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时节，一路灼浪逼人。李大龙抵达温泉假日酒店时，天已黑下来。出了出租车，清爽幽静，说不出的惬意。
李大龙摁下播放键，继续看碟。片中，父亲正领ๆ着儿子去妓院。李大龙扛着邵晴的赤脚，手在她脚心摩挲，感叹道：这样的老爸真少见。
小李摇了摇头。
李大龙说，纸包不住火。你还是跟她好好谈谈。
工商局那边有结论吗？李大龙问邵晴。
李雪樱脸上飞过一丝红晕，白了李大龙一眼，说，正经点，大龙。
刘ถ玉娟丢过一个白眼，回应：去，胡说啥呢你。
侄子下午回来冲李大龙喊了一声“大伯”就跑得没影了。李大龙问母亲小蛋不会跑丢吧？母亲淡淡地说，放你一百二十个心，丢不了。这几天老念叨着大伯啥时回来呢。李大龙说，还是跟我亲。母亲笑道：亲个屁。还不是等着你给压岁钱。弟媳嗔道：妈，看你说的。大哥就这一个亲侄子，给多少压岁钱也不算多。再说了，大哥一年就回来这么เ一两趟。要不让孩子长点记性，就该把他大伯忘了呢。弟弟在一边憨厚地笑着，很少插话。
刘ถ玉娟心里头的火苗嗖地蹿上来，大声说，你不提倒罢，你一提炉子我就有气！你瞧孩子笨的。我现在都还怀疑是怀她那ว年让煤气给熏的呢。
比赛终于开始了。令枪一响，张金贵头一个扎进了水池。稍显肥硕的身躯在水中ณ泛着一道道刺๐眼的白光。他的姿ู式是蛙泳，每一次把头拱出水面，都会冲李雪樱的方向嗷嗷ç嚎叫。李雪樱的目光自始至终追寻着张金贵每一个动作和表情。张金贵爬出水池，李雪樱第一个冲上去把毛巾被裹在他身上，并替他披上棉大衣。唐奎等张金贵回过神来，从热水桶中ณ捞出一罐热可乐่，打开，递上去，夸赞道：厉害,真厉害！得知自己้第六个上岸，张金贵遗憾地摇了摇头。唐奎说，游得快不算本事，游得慢才是真英雄。冬泳比的不是泳技，是耐力！谁在水里泡的时间越长，谁就是胜利者！看来比赛规则该改改了。
——当我在路上与众人一同走过，看到你在阳台微微一笑，我高歌，忘却所有喧闹的声音。
这时，空姐依次排开，提醒大家关上手机，系好安全带，开始给大家示范应急措施。夹在李大龙和邵晴中ณ间的那ว位游客目睹了几分钟็前俩人相识的过程，显得很不自在。左右看了看，终于抬起屁股，对邵晴说，你坐过来吧。邵晴毫不犹豫，起身腾出位，让过这位好心的男ç士，说了声“谢谢”。李大龙侧过身，也对这位游客连连道谢。
唐奎一个人在办公室。李大龙一落座，唐奎就问：张总的广告费该到了吧？五万块年薪支付后，俩人之ใ间很少再有客套话。
邵ๅ国胜点头。邵ๅ晴母亲也跟着点头。
报社这边，所有的人目光都在对面广告公司老总们的脸上游走。要真刀真枪亮家伙了。老总们不再交头接耳，个个ฐ低头抽烟或作思考状。
唐奎急了：瞧瞧瞧，大龙你酸不酸。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ใ，你过来负责内务管理和编，然后我把公司业务员派几个过来，实在不行就让他们全过来。你年薪五万，张总那笔业务提成照ั旧，企业形象专题广告只要你过手写，照ั样给你提百分之五。这样算下来，你一年少说也能挣个ฐ二十多万吧。
见女儿突然回来，邵ๅ国胜惊喜得有点手足无措。院里那只狗并不理会李大龙，态度亲昵地冲邵ๅ晴汪汪狂吠，挣扎着要扑过来，拴在脖子上的细铁链被抻得哗哗响。邵国胜对着屋里喊：她妈，二闺女回来了！女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拉过女儿的手，母女俩的眼泪就流到เ了一处。邵国胜抢过来一步，紧ู紧地捂着李大龙的手，把他拖到เ女人面前，说哭啥哭！人家记者也来了。女人这才注意到李大龙，问候了一声：您来了。张罗着生火做饭。
小姐摇摇头。
