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兄，”季峦望着那ว大汉厉泼疯笑道，“天寒地冻，何苦又折磨自己！”那大汉却不理他，只顾将酒葫芦里的酒尽数倒入口中ณ。南雁瞧他喝得双目红，忍不住上前一步，轻声道：“厉大个子，你心里又难受了么เ？”
“南雁，”那胖子转身向少年叫道，“出了何事？”那少年却不说话，只漠然向徒单麻二人努了努嘴。徒单麻这时胆气稍定，眼见这胖子器宇不俗，便是不言不语之时，胖脸上也挂着三分笑意，心中ณ一动，急将手一拱，道：“阁下莫不是风雷堡‘妙手乾坤’季峦季二爷么？”
完颜冠一颗心仍是怦怦乱ກ跳，问道：“风雷堡是什么所在？”徒单麻抱起他来，腾身跃过那青石，边跑边道：“风雷堡便在这伏牛山脚下，据说这风雷堡主ว易怀秋原是个ฐ宋朝汴京人。自咱大金灭宋之后，此人便常怀亡国之恨，潜入我北地四处游历，后来便在这伏牛山脚下扎下了根。这风雷堡仗着地处偏僻，素来不将官府放在眼内，单瞧这‘山多虎豹，金狗莫入’八个字，就知这易怀秋有多猖狂。嘿嘿，听说龙骧楼主ว芮王爷久ื有剿灭此堡之ใ心，只是一直没有腾出手来，不想却成全了咱们！”他说着苦笑道，“小和尚，我想先让你暂且寄住在风雷堡，你瞧如何？”
“皇上——”还是徒单麻从心底出撕心裂腑的一吼，乘着众人呆愣之际，身子疾纵，揽起了跌倒在地的晋王完颜冠，一脚踢飞了寝殿的窗户，飞身纵了出去。
一串ธ血珠飞到锦袍上，颈่上的刺๐痛伴着刺๐骨的寒意直窜入心底，完颜冠的酒意登时醒了大半。他啊的一声大叫，在地上打了个ฐ滚，抬头看时，才瞧见一壮一瘦两ä道身影各舞刀剑，恶狠狠直扑过来。却又有个矮粗的身影挥掌如风，死死拦在身前，可不正是师父“矮修罗”徒单麻。完颜冠痛得双目都流下了泪来，霎时间只觉自己似是跌进了一个惊恐黑沉的噩梦中去了。
唐括辩、大兴国几人举足入了皇宫，就有一阵寒风卷着冰冷的雪糁子扑打在脸上，丝丝的疼。唐括辩等人都将脖子缩在肥厚的貂皮裘า衣内，却仍觉心底泛起阵阵的寒意。
南雁眼见易怀秋凝思不语，忽然道：“易伯伯，你说过，金国的女真人不过才几万人。为什么เ咱们大宋千千万万的好汉，却怕了他金国几万的女真人？”易怀秋霜眉微抖，咳了一阵，才冷笑道：“一来是咱这朝廷无能ม，大宋赵官家任由宵小横行，弄得忠良凋零，自食苦果。二来么，便是咱大宋百姓人口虽众，却最不心齐，素า来只好相互排挤相互算计！大宋国势不振，中原武林更是乱ກ成了一锅粥，一群无知之辈终日里自相杀做一团……”
南雁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蓦地顽皮地一笑：“我知道了，咱们大宋的人虽多，心却不齐，若是有个ฐ人站出来，让大伙息了争斗ç，将劲往一处使，一同抵御金兵，那不就成了么？”
“小小年纪，居然懂ฦ得这个道理，”易怀秋那一双老眼里还隐着一蓬光，忽一闪动，如星如电地望向南雁，道：“这话不错，我大宋好汉若真是戮力同心，中原之ใ大，又哪里有金兵的容身之处？十几年前，却是真有这么一个ฐ人，创น建四海归心盟，将天下武林聚在一处，折箭为盟，同抗外侮……”说到这里，却忽然顿住，目光也悠远起来。
窗外山风呼啸，虽是隔了厚厚的窗户纸，仍扰得那ว灯焰微微抖颤，映得他那张古柏青松样的老脸忽明忽暗。
南雁见他深深沉思，忍不住问：“他叫什么เ名字，现在何处？”
易怀秋的身子登时一震，望过来的目光里就多了一抹苍云般厚重的疑ທ惑，缓了缓，才沉声道：“那人便是‘风云八修’之ใ中有‘剑狂’之称的卓藏锋。十几年前，他还是明教的月尊教主ว，以一把腾威แ神剑决胜千里，在同心坛上战败了一十三家门派宗主，使黄河两ä岸的天下英豪摒弃成见，立志归心，以‘四海ร归心盟’为号，矢志共破金虏。”
