光明，甘愿用自身的血肉，燃起划破黑暗的光亮，人们本应把你当成榜样。
夜越黑，你越亮，你用奋不顾身的精神，把黑暗驱赶！
她好像是对谁都那样，不冷不热，不即不离，真像她那名字一样：柳絮影。柳絮随风飘荡，这里站一站，那里停一停，对谁似有意，对谁又无情。可是也不尽如此，她对那ว些像苍蝇一样追逐她的权贵阔少之流就十分冷淡，她公开拒绝过大汉奸伪军政部大臣、参议府议长张景惠干儿子的邀请；曾当着大家的面使滨江警备司令部ຖ李司令的大少爷下不来台；还敢从哈尔滨市长、日满协和会事务长吕荣寰的筵席上退场；据说她还打过一个对她动手脚๐的警佐的嘴巴子，致使一些警察特务也不敢对她轻举ะ妄动了。她会巧妙地运用她在社会上的声誉，以及那些权贵中间的矛盾，使自己从危机四伏的缝隙中钻出来。所有这一切，塞上萧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使他不断地生出一些幻想。这幻想有时眼看要变成现实，有时又化为泡影，这就使塞上萧更加难熬了。每逢柳絮影和剧团演员到塞上萧宿舍来玩的时候，幻想就展开了翅膀，塞上萧会变得像孩子在新玩具面前一样高兴，像百米运动员在起跑线上那样兴奋。
王一民觉得有些奇怪：这朵柳絮还有研究学问的心思？
“可我明明看见你从那ว个醉鬼西服兜里……”
两个ฐ青年刚要再从拐角处探头看看，忽然从马路那边传来咯咯的皮鞋响，还夹杂着哗啦哗啦的铁ກ器相撞声。两ä个ฐ青年一听，便知是挎洋刀的警察狗子来了，忙屏住呼吸紧紧地贴身在碑壁上。这时，一个细长的身影从碑北面走出来，直向小树林走去。小树林里静悄悄的。细长的警察站住脚๐，伸着脖子向前望着。警察站的地方แ，离那两个青年只有七八步远，一回身就会看见他们。两ä个青年这时十分紧张。他们倒不是怕被警察发现、搜查，他们浑身上下一没带武器，二没藏禁物，只是提了一铁ກ桶红色快干“拉哈油”，外带一把特号毛刷子。当这两样东西还未被使用的时候，谁也断ษ定不了它会被派做什么用场。只有他们心里有数。但是他们还是怕被这些没事还要找事的敌人鹰犬按在爪下。盘问，搜查虽不要紧，但要带到他们的巢穴里，塞进黑屋子，关到เ明天欢迎他们主子的仪式过去再放出来，岂不误了大事！他们俩想到这里，就更加着急。矮个的一拉高个的，头向南边一歪，示ิ意要贴着碑身溜走。
塞卜萧睡了半个多小时，就被一场噩梦惊醒。不，不应该说是梦，这是事实，是方才在那群特务威แ逼口授下，他写那份耻辱“字据”的场面的再现……他一个ฐ冷战醒过来了，眼前还浮动着那ว“字据”上的词句：“……我保证编写颂โ扬大满洲帝国王道乐土及日满一德一心之剧ຕ本，为日满协和尽忠效力……”这些字句在他眼前越来越黑，越来越大，像一块块铅板一样压向他的心头，他直觉得心往下沉，往下坠，好像被压扁了，头上的冷汗立即冒出来，手脚发麻，呼吸又立刻๑紧张起来……
从写完那可耻的字据，走出那ว“鬼门关”，一直到现在，他第一次清醒地看到自己干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一件后果多么严重的事情！一件背叛祖国，愧对祖先，愧对家乡父老，愧对亲朋好友，更愧对自己那朝思暮想的她的可耻事情2她，她是那么纯正，那么热爱祖国，那么憎恨敌人。自己้就是为能ม活着看到她，能和她在一起，才忍辱求生地从那“鬼门关”里爬出来。可是她，她要问起自己是怎样出来的，自己้将用何言以对？假若当她说了真情实况，她会是什么样子？她有那么เ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弟弟，如今却出了这么一个贪生怕死的情人，她会痛不欲生，会唾弃、责骂、捶打……然后毫不可惜地扔掉自己，像扔掉一双肮脏ู的破袜子一样……
……还有那些纯正无瑕的高尚朋友们，李汉超。王一民……他们都将远远避开白己้，自己将会孤独地、没人理睬地、像蛆虫一样地生活下去……不，那不应该称为ฦ生活！
