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纪事》，其时全国各类刊物如林，为使该刊在全国有一席之地，我们策划要以全国一大批名人为依托，争取他们的支持，把刊物办出品位来。在编辑部列的一长串“名人”名单中，钱锺书191้0—199๗8、杨绛被列于榜。说来很可笑，那时编辑部三位同仁都是刚ธ从外单位调入的，别ี说无缘与钱氏夫妇相识，与文学圈内其他名流也如同路人，甚而连合适的牵线搭桥者一时都找不到。更况钱先生的耿介绝俗与他的大名一样，如雷贯耳，欲组他的书稿谈何容易。据说“堡垒是容易从内部攻破”的，我们把攻关的焦点放在杨绛先生身上。当《东方纪事》创刊号面世时，我们从中国作协花名册上找来钱先生的地址，试着寄给杨先生，并附一长信，推销自己和刊物，恳请她对刊物提意见、赐稿。他们是江苏人。我牢牢抓住乡情这根红丝线，祈่求她支持故乡的出版社，造福桑梓。饱读诗书的杨绛先生温良恭俭让，复信不忘鼓励勖勉一番。打那以后，除定期寄奉杂志间或寄点社里有品位的出版物外，逢年过节不忘寄张贺卡，送本挂历什么的，嘘寒问暖作感情投资。她老亦投桃报李寄贺卡、赠书。记得她收到我社出版的《蒋碧微》一书后，十分高兴，说大家都争着看，未及她读完，被友人借去先睹为快了。我投其所好，马上又寄一本，哄得老太太再三鸣谢。惭愧，真难为杨绛先生，我本是有所图的小人，故音问不断ษ，累得她每信必复，这令我深感不安，再三声明请她无事不必作复。渐渐地，我在致她的信中都附上一笔问候钱先生。她的每每来信也缀上“锺书附笔问候”。杨绛的字一笔一画极为ฦ工整、清秀，一次意外地我现信封字迹风格剧变，十分流畅、潇洒，充满书卷气，我断定为ฦ钱锺书先生所写。我早耳闻，他们夫妇的书名不少是相互题签的。夫人写信，先生书信封，珠联璧合，不失雅趣，此举正显出钱锺书、杨绛夫妇的鹣鲽之情。
次年，社ุ里拟出版一套“名人丛书”，在《名人忆往》一卷内收有钱、杨的作品，我请杨绛先生代转一函给钱先生，委请他为该丛书题签，以壮声威。孰料，钱先生复信云：“十分惭愧我承你品定为‘名人’，那证明我主ว观上虽不想‘欺世’，而客观上已经‘盗名’了。”他又以他的书法很糟和右拇指患腱鞘炎掣痛不能ม握管谢绝，还求我“谅宥”。信写得极其温和，诚挚感人，活脱脱的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形象，明明是拒绝了你，也没让你觉着丝毫的不舒服。
走近钱锺书，出师不利ำ，抬腿迈出第一步，老人家便下口令“立定”了。此举ะ，以失败告终，但我不想“向后转”。
是时，钱锺书热正在全国酝酿中逐渐形成。《钱锺书研究》已出第二辑，花城版《钱锺书论学文选》已问世，《围城》正一印再印，传媒说要拍电视剧。文艺界一切向“钱”看，成了热点。鉴于此，我向社里提出出版《钱锺书全集》，选题顺利通过，我自诩有与文学前辈“玩得转”的经验嘴甜、手勤、腿勤，外加脸皮厚，请缨上钱府攻关；显然是夹着私心，要走近钱锺书。第一次拜见老先生，又请他授权出书总不能光着手。塞红包？老先生早有“我姓了一辈子钱，还迷信钱吗”的名言，出版社亦不作兴这个，厚礼也不免俗气。他不是叫“锺书”嘛，送书吧。