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吹得窗外的小柳树簌簌作响，妈妈忙完了，坐在我的床边，让妹妹坐在她身边，又抬起眼睛看着爸爸。爸爸似乎令人觉察不出地轻轻叹了口气，对我和妹妹看了眼，问，方丹，要是我和妈妈离开家，你和小雨能照顾好自己的生活吗？
我使劲儿点着头，我说，爸爸，我们能照ั顾自己，家里的事我们都会做，我还知道怎样炒菜，先放油，再放
我说，那ว我也不知道啊。
方丹ล，你干吗不说话？维娜问我。
维娜跑进大院子，远远就看见谭静呆呆地站在楼ä门洞里，动也不动。她连忙跑过来问，谭静，你站在这里干吗？
谭静满脸委屈地说，和平不知道为ฦ什么生我的气了。
屋里越来越闷热，没有丝风。我在闷热中透不过气，读书是忍耐的种方แ式。读着书里的故事，我就忘了周围的切。从在人间这本书里，我看到了主人公怎样历尽坎坷，饱尝了人世间的痛苦。当春天的太阳和煦ะ地照ั耀着，伏尔加河水涨得满满的，大地显得热闹而宽阔，主人公来到เ艘轮船上，结识了正直的厨师斯穆雷，在他的帮助下开始读书可惜，我还没有读完，书就被拿走了，我只能在记忆中ณ去追寻那ว些匆匆掠过眼前的人物。在热爱生命这本书里，我看到เ了种力量。在那个骨瘦如柴奄奄息的人的体内，有种看不见的力量，它是不能用坚韧顽强这样的字眼来形容的，但它却使这个垂死的人挣扎着通过了荒无人烟的冰天雪地。当他被饥饿的狼扑倒在地的时候，用他的牙齿深深地咬进狼的咽喉，把狼咬死。这个ฐ力量就是信念和意志。它产生于思维，它是在人的大脑แ中时刻进行着的种活动，也是人与外界长期磨炼交融的结晶体。它闪闪发光，耀人眼目，但却是来自于每天的平凡和平凡之后的思索。我多么เ希望能把这本书保留แ在身边啊！可黎江来拿这本书的时候，我却不能让另双等待的手失望。
生活中有太多的问号，我很想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书突然间都变成了毒草。过去，我想起维嘉曾给我朗诵过的诗，听，听那ว云雀云雀在高空里盘旋，鸣叫，向人们传达着天空的广阔，也带着我的思绪到เ那无限之中去邀游，让我忘记了这屋子的昏暗和狭小，忘记了自己在病床上的局促和笨拙。我有时沉浸ฤ在诗篇里，只觉得耳边回响的，已经不是维嘉抑扬顿ู挫的朗诵，而是来自遥远的，又仿佛是近在眼前的鸟的鸣唱。它紧紧地环绕着我，使我的心灵与这壮丽和激越融为体维嘉的朗诵在我耳边渐渐低落下去了，回到现实中，面对眼前严峻的生活，我把自己更深地沉入到เ书的世界里，让思绪回到那些过去的年代，和那些在黑暗和死亡之中寻求光明和生存的人们在起，和他们起愤怒起激动，起吟诵写在墙壁上的诗句；或是起走进崇山峻岭，在森林里，在篝火旁，度过个又个夜晚书里那些宁死不屈，大义凛然的形象，如同团团模糊的，但却跳动的火焰在我的眼前闪烁。我想起黎江曾经在红岩的扉页上写着：任何化学物质产生的火焰，最终都会熄灭，而用生命点燃的火焰将永远燃烧。
绿色的世界仿佛是在个夏季的夜晚忽然荒芜的，暴雨之后是酷热的阳光，毒草滋生出来，邪ิ恶而疯狂地迅速生长，几乎所有的书都是毒草了。我只能让黎江帮我找来他学过的课本。我枕边的代数已经很旧了，书边已经磨毛，书页ษ已๐经有些卷曲，破损，可是书的封面却还很完整，它以前定是被书皮包着的。我翻开第页，上面用钢笔工工整整地写着行字：在数学的王国里，只有勤奋和智慧才是至高无上的君主。下面是黎江的签名。
