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谢延外出归来,谢宝真便将包好的画卷和家书一并交给他,托他的商队将这份礼物转交给英国公府的谢淳风。
祁王府的侧门悄声打开,谢霁缓步走出,望着怀抱油纸卷轴靠在阴影中的谢淳风,问道:“找我何事?”
“这个ฐ红烧狮子头是你云姨娘的拿手好菜,好吃的嘞!”
苏氏给她安排的闺房在南院的小楼上,二楼单独一间,布置得十分宽敞温馨,榻上被面都是最上等的苏绣。约莫是认床,谢宝真睡得不□□稳,梦中影影绰绰梦见了远方แ的爹娘,梦见了白衣少年,却怎么也看不清脸……
九哥变了好多。虽说依旧是一身白衣胜雪,可眼里的锋芒和浑然天成的贵气,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了的。
谢霁幻想过无数次两ä人相见的场景。当初毕竟是自己不辞而别,又数次冷落谢宝真的热忱求见,她大概是委屈的,伤心的,愤怒的……
这一声如春风入怀,打消了满腹沉重的心事。谢霁抬眼,只见小少女用他送的金笄挽了个髻,腰上挂着银鞘匕首,手里拿着去年春在街上买的‘泥人谢霁’,晃了晃道:“这泥人褪色了,我拿去店铺补了色,是不是和新า的一样?”
“收着。”每晚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长久摩挲,以至于褪色颇为严重,看来也需抽时间去补色才成。
谢霁微微蹙眉,继续听他说下去。
谢霁静静地望着他,没说话。
谢淳风也道:“那日是我当值,虽不能陪宝儿一同前去,但必定会托人留แ意她的安全。”
能让父兄一同陪自己้出行,谢宝真虽然开心,却也有些甜蜜的小苦恼:阿爹和五哥都在,自己还怎么与九哥独处幽会?
谢宝真将手伸入谢霁外袍的衣袖中,像个裹着大人衣物的小孩儿,嗅着上头淡而清冷的熏香,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少女柔嫩的指尖抚摸着胸口,痒而撩人。谢霁眸色深沉了些许,不自在地动了动,“是胎记。”
对于一个数次阎罗殿一游的人来说,这点小伤着实算不上什么,可谢霁沉迷于谢宝真为他担忧的模样,竟狡诈地点点头,抬指抹去唇上的血珠道:“有点儿。”
说罢,她果真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攀附着谢霁的肩,将红润的唇凑过去,轻轻呼了呼他的伤处。
谢霁闻声,缓缓转过身,看到花冠长裙的漂亮少女逆着光朝他一步步走来,明艳矜贵不可方物。他情不自禁柔软了目光,哑声问道:“宝儿,为何唤我来此?”
“并非这个!花枝只算得上小礼物,不是惊喜。”说话间,谢宝真已๐在谢霁面前站定,两人相隔三尺月光,静静对视。
他这番话说得没头没尾,谢宝真努力去理解了,可惜当年往事她并不知情,只隐约听懂ฦ了‘离开谢府’四个字,不由一惊,问道:“离开?你要去哪儿?”
谢宝真知道九哥对自己而言很重要,却不知为何而重要。这种感觉就像她身处迷雾之中ณ,看到了光,可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只能于原地打转徘徊。
谢霁情不自禁扬起一个ฐ极淡的弧度,望着少女少见的明丽容颜,轻轻‘嗯’了声。
谢宝真趴在车窗上,小声嘀咕道:“名声又没有你重要。”
相处两年,谢霁与谢淳风的关系一向不冷不热,极少私下相处,像这般一同出门消遣还是头一遭。
谢宝真熟稔地点了一壶冰镇凉茶和一壶三起三落的君山银针ฤ,再佐以两碟茶店,望向对面的谢霁道:“这家的龙须糕甜而不腻,很不错的,九哥你尝尝?”
接着,在谢宝真惊异的目光中,谢霁一手作势‘掐’上谢宝真的脖ๆ子,是很轻很轻的力道,微笑道:“若是这般挟持,又该如何?”
于是两人重新调整姿ู势,谢宝真依旧背对着谢霁,曲肘去顶他的腹部!
