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觉民恳切地问道，“你同还如两个打算做什么事？”
觉民高兴地应了一声，便参加了包封的工作。
“大哥，你怎么才来？”淑华从对面石阶上送来这个清脆ะ的声音。觉新没有答应，他等着枚的答话。
“我看还是请明轩过去问问他的病。是真的，自然没有话说。如果是假病，就请明轩跟他当面交涉，”陈氏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周老太太同周伯涛๙讲话，她知道丈夫的心思，忍不住插嘴说道。她的话提醒了周老太太。
“你去问四老爷好了，”秦嵩故意跟他们开玩笑，不肯给他们一个确定的回答。
觉新明知是假，也不便说破，而且他知道他无法使她们了解那个ฐ道理。他了解周老太太的心情，也尊重他的感情，他只得依照她的意思再玩一次那样的把戏。
克安自然同意。张碧秀也怂恿他到花园里去。他看见高忠出去了，便唤一声：“秦嵩！”
枚在阶上唤他。他掉过头，看见枚摇晃地向他走来，只象一个无力的影子。枚走到他的面前，温和地说一句：“大表哥，你今天太累了。”
觉民挟着一本外国书从房里出来，在阶上唤了一声：“大哥，”便向觉新走去。
“不过我听见说春兰拉着老五闹，说老五打她，”王氏又说，她的眼睛仍然望着镜子。
觉民看看手里的草稿，答道：“差不多还有一半。我们应该写快一点。”
张氏轻轻地推开他的膀子，打岔道：“三老爷，你不要再讲话，你去睡一会儿好不好？不然就吩咐厨房开饭。”她惊奇地望着他，不知道他今天为ฦ什么改变了态度，而且对她说这许多话。但是她始终为他的健康担心。
周老太太要翠凤把凳子搬到她的旁边。凳子放好以后，她便叫芸坐下。芸只得留在这里。
克明停了一下，沉吟地说：“我想过些日子再决定……”
觉民不回答淑贞，却侧过头去看芸。亮的泪珠沿着芸的粉红的脸颊流下来，她的眼光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她似乎ๆ是将她一生的光阴用来看眼前这块木板和它在纸上画的线条与不清楚的字迹。觉民立刻๑收敛了他的笑容。他又看琴，琴也送过来同情的眼光。
淑华不慌不忙地从衣袋里摸出两个红纸包，递给他们，一面笑道：“还有你们自己的，你们倒忘记了？”
“我知道，这是我的老差使，”张还如笑着回答道。
觉新站起来，迎接这两个客人。他回答淑华道：“你还说早，送信的都来过了。”
“那么เ，二弟，你来划ฐ罢，我不划了，”觉新对觉民说，他慢地站起来。
“三妹，你今晚上吃醉了，”觉新า略微皱起眉头温和地说。
“一定是他！什么事总离不了冯乐่山！”淑华愤恨地说。
船过了桥，缓缓地向前流去。钓台已๐经可以望见。觉新记得他先前还在那上面同枚谈话，给了枚一些关于保养身体的劝告。这个ฐ年轻人如今默默地坐在他的对面。他奇怪：他们已经在花园里消เ耗了一天的光阴了！没有别ี的声音，除了水波的低语。柔软的月光罩住了一切。山石，树木，房屋似乎隐藏了一些秘密。枚也是，他也是。他好象在梦里。他一定是在做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二哥，你看，有这样不要脸的人！三爸也不好好地打他一顿，他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淑华又气又笑地对觉民说。
觉民把嘴放在她的耳边，说了两三句话，淑华点了点头。
于是汽笛声响起来，永远是那种拉长的尖锐的哀号。觉民吃惊地睁大眼睛看四周，并没有什么变动。觉新有气无力地叫了两ä声：“何嫂！”没有听见应声。他便站起来，走到方桌前点燃了清油灯，然后回到活动椅那里坐下。他的眼光又触到了桌上的信笺，他提起笔想写下去。但是电å灯光开始变了颜色，纸上的字迹渐渐地模糊起来。他无可如何地叹一口气，又把笔放下，无聊地抬起头望着电灯。电灯完全收敛了它的亮光，灯泡里只剩下一圈红丝，连红丝也在逐渐褪色，终地淡到什么也没有了。清油灯在方桌上孤寂地发亮，照不明整个ฐ房间。月光趁机爬进屋里。没有灯光的内房里黑地板上全是树影和窗帷影子，外屋里到处都有月光。
淑华也笑了起来。她答道：“你说还有哪个？就是四少爷。我骂他几句。真把我气坏了。
“三小姐，你也真是爱管闲事。四少爷好不好，三老爷会管他。他如今连三老爷的话都不肯听，你说话又有什么好处？”绮霞带笑对淑华说。