黎江给我讲过，在奇妙的数学王国里，各种各样的数字和符号是平等的，谁也不统治谁，因为它们谁也离不开谁。可是，要探索ิ数学王国的奥妙，解开无穷无尽的数字之ใ迷，只有勤奋和智慧。勤奋和智慧造就了代又代伟大的数学家，是他们不断地向人类揭示自然界里各种各样的数字奥秘。那ว些了不起的人！黎江告诉我很多数学家的名字，阿基米德，欧几里德，祖冲之，莱布尼茨，牛顿ู，高斯他们对人类科学的发展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可他们谁也没有宣称自己是数学王国的君主。黎江说他们都是很普通的人。是的，我见过他们的画像，祖冲之有长长的胡须，副慈祥的样子，他的额头很突出，我觉得数学家的额头都是很突出的，黎江也是，对了，他也有高高的额头。我忽然很想看看黎江。每次他坐在我的床边，都用种关切的目光看着我，像个兄长那样，我有时觉得在他身上还有比兄长更多的东西。那是什么呢？我想起黎江的眼睛，哦，他的目光明亮深沉，还有他淡淡的微笑我突然有种激动夹杂着说不清的，隐隐约约的感觉，那ว是从我的心灵深处的某个ฐ地方涌出来的，我有点儿慌乱，心也跳得厉害，好像要从哪里蹦出来。我连忙重新把书翻开，书的第章是二元次方แ程，＋＝？两个未知数的四则运算产生了系列奇妙的方程式，世界上的切原来都是未知数。未知数碰在起，就产生了个又个大大的问号。
26๔
咻——，院子里又响起了尖锐的哨音，外面很快就热闹起来，有种缺油的金属相互摩擦发出的吱吱扭扭的怪叫声钻进了我的耳朵里。这是什么声音啊？
这些天，到早ຉ晨院子甲就传来这种尖锐刺耳的声音，我不知道外面的人究竟在做什么，糊在窗上的报纸遮住了我的视线。坐在昏暗的窗前，我越来越留แ恋过去那些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很想看看窗外的小柳树，还有那些整天站在柳枝上吵闹不停的小麻雀。我还想看看鸽子鸣响着鸽哨飞翔在蓝天里，它们多么เ自由自在啊！好几次，我真想把糊在窗上的报纸撕得粉碎，可是想起爸爸糊窗的那种严峻的表情和他再三的叮嘱，我把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
哨音和吱吱扭扭的怪叫声仍不时从窗外传来，外面的人到底在做什么？我的眼睛顺ิ着窗上的报纸看来看去，很想找到เ个缝隙，哪怕只向外看眼，可是报纸糊得太严了，我终于忍不住用食指在报纸上捅了个小洞。缕亮光刷地就透进来了，我把只眼睛贴近小洞向外观望，外面的强光刺๐着我的眼睛，我眨了眨，睫毛擦着纸边发出轻微的声音。当我的眼睛适应了外面的光线，我吃惊地发现，院子里的切已经与过去大不样了。原来很整洁的院子现在变得脏乱不堪，远处的围墙上糊着些被风雨剥蚀的残缺不全的大字标语，凡是有人名的地方แ都用红笔打着叉，遍地的碎纸屑在不时掠过的风里团团胡乱ກ滚动着。最让我吃惊的是，窗前的小柳树不知什么时候被拦腰撅断了，只向天空伸着个苍白的木茬子，我心里忽地阵难过，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曾经充满阳光和孩子们欢笑的大院子。
咻——，哨音又响了，循声望去，我看到在院子的角竖起了个很大的木头三角架，架子上挂着个ฐ锈迹斑斑á的铁ກ滑轮，根很粗的绳子顺着滑轮垂到三角架中ณ间的地底下。三角架旁站着几个人，他们字排开，抓着绳子的另头，每当哨音响，他们便起劲儿拽着绳子往后退，铁ກ滑轮立即发出吱吱扭扭的呻吟。不会儿，个装ณ满黄土的大抬筐就从地底下冒出来，于是，等在三角架旁的两个ฐ人吃力地抬起大土筐，把它们翻倒在个越积越高的土堆上，然后，又把空土筐送回到地底下去。
那ว些人站在酷热的阳光下，蒸腾的热气在他们身边颤抖着上升。他们身上皱巴巴的衬衣挂着片片的汗渍，打了补丁的裤ไ子上沾满了泥屑。他们的头发乱ກ蓬蓬的，有的人胡子也很长，被阳光暴晒的脸上，肌肉绷得很紧ู，猛看，那些脸上的表情都很木然。我觉得他们就像书里描写的那些服苦役的人。