人的生活应该是有美好的憧憬，幸福的期待，理想的追求，胜利ำ的信心——每天都能听见自己胜利前进的足音，那才觉得生活是有意义的……可是这一切，从现在开始自己将完全失去，丢â掉！什么憧憬ä、幸福、追求、期待……全没有了！自己已经掉进一个ฐ罪恶的深渊里，今后只能坐在见不得人的黑暗角落里，编谎言，写假话，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把邪恶说成正义，把霸道说成王道，把地狱说成乐่土，把侵略说成拯救……如果说这也有“期待”的话，那只是“期待”着祖国的惩罚，人民的判决……天哪！这不就是遗臭万年的卖国贼，国人皆日可杀的叛徒吗？自己曾经游过西湖的岳王庙，那ว里有跪在岳飞墓前的卖国贼秦桧夫妻的生铁铸像，自己还曾咬牙切齿地在那被亿万人踢过的，已๐经踢出一道溜光锃亮深沟的屁股上踢过好几脚。
自己今后是不是也要落得这样下场……一想到这里他更觉心往一块堆揪，揪得浑身哆嗦起来。不，不，不行！宁肯被他们倒挂，抠眼，挖心……也不能让那“字据”
留แ在他们手中，必须去向他们声明：那是在严刑拷打和威逼恫吓下，由á他们口授写上去的，那ว根本不能代表我的意思，我要收回，我要毁掉那ว罪恶的记录，然后任凭处置，直至被杀，被剐，也再不说一句背叛祖国的话了。
塞上萧忽地扶案而起，一下把斜对面那个络腮胡于中ณ年人惊醒了，原来他也睡过去了，大概从那ว“鬼门关”才出来的人都要经过这大致相同的程序。对，一定是这样，你看，他也睁着一双惊恐、绝望的眼睛向前边望着，他也在悔恨吧？
塞上萧看着他那双绝望的眼睛，心又像被人揪了一把似的。他猛一转身，举步向外走去。他的脚虽然还隐隐作痛，迈起步来也不灵便，但他却走得很快，是那“压惊镇痛咖啡液”实际应为“吗啡液”的作用，还是极度兴奋和激动的结果？
抑或是兼而有之？
当他快走到门旁้的时候，侍者撵上来了，他喊着：“哎，先生，先生，您算了账再走。”
塞上萧一愣神站住了，问：“多少钱？”
“连特别饮料加一起一共五块七毛八。”侍者说完直着眼睛看塞上萧，他要看他的反应，甚至等他发问：为什么这样贵？当时一个三鲜馅水饺才一分钱，五角钱能吃一顿ู不错的饭，而他这却要五块多，这不是在敲竹杠吗？所以一般人一听这个钱数都是先惊讶后发问，但是今天这位却完全与众不同，他脸上没一点反应，嘴里没说一个ฐ不字，伸手从西服兜里摸出一个大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十块钱的“绵羊票”，一伸手递过去。
侍者一边接钱一边说：“您稍候一下，我去找钱。”
“不必了。”塞上萧转身走了。
侍者完全被惊呆了，当时吃饭都赏小柜，但是吃五块多赏四块多的阔绰主ว儿他还是头一次遇见。他也不是女招待，也没有特殊贡献什么เ，竟然给这么เ多……直到塞上萧走出门去侍者才从惊呆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忙撵出门，对着塞上萧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您，您常来赏光。”
塞上萧不回头地向前走着，他又横穿过马路，当他走到离警察厅那ว高台阶不远的地方的时候，忽然犹豫起来了：自己就这样去发表声明，去往回要那“字据”能行吗？那群如狼似虎的特务能给吗？有哪条狼，哪只虎，能把吞下的肥肉吐出来？