适逢那时江苏古籍出版社刚刚出版《清诗纪事》，二十卷，亦算家乡的“土特产”，讲得出口，拿得出手，再合适不过的。一套《清诗纪事》，一堆庞然大物，我一个人折腾不了，邀同仁田迎春君偕行，兴冲冲进京。为了能与钱先生对话，遮浅薄之丑，我临ภ时抱佛脚๐，翻钱氏家谱，读《钱锺书研究》等有关文字，忙得不亦乐乎ๆ。早ຉ闻钱先生杜门谢客，钱门由杨绛老太太一人当关，万夫莫开。我们决定不打电å话，直闯三里河。不知是为ฦ表虔诚，还是为出版社省钱，那天没有打的，那ว一包十多公斤的《清诗纪事》，真把我们折腾得够呛，三步一歇，五步一停，时值隆冬，两人还是忙得大汗淋漓。同仁田君打趣地说我们这是往麦加朝圣。我说我们是董存瑞，这包“炸药”还怕攻不下钱老先生的堡垒？当我们气喘吁吁地扛着这包书爬上钱寓楼梯时，我兴奋地想到เ下次来时扛的是《钱锺书全集》，那一定轻松愉悦百倍。
走近钱锺书2๐
按响门铃，开门的是清秀、小巧、温文尔雅的杨绛先生，花白的头，戴着细边眼镜，惊诧地打量着我们这两位不之客。我先行一躬，致歉打扰，再自报家门。“哦”，杨绛一听笑脸相迎。让座、奉茶，说室内暖气足，建议我们脱大衣以防感冒。我伺机打量一下钱宅，偌大客厅，空屋不见人，钱先生一定是听到电铃声吓跑了。室内窗明几净，厅内只有一幅中堂，案几上陈着笔砚。好像只有两只书柜，并非坐拥书城他们夫妇是功夫在书外。两只单人沙，朴素、简洁得一如主人清淡、典雅的风格。我看得出杨绛先生看我们“炸药包”时的惶恐和不安。我也觉得挺尴尬，一种难言的送礼人比收礼人更难受的尴尬。我忙说这次进京组稿，社ุ领导让我们顺ิ道看望一下两ä位先生，捎上家乡刚刚出版的《清诗纪事》，供先生披览、消闲。杨绛听着，淡淡一笑，指指书橱：“有了，有了。”恼人的是早ຉ有人捷足先登。图穷匕见，客套一番之后，我便开始游说，真像解放军连队的政治指导员，提出我社拟出版《钱锺书全集》的构想，从意义讲到操作细则。杨绛先生微笑着安详地倾听我的一番劝说后，她诚恳地表示谢意又委婉地表明“此事不妥”，大概ฐ为给我们台阶下，她说要听钱锺书本人意见再说。
在京组稿呆了数日，当我回到出版社上班时，钱先生的信已静静地躺在案头。为求真起见，斗胆侵权照ั录：昌华先生编席：
不才两月以来，身心交惫，遵医嘱，终日偃卧，大驾来失迎，歉憾之ใ至！《清诗纪事》颇多采及拙著，故苏州大学主编者曾以全部相赠；复蒙惠赐，虽“好物不嫌多”，然“与友朋共”，即以贻一学人。借花献佛，而饮水思源，不敢忘，尊锡也。特此致谢。顷获大函，语重意厚，感愧感愧！近数年京、穗、宁、渝、港、台出版家均以印行“全集”相请，弟一概坚辞，故台仅刊â“钱著七种”，穗仅刊“选集”。为弟搜拾旧作逸文者亦有六七人，以目录相示，弟不加增减，但答以有著作权，不同意出版。约法已成，“人人平等”，未便为贵社破例。来函所举自编“全集”诸君，必自信字字珠玑，故大踏步，大出手，无怍无愧。弟尚如佛家所说“知惭愧”，不敢学步。且古今中外作家生时编印之“全集”，事实上证明皆非“全集”，冒名撒谎而已。弟所睹一切全集，其中值得存者往往不过十之五六，乃学究辈借此堆资料博取微名薄利。来函所称huters君书，乃其博士论文，作者人甚诚笃勤恳，而天资不高，且不能读文言；译印其书，实属无聊。新西兰aທu9caທmpell君收弟早年文章译为英语，与弟所作英语文章合成巨帙，年前来华求弟增订，弟劝其罢休。近新西兰电视中渠出现讲聘译拙作事，显然尚乐此不疲也！来函释所言，只落后矣。一笑。草此及谢，并请谅宥。即颂
