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与渡边一夫先生的交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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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清晰地觉悟到เ,在自己的生涯里,从不曾由衷地想要去作学问,这是我要在这里确切表明的问题๤之一。我只是邂逅了渡边一夫先生的专著,决定要在景仰“渡边一夫”这个大人物的虔诚中生活下去。但是,自己้却没能作为刚ธ入门的学者向先生的学问那边走去,我既没有那种能力也没有耐力。因此,我只希๶望踏踏实实地实现“大江健三郎”其人的人生。这就是我急急走上家之路的原因。不过,在实现小说家的自我人生的同时,我也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要忘了仰视那座高山。更为坦率地说,我意识到了“不行,自己้甚至都无法成为那些优秀学者的微缩型,根本就不是那种类型的人!”我就是在这种状态之下度过了两年时光。可自己又确实心存依恋,对于是否报考研究生院而迟疑不决。就在这个过程中,我开始悄悄写起了小说,但不是此前那种游戏式的写作。至于小说的“文体”在仔细阅读和比对渡边先生翻译的皮埃尔·加斯卡尔1的译著和原著后,我创造出了自己独特的日语文体。

那是我留了一级之后、二十四岁那一年。尽管已经获得了芥川奖,却并没有要以文学立身于世的积极想法,觉得今后继续写作小说,与此前作为学生而一直干着的打工大致相同,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自由职业者2的工作。那时我有一种想法,认为自己从学者之ใ路上掉了队。必须进行抉择的时候终于来临了,我前往渡边先生那里,向先生报告“我不考研究生院了,想和朋友的妹妹结婚”先生显现出不快的神情,他想了一会儿后便问道:“对方แ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吧?”

是的。而且,那个“物语”的讲述方式之所以给我留แ下极为深刻的印象,是因为平常使用那种暧昧的口语体语言的母亲和祖母,此时却在用另一种全然不同的讲话口吻为我讲述村子里的传承故事,有关村里小小的故事。于是,讲述那些故事时的说话口吻,当然也有让听者产生兴趣的用意,使得话语显得非常清晰,与平常讲述事实以及信息时完全不同,是在有意识地对内容进行编排。作为听众,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存在着像这样讲述物语的口语体语言以及日常会话的口语体语言,而最为重要的,是有意识地注意到叙说方แ式,并用那种经过选择的叙说方式来讲述已经被说过很多遍的事物,这就是讲述物语故事的方法吧。因此,我决定完整记下母亲和祖母所说的那些话语,还曾记录在了纸面上。

奥福是农民暴动的领导者,他试图颠覆官方แ的整个权力体系,针ฤ对诸如刚ธ才说到的,其权力乃ี至我们村子的那些权势者。说是先将村里的穷苦人组织起来凝为强大的力量,然后开进下游的镇子里去,再把那里的人们也团结到自己้这一方来,以便凝聚成更为强大的力量。那场暴动的领导者奥福,尽管遭到了滑稽的失败,却仍不失为一个富有魅力的人。我就在不断思考奥福这个人的人格的过程中ณ,度过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在这次坦荡的长谈中,先生讲述了他与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安部ຖ公房、司马辽太郎、太宰治、大冈升平等日本当代文学史上的著名作家的交往,观点鲜明地评点了他们的文学成就,并披露了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一些逸闻趣事。他对村上春树、吉本芭娜娜๨等当红的日຅本作家的作品,也作了严谨的分析。

20่07๕年12月24日

不过呀,先生对于编写故事似乎ๆ并不热心。先生曾经告诉我,自己้也有想要写的小说。小说的题名叫做《东游记》,说的是一个特殊的日本人,在国内开始学习法国文学,其后去了吧黎留学,直至三十年代前๩半期为止,他完全生活在法国文化之中。刚好在日຅本开始侵略中国的时候,他回到了日本,体验了战争和战败。听说,小说所要表述的是“要做什么样的日本人”这个问题,不过后来他并没有写出这部ຖ小说。因此,晚年他便写出《战国明暗二人妃》这样的传记连作,并在作品中ณ借助对那些女性所作的描述,来满足自己想写小说的热情吧。在这部作品中,考证构成了巨เ大的支柱,当然,这也是作为学者而从事的工作。战后,在写了传记的学者里,我认为ฦ渡边一夫先生和中ณ野好夫1先生这两人是杰出的外国文学学者。