自己这不是近乎ๆ天真的痴心妄想吗？可是不去怎么办呢2正在塞上萧犹豫不决，举步不定的时候，从警察厅里走出来一个穿西装的大个子，后边还跟着一群警察、便衣躬身相送，样子毕恭毕敬，像是在送一位高门贵客。而这个被送的人，却只冷冷地点点头，挥挥手，就转身向台阶下面走来了。他走的方向，正对着塞上萧，塞上萧也面对着他。呀！这个人这么面熟ງ！在哪里见过？塞上萧猛然想起来了：他是玉旨雄一的侄子玉旨一郎！在马送尔参加宴会的时候，曾和他在一张桌上喝过酒，碰过杯。后来，听柳絮影说，当她被那ว个日本禽兽特务机关长侮辱的时候，是他以奋不顾身的战斗保护了柳絮影。此外，他还听王一民讲过这个日本人一些不一般的表现，他们俩甚至已๐经成了朋友。有此种种原因，塞上萧就对他产生了好感和敬意，认为他是一个难得的好日本人。有两ä次，他甚至想让王一民领着去访问一下……可是今天却在这里遇上了，他来这里干什么呢？他正在想时，玉旨ຈ一郎已经下完台阶，一抬头看见塞上萧了。他先是惊讶地一愣神，接着又一皱眉，冷冷地向塞上萧点点头。塞上萧也机械地点点头。
玉旨一郎稍微迟疑一下才走到塞上萧面前说：“塞上萧先生，您不是才从这里出去的吗？怎么又回来了？”
塞上萧嘴角抽搐两下，没说出什么来。
玉旨一郎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说：“您是不是觉得许下的诺言还不够，要回去再增补一些？”
塞上萧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一抖，脑แ袋往下一低，低声地说：“您知道了……”
玉旨一郎点点头说：“我本来是受一位朋友的委托来设法营救您出去的，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您已经自己营救了自己。我现在准备去告诉您那位朋友：作家塞上萧先生原来是一位很有办法的人。”
塞上萧没有血色的脸完全涨红起来，他猛仰起头来，瞪大了像要冒火的眼睛，非常激动地说：“您说的朋友是谁我能猜出来，我感谢他，也感谢您，虽然您的语言里充满了讽刺和嘲弄的意味，我也毫不怪您。如果这是今天以前，有谁敢对我说一句这样的话，我将和他势不两立。但是今天……我已๐经尝遍了人世间的苦刑é和凌辱。我不但肉体上伤痕累累，精神上更受到致命的打击。我由于一念之差ๆ写下了您方才提到เ的那个所谓诺言……现在我请您回去转告那位朋友，我这就去发表声明，收回它，一定收回它！”
随着塞上萧感情的激昂，玉旨一郎脸上那嘲讽的冷笑收回去了。他摇摇头说：“您不用去了。您写的那ว个东西已经送走了。”
塞上萧紧ู张地忙问：“送哪去了？”
“送到……”玉旨一郎迟疑ທ了一下说，“哈尔滨市的最高当局那里，您的命运今后恐怕要掌握在……”
这时，从警察厅大楼ä的东北方แ向，南岗下坎的地方突然传来一排枪响和一片哭喊声，哭喊声中ณ还夹杂着机器轰鸣，人喊马叫声。这片混杂的声音越来越大，那ว声势像有千万人在同时嚎叫、呐喊和呼救，其声凄厉，其情紧迫，听了叫人毛骨悚然，惊骇不已。
街上有人往那个ฐ方向跑，也有人从那个方แ向往这边奔……警察厅楼西侧的铁大门打开了，从里面开出两台鸣叫着警笛的大卡车，车上装ณ满了全副武装ณ的警察和警犬，警犬的两条前腿都搭在车厢板上，脑袋向外探着，张着嘴，伸着舌头呲着牙，像要随时扑下车来咬人……
玉旨一郎紧ู皱着双眉，手往枪响的方向一指，对塞上萧说：“我才从那边来，我希望您也能去看一看，看看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您看完了，就知道应该写什么，不应该写什么了，”说完，他点点头，转身向响枪的相反方แ向走去。那ว边是火车站，玉旨一郎想从那ว边回道里一中找王一民。