又筐土被拽上来了，那ว两个等在旁边的人过去，将大土筐抬起来，刚走了两步，前边个ฐ人猛地被绊倒了，大土筐呼啦倾倒在他身上。另个ฐ人赶忙扒开黄土，将他扶起来。摔倒的人腿受了伤，他瘸拐地跑到土堆旁，抓起把铁锨，把翻到地上的土急急忙忙地铲进筐里。黄土仍不断ษ地被运到土堆上，那个人始终拖着受伤的腿往来奔忙。我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再被那ว沉重的土筐压倒。
姐姐，你在干吗？
我回过头，看到妹妹手里拎着菜篮子，正站在门口望着我。
小雨。我揉揉因为窥视太久而累疼的眼睛问，外面那些人在干什么เ？
他们在挖防空洞呢。妹妹关好门走过来。
防防空洞？挖防空洞干什么？
我听维嘉ล说过，将来要是打仗了，人们就躲在防空洞里。
我又问，那ว些挖防空洞的是什么人啊？
他们都是受批判的人，就是牛鬼蛇神，你看，还有人专门管着他们呢。
我又把眼睛贴在纸洞上，发现那个ฐ像小山似的土堆上站着个戴袖章的红卫兵。他看上去还是个ฐ孩子，在那些干活的人面前，他偶尔威风凛凛地双手叉着腰大声训斥ม几句，而更多的时间，他却顽皮地在土堆上跑上跑下，有时还趴在土堆上，用根木棍当机枪，瞄着那些干活的人，嘴里达达达地学着枪响，向他们扫射。鲜明的爱憎使他对那些被叫做牛鬼蛇神的人做出了非常残酷的表情。
另个红卫兵坐在树荫下个扣着的土筐上，正低头在本子上写什么，许久才站起来，直直腰，甩了甩齐耳短发——是个女的。她把本子装ณ进口袋里，我忽然觉得她的身影十分熟ງ悉。她身上穿着套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黑黑的短发上扎着根歪辫儿，阳光照着她浑圆的肩膀，照着她束在腰里的闪亮的皮带，她慢慢转过身来，阳光在她圆圆的脸上倏地反射出道亮光，她戴着眼镜。
啊，原来是燕宁！我不敢相信，揉揉眼睛再仔细看，真的是她！
燕宁走到三角架跟前，看看新挖出的黄土，抬手指了指下面的洞口，大声命令着那些与她的父辈同龄的人。那些人垂手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漠然的表情，默默无言地听着。燕宁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又使劲儿朝他们挥手，于是有个人站进大土筐里，双手紧紧ู抓住绳子，随着铁滑轮刺耳的响声，他很快就沉到เ地下去了。
下午，窗外忽然传来纷乱的叫嚷声，我赶紧趴在窗台上，把眼睛贴在那ว个小纸洞上。我看到些人围在三角架跟前，有的人蹲在那里，有的站在那ว里俯身向人围里张望。小雨，外面好像出了什么事。我说。
我。妹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飞快地跑出门去。外面的人群中ณ出现了阵马蚤动，接着人们向两边闪开，让出条路，那个摔伤了腿的人被人背着走出来，他脸色蜡黄，头歪向边，两只手无力地在背他的人胸前悠荡着。燕宁指挥那个男红卫兵跟着他们向大门口跑去。剩ທ下的那些人无言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目送他们离去，那个和他起抬土筐的人使劲儿地绞着手里的块脏ู毛巾。
妹妹急匆匆地跑回来，脸上带着紧张的神情。姐姐，他们说那个人犯了心脏ู病，快要死了。他是累็的，他的眼睛瞪得真怕人！妹妹说着猛地打了个冷战，我也更害怕了。
我呆呆地望着窗外，那些干活的人又重新排好队，低垂着头站在那里。燕宁神情十分严å肃地站在他们面前，用十足教训的手势对他们讲着什么。燕宁边讲，边在他们面前不停地挥着胳ฑ膊走来走去。她就这样足足讲了有半个ฐ小时，最后她又命令那ว些人开始干活了。
我对这切感到惶惑。现在不是战争年代，却好像在进行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究竟谁是这场战争中的敌人呢？难道真是爸爸，是这些挖防空洞的人吗？过去，他们许多人都是在真正的战场上与敌人进行过浴血奋战的革命者，而今天，他们却被新的革命者——红卫兵以百倍的憎恨打倒了。
