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在我怀里依然目光闪烁，若有所思。过了很久，她仿佛回来了，轻声告诉我：“虫，虫。”
第八章寻常的苦难札记之三5
“妞妞是不平则鸣。”我说。
“这只是喉科的诊断。你看看她，烧成这样，她正怀着孕。我希望你至少从内科角度提点看法。”我竭力抑制怒火，恳切地说。
“难有什么可炫耀的！”
亚里士多德把施惠者与受惠者的关系譬作诗人与作品父母与儿女的关系，用后两ä种关系来说明施惠者何以更爱受惠者的道理。他的这个说法稍加变动，就被蒙田援引为对上述现象的解释了：父母更爱儿女，乃ี是因为给予者更爱接受者，世上最珍贵之物是我们为ฦ之付出最大代价的东西。
妞妞是在离我家不远的所医院里降生的。每回路过这所医院，我就不由自主地朝大门内那座白色的大楼张望，仿佛看见刚出生的妞妞被裹在纱布里，搁在二层楼育婴室的小床上，正等着我去领取。这个ฐ意念如此强烈，尽管我明明知道妞妞已经死去，还是忍不住要那ว么张望。
第十章紫色标记4
我们决定给妞妞补过儿童节。这天风和日丽，我们带着妞妞，沿小河朝公园走去。妞妞在我怀里，把脸蛋枕在我的肩上。
“妞妞，这是什么地方？”
她头不抬地回答：“河。”会儿，她仿佛突然想起似的，说：“草，草。”我在路边折了片草叶递给她，她紧紧ู握在手里。
公园里，夕阳无限美，西边的湖面和天空片鲜ຒ红。面对这景色，我心中ณ充满哀愁。我该怎样向我的女儿讲述大自然色彩绚烂的故事呢？
儿童乐园，形形色色的娱乐设施ๅ，孩子们在纵情嬉戏。雨儿抱着妞妞，坐在条石凳上歇息，兴奋地放眼环顾，眼中ณ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显然被这欢乐气氛吸引住了。可是，不会儿，她的眼光暗淡了下来。
我们来到个娱乐่设施ๅ前，那ว是两个同心园，内圈是口盛满彩色小球的大盆，外圈是张富有弹性的绷网。孩子们玩得多欢，会儿在绷网上蹦跳，跳得老高，会儿跃入大盆，深深埋进小球堆里。
雨儿痴痴地看着，我的耳旁้响起她的声音，宛如在说个美丽ษ的梦：“赶明儿我们给妞妞也做个这样的网，让她在上面跳。”
“那ว她该高兴死了。”我附和，回想起妞妞双脚并跳时那陶醉的神情。
妞妞手里始终攥着那ว片草叶，已经被她攥得皱巴๒巴了。
出门前，雨儿给妞妞戴上粉红色小绒帽，穿上粉红色披风。妞妞静睁杏眼，颇有风度地领ๆ受我们的夸奖。汽车里，我轻轻扶着她，她稳稳地站在我的腿上，转动脑แ袋，向前后左右车窗外张望，显然对光亮和街上的声响感到新奇。
如果我们是带妞妞去游玩，该多快乐。可惜不是，次次出门，都是朝医院跑。每隔段时间，我们就带她到เ胡大夫那里作次b超检查，不是查看病情有无好转绝无可能好转，而是查看病情有多大发展。当然在发展，每次检查，肿瘤都比上次增大。其实不查也知道，何苦来的，干吗要清醒地测量死亡的距离。
妞妞在玩张硬纸卡，纸角戳到了眼睑，她马上用小手捂住眼睛，没有哼声。
“妞妞真坚强。”我说。
“小孩痛就是痛，不痛就是不痛，谈不上什么坚强。”雨儿反驳。
“人有天性，天性就是有不同”我和她争了起来。
妞妞嫌烦，拼命挥动两只小手，哇哇叫着，表示抗议。
“让你说，反正妞妞什么都好。”阿珍把妞妞抱走后，雨儿对我说，“不过，现在她听得懂ฦ我们的话了，我们说话得注意。你记得吗，有回我们当她面讨论动不动手术，我说不动，动了也活不长，这以后她整整天不理我。”
“我也注意到了，最近只要说起她的病，她就嚷嚷，不让我们说。”
“我们立个规矩：当她面不要再说她的病。”
“言为定。”
“这几天她老从睡梦里哭醒，醒来还哭，喊自己的名字。”
“她好像有预感。”
“婴儿没有这么复杂吧？”
“那可没准，潜意识里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神秘。”
“妞妞是个小人精。”
“也许婴儿都是小人精，糊涂的是我们大人。我们满以为能ม糊弄孩子，其实只是糊弄了我们自己้。”
“真是好玩死了。”她说，给我表演妞妞吃东西的样子，边津津有味地鼓动腮帮，边悠然自得地摇头晃脑แ。
“她爱享受，上午吃蛋羹，吃着吃着笑出声来，喷了我身。这可像你。”
“她平时的神态倒像你，太像了，做什么事都那ว么专注。真是奇了，神态也会遗传。她看不见你，没法模仿。”
“瞎子都是这种神态。”
“你也是瞎子？”
“我这人做什么事都专心，目不旁视，跟瞎子差不多。”
“那ว倒是，爱起人来也这样，好像全世界就这个人。”
“如果我是瞎子，我会爱得更专。眼睛是个坏向导。你看妞妞，摸那张折叠凳，弯着腰，顺着次序，把凳子的正面棱角边沿反面和反面的每个ฐ构件摸了遍又遍，摸得那么เ仔细，边摸，边口中还念念有词，像在给摸到的每样东西命名。我们能这样细心地对待个人，件东西？”
“今天给她穿上花衣服，扎上小辫子，看去真是女孩模样了。”
“也是女孩性情。那天阿珍喂她吃饭，阿珍坐着，她站着。每喂口，她就把脸蛋伏在阿珍腿上会儿，呜呜假哭，等阿珍抚摸她的小胳膊，然后抬起脸来再吃口。还有回，她和阿珍都坐在大床上，她为什么事生阿珍的气，背朝着阿珍，目光下垂，动不动。阿珍求她，她就是不理。”
“我拍她睡觉，她也总是伸出小手拍我，好像也在哄我睡觉。”
“她这么可爱，我们还是得想想办法。这回发病，我以为ฦ是肿瘤穿破了角膜，幸亏不是。真穿出就太可怕了。你没看见书上那ว张照ั片，肿瘤从眼里穿出十几公分，像根香肠挂着。我们不能让这样恶心的事情在妞妞身上发生。”
“有什么办法吗？”
“我想试试，把‘天仙’胶囊的量增加倍，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不行，我怕影响她的胃口。”
第十章紫色标记5
“你这是二重标准，面认定她必死，面又想要她健康。”
“你以为你的药能救她不死？你可真是浪漫啊。”
“那就试试放疗吧，我问过胡大夫，她说放疗可以促使肿瘤缩小，阻止它向眼外生长。”
“给妞妞做放疗，她能好吗？”
“好就别ี指望了，最多延长几年生命吧。”
“那我们还做不做？”
“我就怕并发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