南雁听得悠然神往，睁大黑炯炯的眸子，道：“以一把长剑战败四方英雄，这人真是好本事啊！”余孤天心中正五味杂陈，眼见他望着自己้笑，也呵呵地陪上张笑脸。
一直微笑不语的季峦这时呵的一笑：“卓大侠独胜天下英雄那是有的，但若想会盟群豪，使众多英雄同心同德，单凭武功又是不够的。四方แ群豪拥戴卓盟主，除了他的武功，更多的却是他那赤胆忠心和慷慨仗义แ。他天生是个ฐ领袖群伦的英雄，只在那高台上豪气凛凛地这么一站，便引得群豪心生崇敬！”
南雁眼前似是现出一座直耸入云的高台，台上一个长衣飘拂的汉子临风挥剑，他心下悠悠地想：“只在台上这么เ一站，便引得群豪服气，这人不知是何等英雄！”
易怀秋点头道：“后来四海ร归心盟便跟着卓盟主ว投到岳元帅麾下。那ว时你易伯伯也在卓大侠手下听令，受他指派率人过河相助北方แ义แ军。黄河以北的义แ军有了‘四海ร归心盟’这强援，登时便成星火燎原之势，没多少时日便有了四十万之众，锋芒所指，所向披靡。岳元帅得了卓盟主的鼎力相助，也是愈如虎添翼……若非后来的奸贼秦桧弄权，只怕咱早就跟着岳元帅、卓盟主ว直捣黄龙，迎得二圣还朝了。”想到เ壮年豪事，心下感怀，眼眶四周竟是一片潮湿。
余孤天一直凝神静听。他隐约知道岳飞这个ฐ人，知道那是宋朝能ม征惯战的勇将，连金国的大英雄完颜宗弼都不是此人对手，几次败在岳家军之手。这时听了易怀秋的话，不由暗自苦笑：“原来他们是岳家军旧ງ部，我这大金皇胄，却跑到เ岳家军旧ງ部之ใ内避难，真是天大的笑话。”
屋内一片静，忽地响起脆生生的一问：“那ว位卓盟主ว，后来怎样了？”
易怀秋神色一震，悠悠地瞅了问的南雁一眼，才道：“卓藏锋得了四海归心盟的盟主，却在无意之中ณ得罪了两ä个人。第一个ฐ人便是奸贼秦桧。盟主是岳少保的左ุ膀右臂，秦桧要除岳大帅，第一个自然先要除去他。另一个ฐ人却是当时明教的日尊教主林逸烟。明教‘日月双尊’两位教主之中ณ，论位分，日尊教主还在月尊教主之上。试想卓藏锋以副教主ว的身份得了四海ร归心盟的盟主，欲置他这明教日尊教主于何处？听说那时卓藏锋要挥剑抗金护国，林逸烟却想乘๖机壮大明教，后来教内便闹出了护国还是护教的林卓两派之ใ争。到底卓藏锋和林逸烟二人之ใ间有什么เ恩怨，我们外人不得而知，听说后来卓藏锋为ฦ息争斗，终于自动率了几个亲信远走。
“那时恰是绍兴八年，秦桧独相，气焰嚣张，这狗贼一心求和，便设计奸谋，先将盟主手下英豪驱散殆尽，更遣出鹰犬，全力追杀于他。卓盟主ว最终寡不敌众……”说着声音蓦地一哽。南雁听他语音颤，一颗心也扑扑乱颤，忍不住急问：“怎么เ了，难道那卓大侠死了么เ？”易怀秋沉沉道：“或许是吧，据说那一场追杀之ใ后，卓大侠不知所终！但我先后多次派人访查他的下落，也是毫无所得，想必他多半便已遇难……”
南雁睁着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瞪着易怀秋，忽然道：“那位卓大侠是天下无敌的英雄，他死不了的！”易怀秋滚满浊泪的老脸上却破出一线笑容：“是，他是大英雄，死不了，或许弃剑隐居，也未可知！”在南雁一个孩子的心中，自是希望英雄永远不死，听得易怀秋这一说，倒更加认真起来，道：“这卓大侠就是没有死的！”
“是，就是没死！”易怀秋也不与他争，只苦笑道，“只是这卓大侠一去，天下武林又如先前一般四分五裂，却再无卓藏锋那样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出来登高一呼了。”说着长长一叹，感慨无尽。南雁却将两条修长俊气的眉毛一挑，一字字地道：“再过几年，我也要跟这顶天立地的卓大侠一般，再开他一个ฐ四海归心大会，将四海豪杰聚在一处，再不打打杀杀，大伙一起使力将那金狗赶出中ณ原！”