邵晴住三楼。一对小夫妻模样的年轻人正在楼ä道口做饭。男的裤衩背心，嘴里吸溜吸溜捏着锅盖，女的正一撮一撮往热气腾腾的锅里下面条。李大龙注意到，这栋楼的结构与一般的家属楼不同。一般的楼ä房一层对过住两家，最多三家形成一个基本格局。这栋楼房类似办公楼，长长的过道只有一个楼ä梯口，按五米一户计，差不多住着八到十户人家。楼道里，一个ฐ亮灯的房间门户大开，透过竹帘ຈ可以闻到阵阵菜香，光着膀子的男主ว人正摊在沙上看电视。邵晴旁้若无人，目不斜ฒ视，朝楼ä道尽头走去。李大龙跟在后头，面对住户递过来的目光频频๗点头，微笑，致意，并小心判ศ断这当中有没有熟人。邵晴等他走近，不慌不忙地从包里掏出钥匙，熟练地找孔，微拧，推门，进屋。
李大龙现在确信，唐奎对张金贵6๔o万广告投入的动机、目的都不甚了解，至多是不想放弃张金贵这块肥肉。至于他是如何跟总编通的气，又达成了什么协议，那ว就不是他李大龙可以随便揣测的了。比起外表张扬，内心永远让人捉摸不透的张金贵，李大龙愿意承认，他和唐奎都是小学生。
——好的。谢谢。
临ภ了，总编又交待说，这事你具体操作，其他人嘛，就不必知道了。有些人最爱捕风捉影，乱ກ传闲话，免得影响不好。
李大龙怀疑张金贵在编造，说，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刘ถ玉娟告诉李大龙，张金贵和郭梓兴中午找过她，在醉仙楼请的客。俩人一个ฐ千万富翁，大老板，一个前途无量，年轻的乡党委书记，开着一辆还没挂牌的宝马车接了她。刘玉娟以为是给车子上牌的事，就陪着他俩东拉西扯。没想到是为ฦ郭梓兴的事设的饭局。郭梓兴在县里从乡干事干起，先后当过乡武装部ຖ部长、副乡长、乡党委副书记、团县委副书记、团县委书记，现在折回去干乡党委书记三年多了。这次县里换了书记和县长，听说要大动干部。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有好几个，都在活动。郭梓兴也想动一动。说这次要是赶不上，过几年想动怕也没机会了。
去年1้1月中旬乡里逢集，邵ๅ国胜去原河乡农科站服务部ຖ购买化肥时，正巧ู碰见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在农科站门口宣传一种营养注射肥。条幅气模锣鼓秧歌，阵势很大，逢人就宣传材料。扩音器里循环播放着宣传材料上的内容。宣传材料é上有一段是这样写的：“奇丰ถ”牌营养注射液ຂ肥是奇丰高新า技术开公司与中国农林大学有关专家教授联合开，协同努力，在生产实践中不断改进，反复试验，历经十年研制ๆ而成的一项高新า科技产品！本产品能使老树返老还童！使病树康复健壮！使弱树焕青春！能有效治疗黄化、小叶、黑心、根腐、早期落叶等病害！能减少化肥用量一半以上！由á于本产品的独特构思和在使用方法上的科学性、创造性，其技术水平已处于全国领先！堪称我国果业生产的一次绿色革命！宣传材料é上感叹号乱ກ飞，将“奇丰”牌营养注射液ຂ肥吹得天花乱坠，神乎ๆ其神，由不得人不心动。在农科站服务部老板和一拨城里人信誓旦旦ຆ的保证下，老实巴交的邵国胜就把打算买化肥的2ooo块钱一半拉回了45个含量的硫酸钾复合肥，一半买了“奇丰ถ”牌营养注射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货两ä清，没有收条。邵ๅ国胜说当时想过索要票或者让老板简单写个收据，但一想乡里乡亲的，巴掌大的小镇，人活一张皮，信誉就靠一张脸撑着。开口要票，不如当众扇人家一巴掌。想想就算了。回到家，邵ๅ国胜根据产品说明，前前后后花了半个月时间，给十亩果树全部进行了“输液”。由á于谁也没见过没用过这种给果树打针的玩意，邵国胜异常谨慎，专门买来娃哈哈纯净水稀释母液，并从村里的小卖部借来小秤和量杯，按重量比仔细对配，生怕出错。树体的钻孔部ຖ位、钻孔数量、钻孔深度、钻孔方位几乎ๆ能精确到毫米。每棵树“输液ຂ”一结束，他就用干净的塑料é布条认真裹扎，只差用酒精棉擦拭了。怕鬼偏偏撞见鬼。邵ๅ国胜以为通过这种高科技加上正常的秋冬季果树施基肥，就能ม完全保证树体营养供应，说不定还真能ม省下后期的防病治虫钱。但万万没想到เ，今年五月下旬ຒ，果园突然出现局部死枝、枯叶现象。短短半个ฐ月时间，全园果树相继枝枯叶黄，开始落果。