——读了大江先生短篇小说《玛尔戈王妃裙上的口袋》等的作品后,觉得与渡边先生的《战国明暗二人妃》之ใ间有着变奏曲一般的、强韧的内在联系,而这种内在联系所指向的则ท是由《战国明暗二人妃》引发而出的关注对象。而且我还有一种感觉,认为渡边先生或许在战争前后都深信不疑地觉得“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成功”并从此与某个ฐ阴暗侧面共同生活着。不过话虽如此“自己这些人即便是悲观主义者,也๣必须是果敢前๩进的悲观主义者”即便人类终将灭亡,人们也要留下“尽力抵抗之后再走向灭亡”的呼吁。大江先生您一直强烈地具有一种自觉、身为精神继承者的自觉吗?

关于渡边一夫先生的精神๰继承者,我觉得在很大范围内,在不同年龄和不同深度的研究方法上,都有很多人。在弗郎索ิ瓦·拉伯雷研究方面,第一人当数二宫敬。这位研究法国文艺复兴的专家,为先生晚年的研究提供了他人难以企及的支持。虽然我也参加了先生著作集的编辑工作,可在学问领ๆ域就只能ม指望二宫了。更上一代同学之中,则唯有加藤周一1这位思想家清晰地继承了渡边的思想。我既非学者亦非思想家,怀着种种不安,与先前说过的朋友的妹妹结了婚,然后,也是因为光带着残疾诞生到这个ฐ世界,总之,就以“光如此这般地生活”这个内容为小说的中ณ心,不断向前而行…直至年过七十,还在持续着这样的工作。我已经是只能ม写作的小说家了,所以就把从渡边先生那ว里学来的知识也原封不动地转化为ฦ了小说家的东西。例如我的《玛尔戈王妃裙上的口袋》,叙述了作品中的人物总是把死去的那些恋人的心脏装在自己大裙子上的几个口袋里,《玛尔戈王妃裙ำ上的口袋》这个题๤名即源自于该人物。其实,把这个人物从资料中整理出来并写成很有趣的传记的,是渡边先生,而我也非常喜欢这种荒诞的东西(笑),就吸收了先生的部分学术研究成果,将其收入到了自己的小说之ใ中。

渡边先生不会用很强烈的立场来表述自己的意见,对于日本这个国家的前程,他也感到非常忧郁,可尽管如此,还是在尽力做好自己现在的工ื作,他以这种态度——唯有如此,才是具有法国人道主ว义思想的人的生活姿态,这是确切无疑的。我们或许会灭亡,可这并不意味着让我们灭亡的势力就是正确的,而我们走向灭亡的这些人则是错误的。使得这一切清晰地显现出来,在历史中进行抵抗并走向灭亡——与具有同样看法的人,比如托马斯ั·曼2,或是作为共产主ว义แ者走完自己人生,具有很强实践能力的小说家中野重治1等人,作为ฦ“战斗的人道主义者”同伴,通过深厚的信任关系和友情而连接到了一起。中ณ野先生的《国会演说集》等著作的装帧文字,就是渡边先生题写的。除此以外,他为中ณ野先生还做过一些装帧。这两人之间,还曾互通公开发表的往复书๰简。

渡边先生自幼在东京一个家境良好的家庭里长大,从根本上来说,他的书写方法中也含有一些悲观的成分,是干吧吧地叙述一些使自己卑小化的事物的那种文体,尤其在晚年更是如此。而出身于北陆地区小地主家庭的中野先生则擅长于“亲手种植农作物”一般巧妙地进行自己的比喻和表现,还是一个兼蓄德国文学华彩、书写潇洒文章的名家。这位中野先生在往复书๰简中对渡边先生这样说道:“我把自己的手掌叠放在你的手掌上。因此,我想写写你文章里的假定法,是关于在你的文章里,悲观论是否与假定法相连接。我以为,倘若情况果然如此的话,那ว就是语法上有问题了吧。”这位中ณ野先生那独特的幽默是何等出色呀!而且,他的结论是这样的:“我在担心,担心你文章的力点在语法上向那一侧——悲观主ว义附近而去(中略)。但是,更啰嗦地说,只要那ว些最为浅薄的乐观主义者想要主ว动开启战争,我们悲观主义者就必须果敢地前进。”这实在是非常优美的文章。