“好孩子，”不知怎地，他这孩子气的一句话竟让易怀秋身子一抖，伸出枯瘦的手掌将他肩头紧ู紧攥住，颤声道，“你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枉了易伯伯督导多年……”杂着老泪的目光中掩不住的一股欣慰之色，还要待说什么เ，口中却蹦出一串猛咳。他咳得那ว样的猛，那身旧得黄的袍子象深秋落叶一样簌簌抖起来。余孤天听他几人对答，心内忽酸忽苦，当真不知是个ฐ什么滋味。
“大哥，”季峦听他咳得厉害，急忙站起，轻声道，“那老伤可又犯了么เ？”易怀秋点着头，却止不住那咳，愈咳得急促起来：“咳咳……这伤是一日重似一日，也不知还能撑得几时！”季峦面色一惨，急挥手道：“天色已๐晚，大哥还是早ຉ日安歇！”便带着两ä个孩子匆匆退出。
当晚余孤天便给人安排住进了一间正房内。这风雷堡虽然穷破，垒的屋子却还不少，这间房子也不是很大，墙壁却用桑皮纸裱糊得干净爽眼，炕也是按北方แ人的习俗烧了火炕，躺上去暖融融的。跟他这些日子胡乱ກ栖身过的破庙、岩穴和野店比起来，这地方แ实在该算是个ฐ天堂了。但余孤天却睡不着。
还是平生头一次，他这么一个人呆着。屋里还燃着蜡烛。借着抖颤的烛光，余孤天怔怔地盯着头顶那ว昏黄古旧的屋顶ะ，心内的恐惧、忧伤如同无边无际的海水一样迅地弥漫开来。他忽然将被子蒙住了头，呜呜地痛哭了起来。
沉实地哭了片刻๑，余孤天的心内才好受了一些，却听得窗外蓦地响起阵阵轻吼，听来似是个孩子低哑着声音嘶喊。他轻轻起了身，从门缝里望过去，却见院中正有个少年在伸胳ฑ膊踢腿地练武。余孤天心下好奇，推开屋门便走了出来。蓝ณ黑色的天上正有一弯透亮明朗的冬月，皎洁的清光照ั得这大院子一片银亮，那ว在月下练武的孩子正是南雁。
南雁也瞧见了他，却只向他微微一笑，便自顾自地接着打拳。余孤天识得那ว拳正是少林弟子入门必练的伏虎拳法。其时这少林派的伏虎拳传遍大江南北，余孤天当年兴之所至，也曾学过几日。
可是余孤天凝神瞧了片刻๑，却不由暗自摇头，原来南雁举ะ足落步都毫无章法，那拳打出去也是绵软无力。这趟伏虎拳刚刚打得不到半套，南雁竟已๐气喘吁吁，但他倒有个咬劲，仍是一招一式认真之极地打下去。练到最后那招“跨虎归山”时，震足拧身后该当一个ฐ起身旋风腿后收势的，但南雁双足无力，一跃之下竟摔倒在地上。
余孤天眉头微皱，想过去扶他，终究是矜着步子懒โ得挪动。却见南雁已经翻身而起，又将那招“跨虎归山”呼呼地打了一遍，这一次落足在意，身子歪晃了下，好歹没再跌到。
“瞧我这身汗！”南雁收了拳，便喘着气向余孤天微微一笑，边说边拍打身上的土。余孤天也向他点头微笑，见这南雁大冷的天身上衣衫却只穿了两件薄衣，给汗水浸透了薄薄地贴在身上，站在寒风萧瑟的院子里，丝毫不觉得冷似的。
南雁脸上还腾腾地冒着虚汗，他却懒得擦，任由汗水顺着那清俊的脸颊๐刷刷流下，呵着冷气道：“易伯伯说，我这体质不该练武的，身子太虚……”听这聪明多智的南雁说自己竟然体虚无法习武，余孤天心里竟有些悻悻然的欣喜。眼见南雁汗出得象水里捞出来一样，他心下好奇，伸手抹了下他额头上的汗。
南雁说起自己的缺憾ย，脸上神色登时懒โ散起来，叹了口气，才道：“据说我打小便浑身是病，三岁那ว年更是险些病死。忽地风雷堡外来了个古古怪怪的老和尚，摸着我的脑顶骨说了一句什么‘百折不挠，玉汝于成’，又给他捣鼓一阵，我这病便好啦大半。只是身子依旧是虚，一动就出汗不止，”他猛然飞足踢得一块石子远远飞出，道：“我倒真盼着那怪和尚再来一次，把我全治好，可他却再也没来！我还是想习武，只是这么เ偷着练，胡踢烂打的终究不成器！”余孤天见他神色怅然，心中才升起一丝同情：“他那ว么เ聪明，却也有这么เ多的烦恼！”
“嘿嘿，百折不挠，玉汝于成！天知道我还要再‘折’多少回，才能变成一块玉！”他说着怔怔望着天上的明月，愣了半晌，忽地闪着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余孤天道，“你知道么，我还总做一个怪梦！梦见自己跑到一个怪得不能再怪的深山里，那地方แ有水有树，一个挺高挺俊的人，就拄着一把黑黝黝的东西站在那，目光炯炯地望着我！每次我总是一怕，便醒了！”