寝房的门是虚掩的,里头很是寂静,谢宝真唯恐惊醒了谢霁午睡,手脚๐都放得极轻,小心翼翼推开房门进去,左顾右盼一番,果然见屏风后隐隐有人。
只见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铜盆的清水,而谢霁墨发半披着,上身衣物皆已脱得干干净净,只穿了一条宽松的亵裤,露出劲瘦的腰肢和满背深深浅浅的陈年旧伤。他正用浸ฤ湿的棉布擦拭上身,腰背线条流畅结实,衬着窗口微弱淡薄的光,臂上的水珠闪闪发亮,有着蓄势待发的矫健美……
谢宝真怔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还有更多可怖的经历,她若是知道了,岂不是要对他避之ใ不及?
谢霁猜测她是在问‘流血了吗’,遂点了点头。
此时大家都去街旁看热闹了,赌坊里空荡荡,只凑了一桌赌骰子的纨绔。有管事的上来询问,谢霁便给了他几两碎银通融,两ä人轻而易举ะ地上了楼ä。
山海居的雅间里,谢宝真从巳正等到了午末,直到上等的菊花酒热了又冷,满座的大蟹和鲈鱼彻底凉透,她甚至靠在雅间小榻上小睡了两刻钟,睁眼一瞧,装ณ潢雅致的房间内空空荡荡,谢霁还是没有来。
记错了地方?不可能,临行前她再三叮嘱了时间地点的,为了不让母亲看出端倪心生不悦,还特意错开了时辰出门……
水榭中,谢霁提笔练字,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一派置身事外的平静温和。
那时,谁又能ม想到门口这位白衣翩然的安静少年郎,就是那手上沾满吴蔚鲜血的狠厉歹人呢?
紫棠这会儿不再逞威แ风,忙垂首道‘是’。
谢霁闻声转身。只见他发丝潮湿,面色有些苍白透明,袖袍和下裳๙处都晕着大片大片暗色的水痕,整个人像是被水泡过的一幅画,随时都会像水墨般晕散在这片湿漉漉的阴雨天里。
正望着指尖的雪花出神,余光瞥见拐角隐隐有人行来。她扭头,待那人影走到亮光下,才发现是一早就离席了的谢霁与八岁的大侄儿谢麒。
暖光中,谢霁提着一盏憨态可掬的兔子灯笼缓步而行,目不斜视,全然当那聒噪的小谢麒是空气。
她眨眨眼,又眨眨眼,方才的气焰瞬间熄灭,眼神飘忽道:“……很晚了,告辞。”
谢宝真生性率真,俨然已经忘却了方才那ว段不愉快的惊吓,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板着脸严肃道:“这么大个少年郎了要学会照顾自己,回去多穿件衣裳๙,你的手太冷啦!”
第二日清晨,一轮红日懒โ洋洋爬上山头,伴随着雄浑的号角声,狩猎角逐正式开始。
等到皇帝走到面前时,谢宝真便叠掌置于额前,顿首叩拜,不料皇帝忽的停了脚步,干净的皂靴竟停留在自己和谢霁面前。
若是阿娘知晓自己的伤是谢霁弄的,约莫会更不待见他。倒不是偏袒谢霁,只是谢宝真不愿看到父母再因他而心生嫌隙,何况那人无父无母寄人篱下,也挺为难的了。
一顿早膳断断ษ续续地吃完,便听见前院传来了些许走动谈话的声响,梅夫人吹了吹女儿涂ิ抹药膏的伤处,不经意间问道:“外边谁来了?可是素心来接孩子?”
遂点头,道了声‘好’。
谢宝真欣然应允。梅夫人倒不太放心,将女儿三层外三层裹成粽子娃娃ใ,这才准许谢临风领着女儿前往白雪斑驳的梅苑。
阿娘一向性子大度果决,又是诰命加身的国公夫人,若非有猫腻,她怎会那般激动介怀?
很快到เ了谢府,踏脚๐的小凳还未放稳,谢宝真便掀开帘子蹦了下来,登时被呼啸而来的风雪吹得七荤八素,好半晌才睁开眼。
离家一年,英国公府的变化绝对不止小侄儿一处。后院的瓦砾翻新า了,水榭的柱子重新刷了红漆,庭院边的角落里移植了新า栽的红梅……还有翠微园落了锁,成了无人出入的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