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铅笔好容易开了头，然而转来转去，画的都是醉生梦死的蝴蝶。
周四的时候导师要我参加一个座谈会，由几个研究生的学长主ว持，内容是讨论基因的复制与破译。这种座谈空泛而无聊，听了也不会对现在的课题有什么เ帮助，但因为是导师指派，我还是不置可否地点了头。
“啊？你竟然不记得了？他是我们的学长啊！当年最出名的校草呀！长得最象日本漫画书里的小男生！破格保送进美院的那个……”翩翩用了一连串的惊叹号才勾起了我些微点滴的回忆。
可是当时我只觉得时空交错，自己้还是当初那个ฐ敏感忧郁的少女，只能远远膜拜自己的偶像；或者谁在同我开玩笑，故意安排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方式，让我一次又一次促不及防！
七月底薄皮小核龙眼果下来的时候，我拿到了厦门大学医药化学系的录取通知书。班主任痛心疾地说我的分数完全够得上北京医科大学，填志愿的时候低估了自己，家人亲友也为ฦ此纷纷扼腕叹息。倒不是故作姿态，我听后很不在意：我不喜欢离家太远的地方，而且听说北京地方大日头大风沙大，我不认为自己有办法适应那里。
晚上去翩翩家吃饭，在冉冉的薄雾和清寒的空气里，她家大房子亮起一片黄色的灯光，远远望去，暖眼而又暖心。
日月如绮，窗前的树被风吹过，微微摇曳的影子倒映在课本上，仿如是某人颀长的身影。神思游弋间，仿佛那ว书上一个ฐ一个的字都成了乌黑的瞳仁，夹在黄昏疏影里缭乱不定，一层静一层凉。等我自我水光潋滟中抬头，才惊觉自己的成绩是每况愈下，却无可挽回。仿佛路走到一半突然忘记了所为何来，心里头浮现出的无能ม为力和悲哀，是那么的遥远。
“怎会赶不上呢？都这会儿工夫了，老师也教不出什么新า的东西，”我边说边掏出功课簿子，“还不得靠自己้用功——那些老调重弹的东西！”但我并没有要打开灯的意思。
因为我们多少沾点“重点中ณ学”的名声，高二那年突然以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转来许多插班生。有的看起来年纪比我们大很多，有的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有的沉默自闭，有的过分活跃，老师开始还饶有兴致地让这些新来的孩子们做一番“自我介绍”，但逐渐就没了兴趣，随他们来去。
我摇头沉思道：“我哪有吓唬你，你的胆子只有芥子那ว么เ大么เ？可是依我看，这尊塑像雕的并不是菩萨，菩萨普渡众生，心中自有大慈悲，怎会这般眉宇冷艳？这分明是……”
“看你这张嘴！”翩翩恨得又要拧我的面颊，“到เ了佛门胜地也不肯略微厚道些——”又四处打量一番，点头叹息道，“果然还是如此破败，其实叔父他们捐钱出力的费了不少劲呢，但也只能ม够这样了，据说这个ฐ寺院的问题还真是不少——又是被乡政府征用了即成院，又是被附近农民霸占耕地，更不要说法音院和戒光寺的廊柱横梁被拆搬得面目全非……”
“南郊的路很难走，我一早央求了堂兄——”翩翩欢快地回答，一扭头被我的面色吓到，不由á向后退了两步，“如果坐公车要转三趟呢，我只不过……”叹口气知道拗不过我，“好好好，都依你！”路过我时佯装气恼地拧了我一把，“晏湘裙ำ，我真真受够你这种穷酸书生的臭脾ຆ气！”
“你的幸福，哈里路亚！”我好气又好笑，在她额头上驱魔样地画一个十字，“这还算是闲事？那什么才是正事？”
不知几千几万年前，我是佛前瞑目静修的弟子，身似菩提，心如镜水。
谭晋玄微笑着摇摇头，脸上带着痛惜的表情，“薄命怜卿甘作妾。”
“谭晋玄，你这是什么เ意思？”我反弹地跳起来，手指几乎ๆ点到เ他的鼻尖。
他摊摊手，满脸是无辜，“这话不是我说的，是王心帆对小明星说的。”
“小明星？”我狐疑地将手停在半空，“那是什么？”
“二十年代非常著名的歌星，艺名就叫作‘小明星’，她一生经历坎坷、佻达任性，用情轻易又过深，晚景幽怨，死时不过二十九岁。王心帆是她的作词人，直恋了她一生……”他琅琅道来。
我俩倚靠着一树玉兰，旁人看来何尝不是亲密的少年佳侣——但旁人永远无法洞悉事实的真相。
“她已经死了，他是否恋她一生根本无从考证——而且，”我顿一下，抓住谭晋玄的语病，极尽全力地冷笑，“如果他真对她那ว么好，又怎会允许她喟然早逝？”
“他对她好，但她根本不接受，”谭晋玄冷静地看着我，“宁愿去选择那些伤害她的人。”
“她也许——”我想替她辩解，话到เ嘴边又觉得颓然，遂疲惫地笑，“晋玄，你不懂，如果你真心爱一个ฐ人，就会变得格外卑微！”
“你当然可以很有尊严地爱！”谭晋玄的眼光自然转为痛苦，进而握住我的肩膀，“蓝剑有什么好？他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野心家罢了。”
“不许你这么说他！”我摔脱他的手，愤怒地与他对视。
谭晋玄软弱下来，难过地看着我，“湘裙，我这样对你，还不够么？”
我摇摇头，艰难地说：“晋玄，你不会懂ฦ的——你做得够多也够好，但是你给的不是我要的……”
“你到เ底要什么？说呀，湘裙ำ！”谭晋玄的声音突然激昂起来，“只要是我能ม给的，我一定尽力给！”
“我到底要什么เ？”我喃喃自语，突然又兴味索ิ然起来，叹一口气，转身就走。
谭晋玄在背后大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湘裙？我哪里做得不妥？我对你还不好么？”
我站住脚，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他对我够真也够好，但是我要的，他始终没法给。换了是蓝剑，压根不会问我这些话，这就是区别——我低下头，费好大力才装出一个ฐ微笑——虽然知道他看不见，“晋玄，有些东西是说不清的，”顿ู一顿ู我加了一句，“有些东西，还是不说的好。”
《诗经》里说：悠悠我心，岂无他人；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你到底在期盼什么？”晋玄的声音绝望如溺水人的挣扎。
我在期盼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烟花不堪剪，无物结同心”，这是我的宿命么？但这宿命的起因是桑子明还是蓝剑？再也说不清楚了……这混混沌沌的因果……一切的一切看不见从哪里开始从哪里结束，就像这场懵懂的爱恨。因缘流转，无尽无休，两头都望不见岸……
不要追问了吧谭晋玄，纵然你是优等生也不要追问，一如不要追问轮回从何时开始，世界何处起源，我们能够拥有的只有混沌……这无始无极的混沌——就是我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