余孤天听他说得阴森诡异，只觉颈后冷风嗖嗖，不由á缩了缩脖子。“你怕了？这个梦可是千真万确，我连易伯伯都没告诉，就告诉了你一个！”南雁才眨着眼睛坏坏地一笑：“可别ี给大哥我传出去！”
这南雁有时懒โ懒的一句话也不多说，但这时说起来就是没完，只听他又道：“易伯伯传了我们一门驯兽秘术。凭着这功夫，我没事时就在山林里面混，老虎、野狼都能ม做我朋友！除了在林子里玩，就是下棋！可惜风雷堡中却没几人敢跟我下棋！”南雁说到เ下棋，阴郁的眼神蓦地变得神采奕奕，伸手揽住南雁的腕子，道：“对了，走，带你到เ我屋里玩去！”
他的屋子其实紧ู靠着余孤天所居的房屋。进得屋来，却吓了余孤天一跳，满屋都是围棋。凳椅上，桌案上，连地上都摊着围棋子，火炕上一张棋枰，黑白分明的棋子错落有致地点染在棋枰上，显然是打谱用的。
余孤天啊了一声，险些脱口问他：“你这么เ喜欢下棋么เ？”其时围棋风行天下，金国的女真贵胄仰慕宋人衣冠文化，也颇好此道。汉化颇็深的熙ກ宗皇帝ຓ就是个ฐ中高手，上行下效，宫中之ใ人也多好行棋打谱，余孤天自认也是其中的一个ฐ高手。这时忽然见了围棋，倒有些出乎ๆ意料，不想这荒僻山堡间竟也有孩童喜欢此道。
南雁见他眼睛直，不禁面露得意之色，说：“易伯伯不让我练武，却喜欢让我下棋，”拉着余孤天的手，走过去一起坐到เ了炕上，捻着炕上那白闪闪的棋子道，“这东西也着实让人入魔障！我玩起来就能ม一天不吃不喝。易伯伯每年我过生日的时候都送我一副围棋。这满屋子的棋，都是他给的！”
余孤天听得“生日”两个ฐ字，心里就似给刀剜了一把。生日，自己้十二岁的生日前夜，头顶上的天蓦ย然塌了下来，自己一步跌落了地狱。那个金国贵族少年最盼望的十二岁的生日，自己้却是在颠沛流离中ณ胡乱过来的。
他觉得双眼一阵潮湿，怕给南雁觉，忙低了头拈起一枚棋子，装ณ做细细把玩。南雁却忽闪着眼睛早瞧见了，他是个极机灵的孩子，心下微微一沉：“是了，这余孤天是个ฐ孤苦孩子，想必每日里吃喝都不保的，我跟他说起生日里有人送这送那的，未免惹他难过了！”便一笑道：“你会下棋么？易伯伯说我是个ฐ奇才，天生学棋的料。这里的大人们连易伯伯算上，全给我杀怕了，我让他们四子都没人敢下。你若跟我下，我就让你四子！”
余孤天在宫里面给人捧惯了，这时听得南雁狂傲的话语，心中ณ登时一阵气恼，只想立时挥棋布阵，杀得眼前这小子片甲不留แ，但想起师父矮修罗说的“装傻装ณ哑”的话，心内又是一紧：“我这时是在这南蛮子的反贼窝里面，还是处处谨慎为ฦ妙。”便咬着牙摇头比划着不会，跟着又仰头打着哈欠，做困顿ู之状。
“我倒忘了，”南雁笑道：“你是长途跋涉，只怕累得紧ู了。咱这就歇着吧！”将炕上棋子胡乱ກ拾了起来，一口吹熄了灯烛。
两个孩子并排躺在炕上。南雁手里拈着一枚闪亮的棋子，翻来覆去地把玩，沉了一沉，终于叹道：“我这辈子其实比你还苦，起码你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却不知道我爹是谁，我娘是谁……易伯伯说我是他捡来的孤儿，可我总觉得他们象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似的！”
余孤天给他的话搅动了心事，霎时间心内凄苦，也长长叹了口气，暗想：“这天下还有谁比我更苦？大金国已经换了个ฐ天地，我从此便是个漏网之鱼，师父重伤之ใ后去龙骧楼求援，也不知怎样了……”耳听得远处不时隐隐传来野兽嘶吼之声，声虽不大，却让人心中ณ阵阵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