玉旨一郎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塞上萧，他眼前又出现了塞上萧那两只像要冒火的眼睛，那涨红的双颊๐，颤抖的嘴唇，耳边也响起他那ว激动的声音：“……今天这一天，我已经尝遍了人世间的苦刑和凌辱……我由于一念之ใ差写下了……”玉旨一郎想到这里，不由á得又回头向警察厅大楼前边望去。他发现塞上萧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向响枪的方แ向呆呆地望着。这时玉旨ຈ一郎已๐经走到快要拐弯的地方แ，再往前走就看不见他了。于是便停下脚步，倚身在街树上，向塞上萧望着。他发现他往响枪的方向走了。哎呀！他走得那样艰难，一瘸一拐地向前移动着，有两ä次像要跌倒，他扶着墙，向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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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枪的南岗下坎就是谢万春和谢大嫂居住的地方แ。自一九三二年松花江发大水以后，谢万春和无数难民都在这里盖了难民房。这里不但地势平坦，背后还有一道高高的土崖，像一堵天然的挡风墙一样，使这块地方แ有了可靠的屏障。更可贵的是这里正处在道里、道外、南岗三个ฐ重要区域的交界处，离火车站也特别ี近，简直是个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这一点最受难民们欢迎，因为他们里边没有固定职业的卖小工的、打零杂的和小商小贩特别多，他们的特点就是要在哈尔滨各处游动，哪里赚钱就到เ哪里去，因此便都看中了这块宝地。第一座小房一起来，紧接着就起来一大片，那快速的程度真像雨后的春笋，伏天的蘑菇一样，转眼之间就把那片地方แ挤得满满登登。站在土崖顶ะ上的马路边上往下一看，真是密集的程度像蜂房，狭窄的程度像鸽笼，而杂乱ກ和贫困的程度大概可以和世界ศ上所有的贫民窟相比较。那用各色各样破烂材料é做成的房顶，那ว压满房顶上的各种形状的砖头瓦块，那堆满各个ฐ角落的破瓶烂罐，那扭歪变形的小院和门窗，那扯满小院的五颜六色的破布和麻袋片，那每个ฐ小院后面的茅厕和尿池，那满天飞舞追逐着的绿头苍蝇，再加上那ว些破衣烂衫，衣不遮体的男女老少，构成了一幅人间地狱的悲惨生活画图，而这画图恰恰镶嵌在号称国际城市的哈尔滨市市中心里，就更显得特异和突出。尤其当日本侵略者决定要把哈尔滨变成王道乐土的“橱窗”，假繁荣的标本，给外国人看的样子以后，就更嫌这块地方有碍观瞻，不堪人目。于是就想方设法要把这成千上万的难民赶走。
难民们在以谢万春为首的几名共产党员的带领下，形成了一股抵抗力量，任凭敌人用软招子哄，硬招子撵，人们就是不动，而且越来越抱团，越来越心齐，大有誓死不移，对抗到เ底的架势。日寇和汉奸们一怒之下扔出了撒手锏：调动军警，统一行动，强行执房，抗拒者可以打、抓、关押。于是他们调集了日本宪兵、伪军和警察大队的大批人马，还将新从日本运来的修建大和旅馆的新式推土机、挖掘机调来，又配上日本军队的装ณ甲â车，于今天上午十时把这攻击目标——南岗下坎贫民窟团团围住，并且下了最后通碟：午后一点以前所有居民全部迁出，时间一过，立即行动，届时如有不迁者，无论人畜什物，将和那些破屋乱瓦同归于尽。
“通牒”用各种形式向居民们传达了。但是却没有一户人家从这包围圈里搬出去。他们早ຉ已横下一条心，死活守住这块“阵地”，他们要用这千万人的肉体，筑成一道长城，挡住那ว钢车铁马前进。他们也存着一个近乎ๆ天真的想法：法不责众，只要大家都不动，敌人就不敢下手。这里不是那偏远的乡村，可以任凭鬼子们奸淫烧杀，这是哈尔滨的中心点，这里出一条新า闻就可以立即通向全世界，敌人正在争取世界ศ舆论界承认伪满洲国的时候，怎敢任意胡来？
他们想错了！他们用对一般恶人的估计来推断ษ已经暴怒了的日本法西斯强盗，当强盗红眼的时候就会产生十倍的疯狂。于是，当时针指向一点的时候，先是一阵警笛嘶鸣，接着是拖着长声的各种口令，像鬼叫狼嚎一般喊起来，那些由á日本人操纵着的推土机、挖掘机、装ณ甲车都轰轰隆隆地发动起来了，那些伪军和警察大队拿着锹镐钩๗竿都举起来了，日本宪兵的枪弹也推上了枪膛。接着就发出一声尖叫着的日本口令，随着这口令响起了一排枪声——这是预ไ先安排好的，对空放的总“进攻”