窗外的世界多么可怕呀！
我突然明白爸爸为什么要把我的窗子糊起来，他是想为我保留片宁静的天地，可是他却没有力量抗拒他抗拒不了的东西，爸爸，好爸爸我觉得泪水正顺着我的腮边滚落下来
天渐渐黑下来了，院子里的三角架上吊着的只大灯泡亮起来了，强烈的灯光把周围的切照ั得明晃晃的，有人从院子里走过的时候，刺眼的灯光便在他身旁้的地上拖起道长长的影子，好像魔鬼给他施了分身术。当阵晚风吹过，那盏吊灯就晃动起来，于是院子里的切也都在灯影里晃动着，大三角架的黑影如同个凶恶的。张牙舞爪的魔鬼。那些人还在不停地干活儿，铁ກ滑轮吱吱扭扭怪叫着，我觉得他们不是在挖防空洞，像在为ฦ魔鬼挖掘坟墓。
我不愿再看到那些干活儿的人，更不愿看到盛气凌人的马燕宁，自从吃忆苦饭发生争吵之后，燕宁就再也没有来过。我无论如何也弄不懂，为什么เ在短短的时间里，燕宁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她完全变成了个ฐ陌生人，她那热情的微笑不见了，她的镜片后面，剩下的只是冷酷的表情。这使我不禁想起了在本书里读过的个民间故事。故事里说，从前有个人心地非常善良，他总是热心地帮助别ี人。当他看到เ人世间有那么多疾苦，他那ว颗善良的心就会不安地跳动，他对自己说，我定要去为ฦ人们寻找幸福，无论山多高水多远，我也要去！他的话被个魔鬼听到เ了，魔鬼的脸上露出了阴险的冷笑，它决定到途中ณ去等待善良的人。善良的人翻过了无数座高山，越过了无数条大河，经历了数不清的艰险，他的心开始动摇了，我究竟能不能ม找到幸福呢？这时，魔鬼出现了，它问，你真的要去寻找幸福吗？是啊！善良的人回答。魔鬼大笑起来。善良的人奇怪地问，你笑什么？魔鬼说，我笑你太傻。你瞧，其实幸福很容易就能找到，就看你肯要不肯要。说着，魔鬼举起块黑黑的石头，只要你换上这颗心，你就能找到幸福啦！善良的人听信了魔鬼的话，让魔鬼取走了他那颗善良的心。当那颗黑色的石头落进他的胸腔里，他立刻变得冷酷而残忍，他再也不关心和同情别人，却帮着魔鬼给人们带来苦难；他的心不再感到เ不安，因为那ว是颗坚硬冰冷的石头。
燕宁是不是也换了颗石头样的心呢？
哦，我真后悔在糊窗纸上捅开了这个小洞
27
地下室里黑洞洞的，弥漫着股刺๐鼻子的霉湿味儿。黎江被拖进来，扔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脑袋咚的声撞在墙角，耳朵里阵轰鸣，立刻失去了知觉。地下室的门咣当声被摔上了。随着阵踢踢沓沓的脚步声，通往上边楼梯的门也被关上了，周围陷入片死般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丝飘飘忽忽的意识把黎江从昏沉沉的深谷里拽了出来。他的思绪被些模模糊糊的幻觉包围着。渐渐地，那ว些幻觉清晰起来。他看到自己้正在拼命奔逃，两ä只手紧紧捂着偷藏在衣服里边的书本，但是眼前的每条路上都是火光和人群，无数个ฐ声音在狂暴地吼叫着，抓住他！黎江的心狂跳不已，眼看着大火从四面八方แ向他蔓延而来，他感到惊慌和恐惧。滚滚浓烟形成了遮天蔽日的黑暗，他扑打着迎面而来的烟雾，焦急地寻找着出路，终于，眼前出现了条僻静的小巷๕，四周的追赶声又逼近了，他无可选择地头冲了进去。
小巷里出奇地安静，两旁้耸立着笔直的高墙。黎江松了口气，靠在墙边急促地喘息着，伸手扶着墙壁，但是，他的手触到的不是坚硬的砖石，而是本本厚厚的书。他惊喜地抽出本，啊，是牛虻，他高兴地页ษ页ษ翻开了，贪婪地读起来。这时，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在被抽去书本的墙洞口，缕火焰像条红色的游蛇蹿了出来，它屏着呼吸向黎江逼近了。他焦急万分地想提醒自己，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看到เ自己仍然毫无觉察地在百万\小!说，他急出了身冷汗。火蛇燃着了书墙，又不怀好意地在他耳边偷偷喘息着，伸直了鼻子鬼鬼祟祟地嗅着，嗅着，终于忍不住口咬住了他的耳廓。