邵ๅ国胜慌了，赶紧ู托村长请来了县果业局的技术人员。技术专家们开始怀疑是根腐病，刨开数棵树观察，现根部ຖ并无异常，再经过详细询问当事人，基本否定了根腐病、硫酸钾复合肥烧坏根部和喷施除草剂烧伤根系的可能。从病害先由á中ณ干再向枝部ຖ和叶片蔓延的症状分析，又进一步排除了叶片生药害的可能ม。最后大家一致把致病的原因集中到เ树体“输液”上。为慎重起见，在技术专家的要求下，村里把原河乡农科站相关人员请到เ现场，各捡弱树、病树、枯树三棵，当场刮开树干观察。结果现，凡是输过液的果树，虽然输液ຂ孔略微干缩，从外表看没有什么เ问题，但里面的木质部从输液ຂ孔开始，一直向上延伸至一米左右几乎全部变黑。专家认为ฦ，枝干枯死、叶黄果落的原因是承担无机盐和水分向上运输的枝干木质部ຖ被烧黑所致，木质部之所以变黑应该是“输液ຂ”造成的，并当场给出了口头结论：应该是“输液ຂ”出了问题。至于是给果树“输液”方式不可取，还是给果树注射的液肥有问题，或者邵国胜根本没有按标明的测量运算方法和稀释浓度进行操作，则ท有待相关部门进一步认定。听了专家的初ม步结论，农科站服务部老板心里开始打鼓了。因为通过树体“输液”的方แ式给果树补充营养，此前并没有成功的先例，他也是通过县代理商的推介才知道有这种东西。开始他并不想经销这种果树营养注射液，但架不住县代理商一箱5๓o%ื的利润，最后就联合市县代理商和厂家搞了去年冬天那ว场“奇丰ถ”科技推广周活动。现在捅了乱ກ子，先不管是谁的责任，农科站服务部老板还是希望把事情赶紧ู抹过，息事宁人，别再往大处弄。有天晚上，在村长家，农科站服务部老板来来往往一通电话，像是打给上家，然后很痛快就答应给邵国胜每亩补助8oo元科技推广费了结此事。在村长的调解下，邵ๅ国胜答应了，并约定第二天上午去乡农科站服务部取钱。次日一大早，邵ๅ国胜和村长到了乡里，农科站大门紧闭。等了一晌午，连个ฐ鬼影也没见着。附近邻๑居说一早就没见人，不晓得干啥去了。打手机，先是没人接，再拨，关机。这样，俩人干巴巴等了整整一天。天黑了，村长朝农科站的大门狠狠踹了几脚，连声大骂“王八蛋”，又对着门脸吐了几口浓痰，拉起邵ๅ国胜说，走，明儿再说！邵国胜晕晕乎ๆ乎ๆ坐在村长的摩托车后，一路无话。刚进村，该死的电å话来了。村长说准是那王八蛋，让邵ๅ国胜别ี出声。电话那头，农科站服务部老板显然料想到เ了村长会有情绪，不等村长开口，先哩哩啦啦讲了今天让俩人吃闭门羹的原因，说实在不好意思啊胡村长，本来和县代理商说好由我先垫着把科技推广费给你们，但为了慎重起见，人家代理商的几个ฐ技术员今天早上陪我去了一趟县质量技术监督局。通过对厂家提供的质检报告和一些证明文件的认真核实，县质监局认为人家产品没有问题。已๐经出了证明，我现在手里拿的就是。本来吧，咱乡里乡亲的，我也向着你们村老邵ๅ。可现在人家一口咬定不是他们的责任，说不该出这钱，我也没法子。我个人觉着吧，肯定是老邵用大了倍数，把树烧了。要不你让老邵ๅ再找人看看，看还有没有啥补救的法子？足足有一两分钟，村长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等他冲着手机大吼：我日你先人！对方早ຉ把手机关了。听了村长的转述，邵国胜一头撞死和提刀杀人的心都有。平时越蔫的人越容易在气急败坏的情况下铤而走险。村长见邵ๅ国胜脸色不对，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吧，明天村里出个证明，你到县工商局去找找看，兴许会有个ฐ说法。说这话时，村长心里也没底。正如他所料，很少出门的邵国胜先是找到เ县工ื商局，工ื商局办公室人员把它打到“12๐3๑15”投诉中心。投诉中心工作人员看了他的材料，让他把厂家负责人或原河乡农科站负责人叫来协商解决。并告诉他，如果对方不来，他们也没办法。村长就和邵ๅ国胜一起去请农科站服务部老板。老板摊开一摞文件，理由讲了一大堆，说什么เ也不跟他们去县里。