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芸生冷着一张脸，“这种时候，怎么好去麻烦别人？再说等收拾好房间，怕是天都已经亮了！”
三十五
“芸生？他怎么了？”
展昭不置可否，立起身形道，“先生，我。”
公孙策面有忧色，“即便事情真如你我所料，也不可轻举妄动。那花寻若是藏身于西夏使团中，没有真凭实据以前，咱们决不能ม打草惊蛇。何况值此多事之ใ秋，一旦处理不慎，便会引起时局动荡。依学生看来，还是先将此事禀明了大人，再时刻留แ意使节团的动向，以静制ๆ动，方为上策。”
赵祯一怔，想了想，合上手中的奏折，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白芸生道了谢，取过一块细细尝了，点头道，“的确……不错。”
白芸生到底少年心性，率性惯了，胸口的一股郁๗结之气实在是不吐不快，不待他说完，已匆匆打断ษ道，“展叔误会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然懂得如何照ั顾ุ自己。四叔只叫我好好护送你回到开封府，如今芸生也算未辱使命，其余的事，就不敢劳动展叔你操心了。”口气越说越淡，最后两句分明已๐带着些赌气的味道了。
天边有隐隐的雷声轰响，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
主薄连忙答应了一声，将刚才记下的长长一篇口供摊开在花寻面前，又小心翼翼地递过笔去。
展昭死死盯着那个白色的身影，脑中轰然一片空白，心脏缩紧ู，几乎失声唤了出来，“玉堂？！”
蒋平叹气，“你呀，别总是这般客气。”顿了顿ู，又道，“大哥他们一大早ຉ就过去了，来，咱们也赶紧着吧。”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开口，一片静默中，只听得烟花升空后发出的一声声炸响，却连那ว种喧闹的声音里都似乎夹杂着寂寞——美到极致的绚烂，却无人喝彩，终究化为碎屑，委诸尘土。
直到漫天烟花燃尽，夜空重又归于沉寂，展昭才收回目光，听着脚下的河水阵阵声响如潮，一颗心渐渐凝定下来，转头望向身旁的芸生，他笑着摇了摇头，“很好看，只是太破费了，记得下次不可如此。”
白芸生盯着他，神情倔强而坚持，“我只想要你开心。告诉我，你喜欢吗？”
面对着他执拗的眼神，展昭第一次感到เ了无措，不是不感动于对方所做的一切，只是感动之余，泛上胸口的却是越来越深的苦涩。对于这个ฐ酷似玉堂的少年，他的感觉一直很复杂，自己้可以关心他、爱护他，可以包容他的孩子脾气，却不能ม给他更多。真的不想伤害他，可是，要怎样才能让他明白，有些事情，一步走错，再难回头，既ຂ然一开始便是个ฐ错误，就决不能ม任它一路错将下去，不如当断则ท断！
抬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他叹了口气，“展叔不是小孩子，不需要谁来哄我开心。”
白芸生眼里划过一丝受伤的神情，却没有当场发作，静了片刻，他勉强笑了笑，“原来你不喜欢这些东西。好，我知道了，下次一定不会再这样了。”
展昭微微一震，眼神复杂，欲言又止——这孩子，从什么时候开始竟肯如此退让和隐忍了？他的脾ຆ气呢？他的骄傲呢？为什么要如此刻๑意地委屈压抑自己้，以他的年纪和条件，难道不该更加潇洒快意，甚至任性而为么？心里一痛，他突然替对方แ觉得不值，再这样一味拖延纵容下去，有害无益，既然一切早该结束，又何必再有更多的牵连？
心意已决，他压下心头翻涌ไ的情绪，淡淡开口道，“不会再有下次了。芸生，此间事了，你也该陪你四叔回家了。”
白芸生一愣，微微有些吃惊，“那ว我先前提到的想入开封府的事呢？”
展昭摇了摇头，“还是那句老话，不入开封府，未必便不能行侠仗义แ，只要心存侠义แ，无论哪里都是一样的。”
白芸生呆住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上一刻两人间的气氛还如此融洽，烟花燃起的那ว一瞬间，他分明在对方眼中看到เ了惊喜和细微的感动，可是仅仅一转眼的工夫，他却可以用这样淡漠平静的语气要求自己远远离开，再别回来？！
感觉到对方眼中ณ淡淡的疏ຕ离，他心都凉了！隔了很久，才声音极低地问了一句，“你当真要让我走？”