黎江疼得猛地抽搐，顿时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立刻感到自己被昏暗吞噬了。他的心还在紧张地狂跳着。略定神，他发现刚才的切并不完全是幻觉，耳边的确有个家伙正喷着细微的气息窥视着。他心里感到冷森森的，动也不敢动，耳边却感到阵火辣辣的疼痛。这时，个又湿又凉的鼻子又次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了，大概不甘心放弃被自己咬出来的血腥，那鼻子在黎江的耳边嗅着，嗅着他猛扭头，看到เ个受了惊吓的毛茸茸的小黑影拖着条细细长长的尾巴，仓皇地奔向墙角，溜着墙边飞快地逃走了，原来是只老鼠。
黎江骨碌爬起来，警觉地观察着四周，他的黑漆漆的眼睛在黑暗中ณ搜索着，很快就辨别出自己所在的地方แ。这是学校后楼的地下室，过去他和维嘉曾来捉过迷藏，从门口进来，再钻过透气窗爬到外面去。现在，透气窗上的玻璃被砸光了，窗框上横七竖八地钉着木板，板缝里透进来的线般的风丝，阵比阵凉。夜，已经深了。校园墙边的白杨树上，聒噪了天的知了已经安静下来。墙根儿那ว些挂着夜露的小草底下，蟋蟀们正抖着双翅奏出合鸣。
突然，股蜡烛味儿和丝摇曳的烛光从门缝里透进来，负责看守黎江的红卫兵耐不住夏夜的困乏，踏着空洞的回声来到门边，把头歪靠在囚室的门上，很快就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阵吱吱的尖叫声从对面墙角传来，黎江看到串幽幽的寒光沿着墙边散开，迅速向门边溜过来，不由á打了个寒战。他竭力镇定自己，仔细看，原来是些黑糊糊贼溜溜的老鼠。他下意识地抬手摸摸刚才被咬破的耳朵，不觉厌恶地皱紧ู了眉头。谁知被牵动的额角阵疼痛，伸手摸，有些黏稠的暗黑色的液体沾在手上，他心里震，那ว定是血！
下午，那些人把他打得太狠了！
最近，城市上空整日弥漫着不散的烟雾，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被砸烂的古董碎片和燃烧的火光，学校的操场已经成了大批书籍的焚尸炉，红卫兵们每天都把车车书籍拉到เ这里来焚烧。
就在这个ฐ下午，黎江负责跟辆运书的平板车来往于图书馆和操场之间，他觉得自己正在做件最不愿做的事情。他的双腿越来越沉重，脚步也越来越缓慢了。来到เ图书馆，面对排排书架，面对行行排列整齐的书籍，他木然呆立着，仿佛看到无情的大火正在向这些无声的语言扑来，仿佛看到排排书架像堵堵坍塌的墙，稀哩哗啦地歪倒在浓烟烈火之中，他不由á地闭上了眼睛。
哎，黎江，你怎么啦？快搬呀！在窄窄的过道上，个同学托着大抱书碰碰黎江，诧异而关切地望着他。他赶忙侧过身子，那位同学使劲儿挤过去，后面的同学又抱着书本挤过来，他们都用疑惑的目光注意地看眼发愣的黎江。于是，他垂下眼睑，匆忙地拐进条横道，沿着书架走向深处。光线越来越暗了，黎江看到有些书架已经被搬空了，他心里也突然感到空荡荡的。他倚着书架又次陷入沉思。多少年来，书直是他的好朋友。更深夜半，它们常常伴着他在灯光下畅谈。他觉得书开阔了他的视野，使他的生活丰富而有意义แ。回味着那些书给他留下的深刻๑印象，在记忆中与书中ณ的人物携手漫游，他觉得自己好像正在为ฦ这些等待被押上刑é场的死囚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