渡边先生并不是那种在文章中融入力量,以战车开动般的热情进行写作的人,他将光亮投在同样并非如此的欧洲思想家身上。但是面对时代危机,先生总是非常警惕并写出予以警告的文章。另一方面,就感受性而言,我觉得先生身上存在着极为ฦ郁暗的地方。在我得到เ的先生遗物里有永井荷风1的《珊瑚集》,其中收入了翻译的夏尔·波德莱尔2写的非常阴暗的诗歌《死的欢悦》,叙述了诗人梦见蛆虫吃尽自己那尊死去的肉体时的状态。就在这首诗歌的地方แ,夹着还是少年的渡边放置的纸条。这首诗的内容是这样的——“哦哦蛆虫,这无眼无耳的黑暗之ใ友汝为腐败之ใ子,放荡的哲学家欢悦且无赖的死人已๐然来到。面对吾之尸身,汝毫不犹豫尽情享用对这亡于死者间且失去魂灵的陈尸烂肉蛆虫啊,无须询问,更不用悔恨。”

归根结底,我也不能说是就已经了解了渡边一夫其人的全部ຖ。现在,我已经接近了先生去世时的年龄。先生于一九〇一年出生,一九七五年五月去世,享年七十三岁。如此说来,我只剩下两年时光。因此,在这两年间我要好好生活,期盼能够前行到读懂先生写下的所有东西的境地,当然也包括沉郁,还是沉郁的渡边一夫。

——渡边先生与大江先生之ใ间有三十四岁的差距呀。在刚才列ต举的《空想听讲记》里,我发现三十五岁的大江先生面对年满七十的渡边先生写下了“昔日之烦恼,吾辈早已往,何处可见烦恼人?”这篇文章,让我感觉到了时光的流逝。

啊,这就是从先生那里得到的那尊“虚构的城堡”1吧?“我从先生处获得的有形物品之ใ一,是以雕塑用的石板制作而成的空想的城堡。在这座建筑物的背后,有一处开凿出来,被指示为‘脱逃口’的小洞口,每当我确实感到穷途末路之时,便会眺望那ว个‘脱逃口’”

您在《空想听讲记》中曾如此表述…这是一个何等小巧的“脱๳逃口”呀!

先生过世前不久ื,也就是住院前几天,好像悄悄整理过自己้那ว些日记般的笔记,其中ณ有一册就是《战败日记》。二宫敬把渡边先生那些与拉伯雷研究有很深关联的书和笔记全都接了过去,从中发现了先生在战争中ณ用法文书写的日记。我也曾上门拜访并得到夫人的允许,决定在岩波书店的杂志《世界》上予以发表,是二宫和先生的长子翻译的译文。此外,我也๣得到了先生的笔记,是法国的大战之前๩的装帧,非常漂亮。有张页码上记叙了先生年轻时写的、现在不便公开发表的私人性事务,在其后的那页ษ纸面上,先生则用法语写着“自己是个半途而废的人”字样。在那里加上一个ฐ感叹词后,整部日记便结束了。

我在想,先生这是出于“你总是作为ฦ半途而废的人在生活着!”的想法,才把这笔记亲手交给我的吧。那时我已然年近四十了,可曾经那ว般完美地实现了自己独特价值的学者,在四十岁刚ธ出头、太平洋战争刚开始那ว段时间——先生出生于一九〇一年,也就是一九四一年时——曾经陷入了深深的绝望,认为“自己是个半途而废的人”发现这一点后,我确实感受到一种冲击。

刚开始写小说不久,我的小说就由法国的加利ำ玛出版社出版了,当时想要把其中自认为翻译质量最好的书送给先生。在做如此打算的同时,自己还在围绕小说创作进行各种实验,试图把自己的小说推上比当时的水准高一个层次的位置。数十年来我就一直这么实验着,这倒也就罢了,问题๤在于我自己认为,终究没能在这种强迫观念之下写出自由的、稳定的优秀小说,好像至今仍没有一本可以面呈先生并对他说“这是最好的作品”的小说…总之ใ,现在我也到了健康状况下降、身体越发衰老的年龄了,希望取出那本日຅记,再度阅读那ว一段——自己้是个半途而废“s’aທrreterami-ๅchemin”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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