春祺
钱锺书上杨绛同候
二月一日
又是一年春草绿。
堡垒没有攻破。有心栽花花不，无意插柳柳青。在一切向“钱”看的热潮中ณ，社里组织到เ一部《钱锺书传》，决定出版，为ฦ尊重传主，为杜绝出版后可能生的不快，社里希望钱先生能过目，予以认定。社长又动员我去说项。这本是一件令传主尴尬的事，更别说淡泊名利的锺书先生，他历来反对此类俗举。一因社里的事，推不脱；二是想圆走近钱锺书的，我硬着头皮给钱先生写信，细述我社的一些想法。惯以“学得无怒天子法，战书虽急不开封”的钱先生，这回接到信后便来“鸡毛信”，信云：
奉读来书，甚感厚爱。年来弟不幸，已成新八股文题目，颇多借“题”著书者。欲为弟撰传记者忆有两三人，弟皆谢绝“合作”，请其罢休。来信所言，不知何人，想必据美国huters所撰传已有极糟的中译本，加以增饰，误漏百出。杨绛衰病，无气力审读此类著作，然此传既未得“传主”本人同意，作者岂“文责自负”耶？倘失实过多，迹近造谣诽谤，将来涉讼，亦未可保耳。八十老翁，来日无多，作“传”者何急不及待如此，使“传主”如神龙之ใ见而不见尾乎？可疑可叹！
走近钱锺书3
愚夫妇“全集”之举，亦有穗、沪、宁译林共四五出版社建议，弟等差有自知之明，不愿灾梨祸枣，亦皆婉谢。不识抬举，辜负盛情，既疚且感。
接读来信，我惶恐不安，忙将此信示社长，并建议认真考虑，尊重钱先生的意见。人微言轻，社里又有社里的考虑，不听招呼，将书印了出来。这甚于把我送上断头台。生米已成熟饭。杨绛先生此前另有信相托，要我坚决“劝阻此书出版”。我愧对二老，只能负荆请罪，寄上样书，等着挨克了。不日，钱先生赐复，严å厉地批评“传”中“因道听途说失实之处”，又因作者学殖浅薄，有张冠李戴或穿凿附会多处，“令人啼笑皆非”。让我铭感五内的是信末两句“木已成舟，书已出版销售”，薄利微名已赚，“置之ใ一笑可也”。钱先生批评得有理有据，言辞中肯，显出一种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大家风范。至此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因是年年初，钱先生正式委托人文社向法院起诉四川文艺出版社非法出版《围城》汇校本，维护著作权法的尊严。我真害怕老人家一气之下，也把我们拖上法庭。
这是钱老给我的最后一封信。我曾先后到钱府拜访四次，多么想走近钱锺书，一睹先生的风采，聆听先生做人做学问的教诲。我世俗，先生脱俗，这注定我无法走近他，无缘见他一面。但从《钱锺书传》出版前后先生致我的两封信，对出版社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体现他的宽容大度，让我走近了他，理解他，更敬爱他。他曾对友人说过：“做学问难，做人也难，做一个好人更难。我们要永远‘如临ภ深渊，如履薄冰’。”谁能ม说他不是个大好人？