“你现在倒教训起我来了，”淑华笑答道。“我本来也是这样想法。不过看见他那种样子，听见他说两ä句下流话，我就是没有气也会生气的。好，我们不要管他。你跟我同四小姐到花园里头去。”
“好，等我去拿点点心来，”绮霞高兴地说。
“你不必去拿了，我们吃过饭还不多久，”淑华阻止道。但是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就换过语调说：“你快去把我那把团扇拿来。我们就在大少爷屋里头等你。”
淑贞在旁边默默地煽๓着一把小折扇，她的脸上没有擦粉，脸色惨白，眉毛深锁，眼睛略๓微浮肿，好象她吞过够多的苦酒似的。淑华注意到她的脸色，便关心地小声问她：“四妹，你怎么不说话？今天又有什么事情？”
淑贞不愿意回答堂姐的问话，只是痛苦地说了一句：“三姐，我们进去。”她和淑华都进了觉新的房间，走到写字台前面。
“四妹，你为什么不对我我？我晓得你又受了委屈，”淑华柔声问淑贞道。
“春兰今天又挨了打，妈不准她吃饭，”淑贞哽咽地说。
“春兰也倒楣，偏偏遇到เ这个主人，”淑华不平地说。她又安慰淑贞道：“不过五婶今天已经发过脾气了，她不会再为难你，你也不必再想这些事情。”
“六弟今天过继给陈姨太。妈说她上了四妈的当。妈今早晨起来就不高兴，关在屋里间还没有出来过。吃早ຉ饭的时候我也挨了骂，我又没有做错事情，”淑贞悲声诉苦道。
“五婶也太不应该，她为什么เ总是欺负你？”淑华愤慨地说。她马上安慰淑贞道：“四妹，你不要害怕。我将来一定有办法。我一定给你帮忙。”
淑贞感激地看了看淑华，摇摇头说：“三姐，我有点害怕。大嫂死了，二姐又走了。人一天天地少起来。”她的脸上忽然现出了恐怖的表情，她望着淑华痛苦的地说：“三姐，你多半也会走的。琴姐也会走的。你们都走了，让我一个人留在这儿。我简直不敢想。我怕我活不下去，我一定会死。”
绮霞拿了团扇进来。她还带着一个盛瓜子、花生的的小盆子。淑贞的话也使她吃了一惊。
“四妹，你怎么能够说到เ这种话？”淑华失声叫起来。她爱怜地责备淑贞：“你年纪轻轻就说到死，你不害羞吗？”她亲密地抚摩淑贞的头发，说：“我不会抛开你走的。即使我有办法走，我也不会不顾你。”她只顾ุ慷慨地说话，其实她自己้也就没有定下一个将来的计划。她永远抱着一个含糊的信念：我要自己้来管我的事情。
淑贞感激地偎着淑华，凄凉地微笑道：“三姐，我晓得你不会抛下我走的。不过我只能够连累你，我对你没有一点好处。我这双脚连跑路也跑不动她忧郁地看看她的脚其实只要妈稍微把我放松点，只她们不再象那样天天吵架她苦恼地皱起眉头，我也过得下去的。我并不要享福。我晓得我自己้不配享福……”
“四妹，我们不要再说那些话了，我们走罢，”淑华打断了淑贞的话。“你听，蝉子叫得多好听，还尽说那ว些不痛快的事情做什么เ？我们到水阁看荷花去。”
淑华说得不错，窗外一株高树上，知了歌唱似地叫着。这仿佛是在舒畅中发出来的声音。它一扬一顿，甚至声音的长短，都象是合着节拍的。这样的歌声使得紧ู张的心情宽松，疲倦的身体舒畅ม。它慢慢地在她们的周围造成了一种闲适的气氛。
淑贞不再诉说她的苦恼了，她让淑华挽着她往花园里走去。绮霞在旁边陪伴她们。
园里另是一个世界ศ，不但空气比较清凉，而且花草树木都带着欣欣向荣的姿态。这里没有可憎的面孔，没有粗暴的声音，没有争吵，没有痛苦。一些不知名的小鸟或者昂头在枝上鸣啭，或者振翅飞过树丛，都带着自由自在的神气。她们走近草坪，看见牵牛藤缠住，柔嫩的荦牛藤盘满了一座假山，旁边有两ä株高的松树，树身也被牵牛藤蜿蜒地往上面爬去。在那些可爱的绿叶中间开满了铃子似的紫色花朵。她们再往前走。转过两座假山，使看见一片象铺上绿绒毡子似的草地。好多只红色蜻蜒在草地上飞来飞去。
“三姐，在这儿歇一会儿罢，”淑贞恳求地说，她觉得腿酸、脚痛了。
“四妹，你走不得吗？那么坐一会儿也好，”淑华点头说。她掏出手帕垫在地下，自己้先坐下来，一面动手掮扇子。淑贞救获似地跟着淑华坐下去，还用手捏捏自己的脚。绮霞把那个小盒子找开，送到她们的面前，她就坐在她们的旁边，手里捏了一把瓜子慢慢地嗑着。她们三个ฐ人都不说话，安静地欣赏这些抚慰疲倦心灵、培养纯洁心境的大自然的美景，享受那种不被人打扰的闲适的滋味。淑贞开始觉得有一股清凉的泉水在洗她的脑子。她觉得眼前渐渐地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