展昭没有回避他的瞪视，只是沉默的抿紧ู了唇，平和的目光里透出不容置疑的坚决。
——对方的沉默犹如尖针ฤ，无情地刺๐破了白芸生心中ณ仅余的那ว一点希望，年轻人单纯炽烈的情感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就如燃烧正旺的火焰骤然被人泼上了一瓢冰水，一时间只觉胸口气血翻涌ไ，憋得似要炸开来一般，他想抓住面前人的双肩，用力摇晃他、逼他说出一句真心话来，可是当目光落在对方แ那张苍白中微带倦容的脸上时，他竟然还会觉得心疼和不忍，他居然……抬不起自己的一双手来！
怔怔的站在州ะ桥的石阶上，白芸生握紧双拳，竭力不让自己露出半分软弱之色来，可是一颗心却越来越沉，这一刻๑，就连初ม夏清凉如水的夜风，吹在身上竟也变得入骨凄寒。
两人就这样默然相对，良久，白芸生才点了点头，唇边露出了一个ฐ嘲讽而倨傲的笑容，“你只管放心，白芸生从不是那种无赖之ใ辈，也决不会叫你为难！”说完这句话，他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冲下州桥，白色的身影捷如飞鸟，瞬间便消失于茫茫夜色之ใ中。
白芸生没有回头，所以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最后留下的那句话竟像是一把快刀，直直插进了对方แ的心脏——“决不会叫你为难”……好一个“决不会叫你为ฦ难”！
展昭耳畔似又回响起蒋平那沉郁伤感的声音，“你不要懂ฦ，他便不说，不是不想，而是不愿令你为ฦ难！”
无声的重复着这句话，他只觉眼底热烫，颊上冰冷，千百种滋味一齐涌ไ上心头，瞬间夺去了他的呼吸。一直隐隐觉得不适的胃部突然无法遏制地抽痛起来，刚来得及伸手掩口，一捧猝不及防的鲜血已逆喉而出，顺着指缝间淌下，滴落在了冰冷的桥面上。
展昭扶住桥栏，全身微微沁出了一层冷汗，但觉手脚上的力气正在一点点地消失，眼前的风景逐渐暗了下来，最终模糊成一片……
就在此时，远处的黑暗里突兀地传来了一下异响，声音极轻，却足以令他心中一凛，顿时生出了一丝警觉……不知从何时起，原本静谧柔和的夜色中已平添了几分萧杀之气，某种若有似无的危险仿佛正在悄然逼近……
虽然疼痛已令展昭的意识有些飘忽，他仍能感受到凝注在自己้后背上的那ว股极其强烈的视线。
心头掠过一丝凉意，他定了定神，缓缓转过身来，目光落处，对上的正是一双燃烧著恨意的眸子！
五十
就在州桥旁的一行树荫下，一个身形消瘦的黑衣人悄然现身，看不出表情的脸上，一双阴沉的戾目中闪动着压抑已久的愤恨。
四目相交，死一般的静寂。
觉察到对方眼中的恨意，展昭微微蹙眉，按耐住身体的不适，缓缓挺直了腰身，“阁下是，”
“一位故人。”那人笑了一声，一张死人般木然的面孔上却无半分笑意，显然是带了张“人皮面具”，“怎么，才数月不见，展大人已然忘记了在下？亏得花某还日思夜想地惦记着你呢！”
展昭目光一凛，不觉握紧了手中的巨เ阙，“花寻？”
花寻迈步走出暗影，随手扯下了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孔，目光幽暗阴冷，逡巡在对方的身上，好半晌才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展大人，我一直当你是个聪明人，谁知竟也会做出这样的傻事来，自打亲眼见你喝下了那三碗‘狼毒’，我就一直在等这个机会！你还真的没叫花某白等，”扫了一眼那人唇边未干的血迹，他恶意地笑了，语带讥讽，“怎么样，胃疼的滋味儿不好受吧？在下知道你很能ม忍，可是，这一次我会比你更能ม忍，我只需忍着不出手，就可以等着看你如何倒在我的面前！”
展昭抿唇不语，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于此同时，尽量不动声色地调整着被疼痛激散了的呼吸——暗提内息，让它慢慢运转周身，却在经过胃部时带起了一阵剧烈的绞痛，那口气竟再也到达不了丹田。脸色一白，他侧身倚住了桥栏，喉头腥甜，又有血水不断ษ涌上来，咽之不及，渗出嘴角。