《钱锺书传》出书前，淡泊的他竭力劝阻，反对；出版后，多处失实，甚至迹近诽谤诬蔑了他，他“置之一笑”，真是佛家的胸ถ怀，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媒介的片面宣传，误导了世人，只知他的孤傲，其实他的宽厚也是名闻遐迩：194๒7年周振甫先生为他编《谈艺录》一书，错别ี字未能尽数扫除，钱先生非但没批评，反为之开脱，书出版后又题词相赠，拜谢。以至半个ฐ世纪后的今天，耄耋之年的周先生忆及此事仍感慨不已๐。大概ฐ由于钱先生过于执、过于实，而引起一些人误解他“矫情”。他曾说过：“人谓我狂，不识我之实狷。”他指控某出版社，那实在是钱先生没有办法的办法，出口气而已。耿介绝俗那才是钱先生的本质。
自《钱锺书传》出版，引起钱先生不快后，我无颜也不敢再给先生写信了。但报端一切有关钱、杨先生的文章，我仍一字不漏地爱读。总想找个由头“走近他”，似乎此生不做一次钱著的责编枉做了编辑似的。一日读先生《写在人生边上》，忽想到杨绛的《干校六记》诸篇文字，感到他们是一对饱风霜历沧桑的患难夫妻。他们的金婚纪念在即，突奇想，如能ม把他俩写的有关家庭、亲情、人生的散文结一合集作为ฦ金婚纪念册，该多有意义！因为他们的人生际遇，正是那一代知识分子命运的典型代表。
于是，我又把这一想法写信告诉钱、杨先生，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这回二老联名写信来，杨先生执笔，信云钱先生去年动一大手术，杨先生亦积劳成疾得了冠心病，都是老病之人，不宜劳神，也不可动火。又说他们的散文集已约定出版社，劝我取消这项选题。因我在信中写明“绝对尊重你们的意见”，我自己已把路堵死，只好作罢。后另组织一套人马，出版了“双叶丛书”第一辑。
“双叶丛书”问世后，大概ฐ由于选题独特，装帧别致，颇受社ุ会关注，特别是受圈内人士的推崇。萧乾ດ先生当时就问我为什么没向钱先生夫妇组稿，我说有难度。他老很热情，建议我去找舒展去，顺ิ手给写了张“介绍信”。我给舒展先生写了封约有两千字的长信，申ã述此丛书没有钱杨加盟，大为失色，托请斡旋。舒先生乐当信使。但曲线也救不了国，舒展先生向我致歉“没有完成任务”。并附钱之ใ女钱瑗女士致他的信，钱瑗说，她父母不入盟“双叶丛书”与对出版《钱锺书传》不满“完全无关”，请我不要误会。我明知“名流”的集子，钱先生素า不参加这一事实。但以小人之心猜测，仍以为二老为“传”的事在生我的气，我也感到很委屈，为ฦ了出版社的公事，伤了与二老的感情，太亏了。后静心研读各界人士写的有关钱先生为人的文章，彻底悟出钱先生就是这种脱俗的人。他能拒绝华中ณ师大为ฦ先父钱基博老先生作百岁诞辰纪念，他能拒绝世界名流赵浩生录音采访，他能拒绝一老出版家抱八十朵玫瑰为他祝寿，他能ม拒绝法国政府授其“对中法文化交流的贡献”勋章……那么，他拒绝我的这一请求是不足为怪的了。“素不喜通声气、广交游、作干乞”，这是他的本色，“老来岁月，更无闲气力作人情”，这是他的心声。拉他们夫妇入盟“双叶丛书”的事，我只能偃旗息鼓。可是社会舆论压力太大，读者来信来电不绝，小的有读中学的“钱迷”，老的八十多岁如“二流堂”堂主唐瑜先生，就曾厉声诘我：“‘双叶丛书’为什么เ不选钱锺书、杨绛这对老幽默？”逼得我只能ม回答说：“钱先生如随意加盟，那他就不是钱先生了。”