有人就出主ว意，何不搜集一些样品，请县质监局再化验一下，看产品到เ底有没有问题。但县质监局答复，必须有证据证明他们所提供的样品就是邵国胜当时所用的产品之一，否则检验结果不能作为证据来使用。同时，因为ฦ涉及到要和其他相关部门共同出具检验结果，必须先交6oo元检测费。这一番折腾，前前后后又是十几天。果园开始大面积落果。那天早上，农科站服务部ຖ的大门一打开，邵国胜夫妇就扑过去抱住了老板的腿，哭喊着“你赔我的果树你赔我的果树！要是没个说法，我就撞死在你跟前！”农科站服务部在2o9国道旁，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就把国道堵了。乡派出所民警闻讯赶来，不由分说要铐人。邵ๅ国胜夫妇当时也邪ิ门了，人一左一右，死死扣住农科站老板的腿，跟焊上似的，谁也掰不开。围观群众从邵ๅ国胜絮絮叨叨的诉说中，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开始起哄。俩小警察索ิ性收起手铐，歇在一边，由á着国道越堵越长。这时，报社小李小周出现了，就有了那ว篇批评报道《到底是谁黑了心》。如果事后有关部门稍微关注一下此事，或对邵ๅ国胜简单敷衍一下，其实这事就会不了了之。但事件曝光后，吉平县工商和质监部门认为邵ๅ国胜根本就是无理取闹，记者纯属多管闲事，压根儿没当回事。一根筋的邵国胜恰恰是拿着登有那篇文章的报纸三番五次去工商局局长办公室要结果，最后惹恼了局长，让局里正式行了个文，说造成药害的原因是邵国胜扩大使用倍数所致，彻底堵死了邵国胜的申诉之ใ路。还放出话让邵国胜想上哪儿告告去！最后听了村长的主意，邵国胜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写了封求助信，附上那份报纸，把厂家、农科站，连同吉平县工商局、质监局一并告到เ了市长那里……
李大龙急于逃离，脚下找拖鞋时差ๆ点滑倒。套了鞋，又不知道出口在哪儿，不知所措地立在那儿，等着张金贵救他。他留แ意到并没有人注意自己，但还是觉得狼狈极了。
面前的这位女部长正襟危坐，一言不，从姿ู态上就瓦解了李大龙取胜的信心。李大龙清楚，再坐下去也是不会有结果的，就礼貌留话请部长再考虑考虑，想想办法。部长面子上很客气，说只要宽裕ษ，一定先解决你。
李大龙开玩笑说，那就早ຉ点解决我吧。
部长笑了笑，做了个ฐ请的手势。
李大龙无功而返，把情况如实告诉了唐奎。唐奎在电å话里吼道：操！真想把这老女人强奸了！送钱，你晚上去她家，给她拿五万块钱。你把话挑明了告诉她，下半年的款子只要能ม在12๐月中ณ旬一次性结清，到时候就再给她五万！
李大龙当夜就拜访了这位女部长。拎去的精装红酒、套盒脑白金、美国西洋参和礼品盒雀巢咖啡在部长家的客厅花花绿绿堆了一地。部ຖ长的丈夫十分热情，倒了茶，送上烟，说你们有事，慢慢聊。知趣回避了。
部长一身便装，显得随和多了。没话找话，问了问李大龙的年龄和家庭情况，说，报社是个好单位。你正年轻呢，好好干。李大龙对她家的房间布局和装ณ修大加赞赏，自始至终未提广告款的事。没几分钟，李大龙就起身要走，部长赶紧ู点到正题，说，款子的事，我明天看看再说。能挤的话，就先紧你们报社。李大龙大喜过望，连声说谢谢谢谢谢谢。顺ิ势从口袋里摸出信封，往茶几上一按，说你留แ步留步。部长也没有多问，客客气气送李大龙出了门。
信封里李大龙只装了一万元。当时他想，如果一两ä天内事办不成，就再去送一万元。密集点射，直到办成为止。但事情的顺利程度大大出李大龙的预料é。第三天一早ຉ，部ຖ长亲自打李大龙的手机，说广告款办了，已๐打到你们账上了。并特意交待，以后，只要联星商场王总签了字，直接找她就行。
财务确认到เ账后，李大龙直接用领ๆ条填了五万元公关费入账，换下先前的五万元借条。
这是李大龙第一次背着唐奎贪污了四万元。神不知鬼不觉，查无证据，天知地知。这让他兴奋了好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