花寻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一切自然也逃不过他那双有毒的眼睛，眸中ณ光芒一闪，他没有上前动手，反而微微退后一步，摇头笑道，“展大人别急，花某有的是耐心。这么久我都忍了，自然不会急在这一时三刻，你我之ใ间的帐总要一笔笔地算个清楚才好！”
他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展昭已๐经听不大清楚了，但觉眼前一阵阵模糊，胸腹间像是开了个大洞，所有的力气都从那里慢慢流光，到得最后，连胃部的疼痛也淡了下来，只是觉得很冷，还有仿佛已๐经深入骨髓的疲倦
眼看着那个挺拔的红色身影靠着桥栏一点点滑坐下去，花寻微微眯起了眼睛，眼底深处跳动着一簇不明的火焰。耐着性子又等了半柱香的工夫，他才迈步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在对方แ身前蹲了下来，直视着那双已经失去了焦距却依然清澈倔强的眸子，他唇边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凑近前去，低如耳语般地道，“展昭，没想到เ吧，你居然也有今天！”
其实开始的时候，白芸生并未走远，他只是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想清楚一些事情。
说句实话，活了二十年，他从未如此掏心掏肺地对一个ฐ人好过，挖空心思地想要令他开怀，换来的却是如此的冷淡和推拒。
“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哪，只不过是想要留在开封府帮他，为ฦ什么一定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越想越觉得憋屈，他赌着一口气越走越远，仿佛只有远离了那个人，才能令自己乱ກ成一团的心绪得以平复。可是想归想，脚步却还是渐行渐缓，好像胸ถ膛里仍有什么东西牵扯着不肯就此断开，理不顺ิ，挖不出！
当他终于停住脚步时，猛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开封府灰色的高墙外，略一踟蹰，他还是纵身跃起，轻悄地避开府中巡视的衙役，闪身来到เ那人独居的偏院。
屋里的灯黑着，展昭……没有回来。
白芸生皱眉，也不知是否该松一口气，靠在冰冷的院墙上，他陷入了沉思之中。其实，心里未尝不懂ฦ，就这样从此不再相见，也许才是最适当的安排。只是，明白归明白，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可就是……无法做到เ。
“到底是从什么เ时候开始，自己竟变得如此放不开了呢？”他困惑地想，嘴角浮ด起一丝自嘲的笑意，寂静的夜里，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เ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每一声都仿佛在重复着一句话——不甘心！
是啊，叫他如何甘心，眼看着自己的一切都已被对方搅乱ກ，他却怎么เ能够依旧如此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突然就有点儿怨怼起来，那人一向待人温和宽容，为ฦ何独独对自己้却是这般冷心冷情？到เ底还要做到เ何等地步，才能令对方那ว双清澈的眼底印上自己的影子？！
心绪如潮，起伏不定，白芸生只觉一颗心胀痛酸涩，其间又夹杂了一丝茫然，怔怔出神之ใ际，耳畔忽闻鼓打五更，再一抬头，才蓦然惊觉……天，居然已经亮了。
当他又匆匆赶回到州桥的时候，微明的晨光中，已๐经有早起的百姓络绎穿行于桥上，远远望去，一切都平静而美好，只是那ว个ฐ红衣的身影已然不在。
白芸生步上石阶，目光缓缓掠过，最终停驻在了汉白玉的桥栏上——那里的一小片暗红色刺痛了他的眼睛，刹那间脑แ中一片空白，一颗心陡然向下沉去，直沉入一片冰冷的黑暗之中ณ……
五十一
白芸生觉得自己就快要疯了——他居然把“展叔”给丢了！两ä眼直勾勾地盯着桥面上的那滩血迹，各种可怕的念头争相恐后掠过他的脑แ海，逼得他几乎要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