走近钱锺书4
十年了，想走近钱锺书，就是走不近。诚如哲人所言，越是得不到เ的东西越显珍贵吧。古人云，精诚所至，金石为ฦ开。金石不开呢，结论那一定是还不够精诚。走近钱锺书，是为了见识一下“庐山真面目”，理解他，学习他。其实在追求走近的历程中，不正加深了对先生的理解？他对《钱锺书传》出版前后的态度，不正是淡泊名利宽以谅人的一种身教？我为ฦ什么非要见那个下好吃的蛋的鸡？我终于悟出一个ฐ道理：与其执意走近钱锺书，还不如多读点钱先生的书。
难忘萧乾1้
我不信佛，却笃信缘。此生因书之缘结识萧乾1910—1999先生，真幸莫大焉！
前岁暮秋，我为出版社策划ฐ了一个ฐ选题：为当代文坛有影响的夫妇作家，出一本以写人生、家庭和亲情为中心的散文合集，冠名为“双叶丛书”。最初ม，我以投石问路的方แ式，请友人把这一构想转告萧乾先生，希望得到他的指教和支持。复信是出乎意料é之神，萧乾对此议表示欣赏，说“这个点子高明”，并称他已๐着手整理文章了。
不久，我因他事进京，想顺道拜访萧乾。因从无缘与萧乾谋面，我按图索骥找到เ了萧乾ດ的寓所，只见门铃旁้贴着一张小条子“年老体衰，仍赶任务，谈话请短，索ิ稿请莫”其实这块挡箭牌形同虚设，我共去四次，三次都有访客。我稍事踌躇，心想反正我已有信在先，硬着头皮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位老人，个子不高，背微佝偻，稀疏的头调皮地立在脑门，一脸慈祥的微笑。我一眼认出他就是萧乾先生。萧乾微笑着打量着我这位不之客。我赶忙自报家门。萧乾“哦”了一声，打着手势：“请进，请进。”
萧乾引我在沙上示坐，转身进里屋。我扫视了一下他的工作室兼客厅，仅八平米之ใ大。室内显得有点儿杂乱，准确地说是相当杂乱。书架上立着一排他自家的著作和一盒盒录音带，办公桌被一张大饭桌挤到偏墙的一隅，桌上正摊着稿纸，原版《尤利西斯》，一大摞英文资料é和工具书，像座小山。办公桌旁的一只方แ凳上摆满大大小小的药瓶子和文具。墙上挂着他与冰心、与巴金的合影。十分有趣的是室内交叉地拉着两条长长的绳索，挂满来自海ร内外的五颜六色的贺年卡，像一面面万国旗那ว时春节刚过。更逗的是依办公桌墙壁钉子上挂着两个带铁夹的小本子，桌子右下方แ也拴着个小拍纸簿，活像生产队会计的账本。顷刻，萧乾为我端来一杯椰奶，我忙迎上示谢。室内暖气很足，他见我正在揩汗，说道：“把大衣脱下，要不会感冒。”杯水片语，使我觉得仿佛回到家中，与我讲话的不是别人，而是老父亲。
一阵寒暄后，我问起文洁若先生，萧乾ດ说她一早ຉ就到厂里校对《尤利西斯》去了。此时我才知道，萧乾夫妇正为ฦ译林出版社在赶译“天书”，每日日不出而作，日已入而不息呢。我问他身体近况如何。他说虽然割了一只肾，还好，但必须一日三药。他指了指那堆大大小小的药瓶子，右手食指上缠着一圈白胶布，在我眼前一晃，我的心为之一颤，老人就是这样工作的。我略有些兴奋地向他汇报“双叶丛书”的构想，着重介绍了合集中夫妇两人的文章正反颠倒都可阅读的编排方案，他说“这个ฐ点子新”。当谈到作者人选时，萧乾说“一定得把钱锺书杨绛先生请进来”，并介绍我找舒展先生帮忙；说着便给舒展先生写信，还顺手从桌子下方挂的那个ฐ小拍纸簿中，把舒展先生的电话抄给了我。我这才悟出，老人室内的物件陈放是紊乱一点，但放得绝对有序，用起来便当，顺手可得，还可提高效率呢。
