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19๗84年8๖月生，小作家。曾获得第五届新概ฐ念作文大赛一等奖。“8๖o后”唯美派和悲情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出版有短篇小说集《邂逅相爱离别》。春水东流文白雪湘江一直记得女孩丽江第一次被妈妈领来的场景，那ว是她记忆里丰硕饱满的一页ษ，她在很多年以后回忆那一刻，依然清晰而生动，并且伴有微微的痛楚。湘江走到她的面前，拉起她的手说：丽ษ江，我是你的姐姐湘江。丽江挣脱她的手，固执地往后退，站在墙角里，面容呆滞地掉眼泪。湘江觉得这个女孩离自己那么近，可是她面容里的绝望自己一点也不懂，她再次靠近丽江。丽ษ江突然大叫：我没有妈妈，也没有姐姐，让我回家，我要和阿婆在一起！湘江的妈妈走过去，紧紧地将丽江搂住：孩子，阿婆死了，死了就是永远离开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你明白吗？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是你的妈妈，她是你的姐姐，你还有爸爸和哥哥，我们五个人一个家，会比你和阿婆的家热闹好多。丽江的身体僵直在妈妈的怀里，她不再挣扎，只有泪水往下流。妈妈在湘江的房间里为她支了一张床，铺上了一模一样的床单。湘江说：丽江，我们睡觉吧，明天早上一起上学去。她又去拉丽江的手，丽江低着头，跟着她走。她觉得丽ษ江好瘦，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像一朵清瘦的水仙花。夜晚的时候，湘江没有像平时那样很快入睡，她想着“妹妹”这个词语，她就这样突然地有了一个ฐ妹妹，很奇怪的一种感觉。她听见屋子那边传来了床板嘎吱嘎吱的响声，还有丽ษ江低低抽泣的声音。她下床去开灯，走到เ丽江的身边，用手轻捋着丽ษ江的头：丽江，丽江，你是不是做梦了？丽江没有睡着，她睁开双眼，定定地望着湘江。湘江现她面色苍白，额头满是汗水，身体裹在被子里瑟瑟抖。湘江伸手去抓她露在被子外面的双手，手心因汗水而潮湿，手背冰凉。湘江说：你生病了。丽江摇摇头，和着泪水与汗水说：从前胃痛的时候，阿婆会给我敷热水袋的。那ว你等一等。湘江转身去敲妈妈的房门，她迟疑地对妈妈说：她，她——那时湘江在想应该用哪一个称呼来称丽ษ江。她最终说，是妹妹，妹妹病了，想要热水袋。她和妈妈来到เ厨房一起为ฦ丽江灌热水袋，她甚至去找了一盒止痛药问妈妈：用不用让丽ษ江吃点这个？之后她靠在门框上，面色茫然地说，丽江，她究竟是哪里跑出来的妹妹？妈妈，你告诉我她是谁，好吗？妈妈一手提着热水袋，一手摸着湘江的头说：你只用知道丽江是你的妹妹，你有的东西她都应该有，甚至你得允许她拥有的比你多，允许她可以拿走你所拥有的。湘江站在原地，低声对自己说：原来妹妹的到来，就意味着我的一切被她分享，被她占有。那一年湘江与丽江都是九岁，妈妈为丽ษ江重新上户口的时候，把她的生日改成了和湘江相同的。丽ษ江是妈妈好朋友的女儿，她的爸爸妈妈死于一场车祸，从小跟着乡下的阿婆生活，阿婆老了，死了，妈妈就把这个ฐ女孩接到เ了城市，将她收养。湘江在很久之后知道了《金刚经》里的八大神怪之ใ一阿修罗的故事，如果为男性，则ท相貌丑陋，如果为女性，则有美艳容貌，与她相遇的人都会爱上她，也必定会因此而遭受苦难。湘江听说了这个传说后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她的妹妹丽江，当她第一次见到เ丽ษ江在墙角哭泣的时候，她从没想过这个女孩在日后会成为ฦ一个ฐ灾难的符号。第二日清晨，湘江很早就醒来了，她没有叫醒仍在熟睡的丽江。她想起昨天晚上丽江的头被汗水沾湿的样子，还有冰凉的双手和抖的身体，她想让妹妹多睡一会儿。她轻掩上房门一个人上学去了。整整一个ฐ上午，湘江都在想，为什么เ那样瘦小的一个孩子，面容中会有那么一种残酷的决绝的神情呢？中午放学后湘江去学校旁้边的中学找住校的哥哥怒江。在有很多人喧嚣的学生食堂中，湘江对他说：咱们多了一个妹妹。他隔着桌子瞪圆了双眼大声说：告诉你多少次了，讲话声音要大点，我听不见。湘江重复了一遍，声音仍然很小。可是这次怒江听见了，他放下了碗筷，怔怔地望了她很久，最终说了一句：她来了，她还是来了。