的“号令”。随着这具有威吓性的“号令”，一场向中国难民区发起的“冲锋”便开始了：只见一片巨响声中ณ，墙倒屋塌，烟尘四起，人喊狗吠，飞鸭叫……敌人把所有那ว些能ม开得动的机械都开足了马力，向那些不堪一撞的小房破屋碾压过来。
这些机械有的是用于和平建设的，有的是用于战争的，如今却都向这些受苦受难的和平中国居民碾来。当处在外围的小房被撞倒以后，整个的难民区就像炸了窝的鸟雀，开了锅的沸水一样，在滚滚烟尘中人们有的抱头乱ກ窜，有的奔走呼号，有的呼儿唤女，有的喊爹叫妈，有跑不动的老人、小孩被人从小房里抢出来，也有的在房子眼看要被推倒的情况下还钻进去往出抢东西……在一片混乱中集体抵抗解体了，人们在哭叫呼号中从那ว些机械的空隙间跑出包围圈，有的跑到安全地带，举目四望，不见亲人，于是又呼叫着跑回去……有一群跑出来的老人和妇女，还对日本强盗抱着幻想，希望用哀求和眼泪唤动他们那恻隐之心，他们围跪在一个看样子像总指挥的日本法西斯头子周围，哭着，叫着……但是换来的只是驱赶他们的日本大兵的皮鞋脚和伪警察的打骂……
mpanel1；塞上萧走到这里的时候，正面对着这一片悲惨的世界，他眼望着那墙倒屋塌的滚滚烟尘，耳听着哀鸿遍野的哭声，心真像被钝刀子割着一样难受，他暗暗问着自己：这就是日寇要我歌颂的王道乐土！这就是葛明礼说的日满协和！当我的好友和伴侣为我送行的时候，我还举杯宣布：要抛开过去追求的唯美主义แ，在新的探索中描写新的生活。他们也预ไ祝我在新า的征途中写出新า篇章，在新篇章中ณ能看到新中国的曙光！可是我迈出门的第一步，就在敌人递过来的白纸上写下了投降的黑字，我，我还有什么เ面目去见那些寄希望于我的亲人们！我……
塞上萧心痛欲绝地离开了那“悲惨世界”，他脚步踉跄地顺着马路的下坡，向北边走去。他也不清楚自己要走向何方แ，他身上的伤又开始疼起来，但他心灵上的创น伤更甚于身上，甚至压倒了那肉体上的伤痛，使他能ม够一直向前走去。他不拐弯地沿着人行道歪歪扭扭地走着，耳边不断响着方才那ว惨绝人寰的哭喊声，和他在内心中的自我谴责声，接着又出现了送行宴上对他的预祝声……柳絮影那“红香点嫩色，酒意横眉黛”的娇模样，大家那为他俩“比翼齐飞”的干杯。天哪，“比翼齐飞”！如今自己的翅膀已经被折断，还怎么飞？往哪里飞？……
塞上萧正低头往前走着，忽然听到เ一声汽笛长鸣，鸣声凄厉，像是从他心底里发出的绝望呼号。他身上一颤抖，忙抬头向前望去，呀！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江水，自己้已经走到松花江边了！江心里正有一条老而破旧的拖船，拖着长长的木排，顶ะ着逆水，艰难地、缓慢地向西方移动着，那凄厉的笛声就是发自这老而又老的物体中ณ。
塞上萧凄然地望着那ว破旧得快要散架子的老拖船，真感到เ自己也要散架子了。
但是自己却又比不上它，它虽然老而又老，却还能ม拖着沉负重载，顶着逆水往前进，正因为ฦ这样，人们还需要它……可是自己呢……当一个ฐ人感到เ活在这个世界ศ上已๐经没人需要的时候，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แ呢？
塞上萧步履蹒跚地沿着江边跟着拖船往西走。当他走近江桥的时候，他实在走不动了。他望望眼前，空无一人，这里既不是游览区也不是人行道。松花江桥是由á日本关东军直接把守着，一般行人只能从指定的地方通过。如果不是疯子、傻子或者精神异常的人，谁能ม冒险往这里走。正因为ฦ没人走，桥上的看守兵也就大大乎乎，他们根本没有发现桥下来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