告辞之前，我提出想与他合影留念。他笑了笑，坐上沙，便招呼小和霞照料é萧乾生活的初中毕业生，萧乾还坚持每天教她二十分钟英文帮忙。拍照时，我坚持我应站着，他说：“那我也站着。”还真的站了起来。我说：“您是大作家，我是小编辑；您是长辈，我是后生。”萧乾反对：“编辑和作家是平等的。”我说：“不行，不行。”萧乾ດ莞尔一笑：“那好，一样来一张。大家平等。”就这样，同一时刻，几乎ๆ同一瞬间，两张不同姿ู势的合影，并列地珍藏在我的影集中。他那大家的风范、长者的宽厚形象，镌刻在我的脑海。
萧乾把书稿分两批寄来，还应约专为这本合集写了一篇长序，但忘记了起书名。我打电å话请他补写书名，他嘱我代劳。先生厚爱，恭敬不如从命。我知道萧乾一生坎坷，北平、上海、香港、英伦三，浪迹天涯。他是一位著名的“未带地图的旅人”，屡遭婚变，历经劫难，因祸得福，终在不惑之年结识文洁若女士，此后这个旅๓人方才觅到生命的绿洲。缘此，我斗胆为萧、文散文合集题名为《旅人的绿洲》，问萧乾ດ可否。先生来函称“雅而恰当”，欣然同意。
难忘萧乾2
是年，出版社经济状况不佳，陷入困境，因无钱购纸致使该书出版期一再延误。实出无奈，我只能ม函请先生宽宥。萧乾ດ说不必客气，反而提出：出版社有困难，将来出书可以用书来抵充他的全部稿费。其时我获悉他将《尤利西斯ั》稿费悉数捐赠给《世纪》杂志，而自己的生活极为简朴，这怎不令人肃然起敬。
《旅人的绿洲》面世了，我专程送到府上。他翻阅样书，十分称道：“印得不但好，而且别致，这在出版史上可能开创通过合集表现男女平等的先例。真是别出心裁。”他签名送我一本，还特地写道：“昌华同志，谢谢你的精心编辑。”事后，他还为《中华读书报》撰《慧眼和匠心——向出色的出版社编辑们致敬》一文，鼓励我一番。
萧乾先生古道热肠，有口皆碑。他十分关心“双叶丛书”续集的出版，为扩大稿源和影响，他把我介绍给台湾的何凡、林海音和柏杨、张香华两对文坛伉俪，以及英国的陈小滢陈西滢、凌叔华之女，请他们支持这套书的出版工作。后来他们都愉快地加盟了。前不久，客居英国的陈小滢女士寄来陈西滢先生的一篇重要佚文——1945年萧乾、陈西滢共同拜访英国作家福斯特的日记，要求补入《双佳楼影》一书“双叶丛书”续集之一。因原日记手稿复印件模糊不清，文内夹杂二十多处中国读者不熟ງ悉的英国人名、作品名、地名，我难以辨认、注释。遂再次请教萧乾，时他在为《收获》赶写“玉渊潭随笔”专栏的百忙之ใ中，拨冗为我答疑解难，并对英文部分一一作详尽注释，写了满满三大页稿纸，还幽默地说我是在“考”他，慨叹老了，“答卷不及格了”。其实，他那张对人生、对文学事业的答卷本就是他晚年的绝唱。
萧乾ດ先生，这位人生的旅人，在文洁若女士那儿觅到生命的绿洲，我亦有幸因选编《旅人的绿洲》结识了萧乾先生。《旅人的绿洲》是一本的书；萧乾先生本身又是一部耐读的书。作为前一本书的编辑，我深感三生有幸；做为后一部书的读者，我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