湘江回到家里的时候看见丽江和爸爸妈妈坐在桌前吃饭，丽江的长头披散着，穿着湘江的果绿色的睡裙，蜷缩着身子拨弄裙边的流苏穗子，头埋得很低，没有吃面前的米饭。妈妈让湘江又吃了一次，叫她陪着妹妹，丽ษ江会多少吃一些。结果那一天的饭桌上，湘江吃了很多，丽江却始终低头沉默。到了下午的时候，湘江看见丽江一个人去楼ä下的小店里吃米线。丽江是在大山深处长大的女孩，童年时代最常做的事情是爬到เ山顶伸手抓头顶的浮云，她一度觉得它们像极了阿婆种在园子中的花朵。丽ษ江很小的时候阿婆就教她认字，从身边的花朵树木和草药教起。所以丽江对文字的最初的感知，便是如花朵一般美丽，如植物一般清香，这一种认识，甚至影响了她日后对人性，乃至对生命的体察。丽江从小是迷恋繁丽色彩的女孩，在乡下的家里，阿婆用蜡染的布匹亲手为她缝制衣裙。她穿着绚烂的长裙站在山顶ะ的花地中，面对花朵的盛放落寞地微笑或流泪。那几年，是她心底唯一留有温存的日子。丽江第一次跟着姐姐去城里的学校，她见到了一个与乡下的外婆家完全不同的世界。她站在讲台上，有些紧张地望着台下穿蓝ณ色校服的孩子们，老师让她作自我介绍，她沉默着，没有讲一句话。湘江站起来，替她说：她叫丽江，是我的妹妹。下课的时候有很多男ç孩子来到丽ษ江的身边，他们嘲笑丽ษ江身上蜡染的衣裙ำ。那ว是丽ษ江最喜欢的衣服，她穿上它，像从云南过来的女孩。丽江腰杆挺得笔直地坐在座位上，声音很低，语气很沉地说，不要碰我，离开我！男孩子们哄堂大笑，为的一个ฐ去拽丽江的辫子，她一下子仰身翻了过去，身子悬在半空中ณ。湘江跑过来去推那个ฐ男孩子，自己却被撞倒在了地上。她爬起来，看见丽江的脸庞像一朵在雨中猝然绽放的花朵，那个男ç孩把自己的脸贴近丽江：你说什么？你敢叫我离开，你再说一遍，我看你敢不敢再说！白痴，滚开，滚开，你滚开！湘江呆呆地站在原地，惊慌得讲不出一句话，她一向是柔软温顺的女孩，没有见过这样的激烈。她转身奔跑起来，跑到旁边怒江的中学，站在怒江面前，面色绯红喘着大气说：哥哥，哥哥，丽江被人欺负了！怒江面色沉了下来：我就知道是她，我知道她早晚会惹事。哥哥，来救救丽江，她是我的妹妹，咱们的妹妹！湘江拉着怒江赶到学校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安静了好多，丽江抱着书包站在后面的黑板旁，双目憎恨地望着人群。怒江看见一个ฐ男孩子站在她身边，不停地转来转去，挑衅地笑。他走过去，一把抓住男孩子的衣领ๆ，狠狠地扇了两巴๒掌：你记住，丽江和湘江都是我的妹妹，不准你欺负她们！丽ษ江突然说：不要你来管，这些都是我的事情，你不能打人！之后丽江抱着书包，转身出了教室。湘江看着她的这个ฐ刚刚冒出来的妹妹一步步地远离，她的长辫子，她的蜡染的小花裙，还有刚刚ธ她摔倒在地上时小腿上蹭烂的伤口。湘江已๐经意识到，她的平静，会因为丽江的出现而有所改变。哥哥把湘江送回座位上，叮嘱她不要想太多，好好上课，他一个人出去追丽江。他在校园里那ว条小路的尽头看见一个瘦小的女孩，拎着巨大的书包，步履不稳地行走，隔了很远的距离，可他仍旧感觉得到她的孤独与不安定。怒江在校门口追上了丽江，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个ฐ在很久前就已知道的妹妹见面，他清楚他的家庭与她的家庭的纠葛，清楚他的母亲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态收养了别人的女儿。他清楚可是他不能让她的妹妹湘江同样知晓这件事情，他清楚可是他不能让他的父母知道他清楚。也许隐瞒，能ม够让更多的人好过。这是一个ฐ隐忍的面色黝黑的少年，在他的十三岁那一年独自守着一个上辈人的秘密。怒江从身后去扳丽江的肩膀，她转过身来，像已经想了好久一样，面色凝重地说：以后我的事情，你和湘江都不要再管。怒江望着第一次见面的妹妹，她的容貌是冷清而散淡的，单眼皮，薄嘴唇，瘦削的身体不堪书包的重负，摇摇晃晃地站立在他的面前。他想到另一个妹妹湘江，灵光的大眼睛，甜美的面庞，常常低着头浅浅地笑，他疼爱至极。有些人，始终拥有平和幸福的生活，有些人，却注定带着满身的棱角独自行走，在苍茫的人世间撞出无以弥合的裂ฐ痕，比如丽ษ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