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很晚吗？”
“我就是头痛，也是我的头！”我听见罗曼火药味很浓地嚷道。“——你不用这么เ不耐烦！”
“俞先生病了。”
他们在低语，声音很小，模糊难辨。我正犯糊涂的时候，老远觑见杨杰伸出手去抚摸罗萍的头——更为轻率的是，他竟拥抱了她！这一奇景如同在大白天目睹一样扎眼。我的视觉神经被震赅了，傻里巴叽地立在那里，惊惧得透不过气来。
我智力极差地点点头。
正谈在兴头上，罗澜迈着雄赳赳的步子回来了。她一副参加盛典的装ณ扮，一款草莓红色的长礼裙，低胸ถ、露背，漆黑的倩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更见其腰围线之纤巧ู。小芹左端右详她这条贵气十足的裙子，眼核儿都不会眨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不失为ฦ一计。由于这条大道足有三十米宽，夹在两行亭亭如盖的青树之间，车道与此人行道由一个个半人高的灌木花圃隔拦。花圃里又栽植着层层丛丛的鲜花和蔓草。放眼望去，到处人来人往，他不容易见我。这个灵思刚一传导到大脑，心上不免为此荒诞的意想吃了一惊。可是不这样还有什么เ法子呢？爱是一股越一切的力量，我就是不想与他断绝这种亲切的关系。我只想见到他，其他都是条件反射。
俞先生听到这个关头，挺和气地笑了。
她依旧ງ赖在沙上，爱动不动。我迈步过去，在她身旁蹲下。
“鲍叔叔。”
“是我和林先生合作安排的。”
他付之一笑，笑意里除了答谢，还有一道太长的悒郁๗的目光留在我心上。我有点不放心，便问：
“你们谈得好吗？”
“我们几乎没谈什么。”
他说，罗澜像以往那ว样娴雅、庄谨。他们点了两个菜，法国蜗牛和意大利面——不知为什么，他就走神了，想起了头一回跟我吃西餐的图景。
“然后呢？”我问。
“然后，我们安安静静吃完了饭。她接到一个外地厂商的电话，我们就分手了。”
他的话加上我的想像力，把我带到了另一个画面。在高雅、幽静的氛围里，在洁净的瓷器和明亮的玻璃杯面前，罗澜标标致致的淑女样儿。他俩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那份餐点。可以推知，没有亲密的语言，没有心灵的交感。试问，一个人的心间若是没有爱的阳光，又怎么会照耀到เ另一个人的心田呢？
“长久ื以来，”俞先生又说。“我都急于与她共处一次。不知为何，今日一见，我们却谈不到十句话。我不知道，究竟是我不了解她，还是我们之间缺少什么เ——也许我的一生，注定得不到另一半的温暖吧！我最近常想，人生大部ຖ分是由悲伤和失望组成的，能ม给我们心灵排释孤寂的，只余不真实的幻想。”
我心涧不由得涌起一阵疼惜的波浪，在感情的触动下，我伸出手去合围住他的手。
“不会的，”我轻抚着他的手说。“人生不会没有一线希望，不会没有任何转机的——不会这样的。”
俞先生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天性中平易善良的温柔之情，完全从他对我眷注的目光里流露出来了。终于，他眯细的眼睛舒张开来，又重新盛放出令人消魂的微笑。
“说得不错。”他的心情好转了许多。“麦莲心态良好，拥有战斗精神——能把消极的东西变为积极。我心里舒服多了。”
我但愿自己能有这样的心灵力量。爱会使人心里充满阳光，并洒向自己้的爱人，让温暖的光芒充盈爱人的全部心灵，我但愿自己也有这样的心灵阳光。
“如果是这样，就开心起来。”我激励他说。“即使在无望的荒原上，也会开满鲜花。何况人生不是荒瘠的原野，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你会看到漫山遍野盛开的葩株。俞先生，千万不要灰心，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我方才出于热情冲动握过他的手，现在仍未放开。我轻轻摩挲他的手掌。我懂得精神健康的意义แ。在人类智慧无力抵抗绝望的压力的时候，人类应该相爱。我认为这个世界很美好，我因为爱他而更爱这个世界。我但愿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幸福、美满，尤其是这位我所钟็爱、敬慕且深深藏在心窝里的人。
俞先生完全释放心事，恢复原本的开朗，并且颊部还放出更大的异彩。“麦莲是我情感的良医，”他说。“我们每次交心，我都能从你身上感受到เ至亲般的挚爱。这种挚爱，有时在你离开我以后，我还能感受到。它比蚕丝更细，比钢丝更富韧性，像一根保护绳——真奇怪，四十年来，我好像从未在第二个人身上领略过这种感觉。这感觉是这样的踏实，这样的自在，没有精神负担，完全可以依赖——”他似乎沉没到了辽远的遐想，我耐心地敬候一小会，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麦莲——”
“什么？”
他的目光深情而灿然，隐伏着柔和奇异的内心的焰苗，我几乎从他的瞳睛里读出了那ว潜在的语言。一种奇妙的、不同以往的心灵交融，在我们之间一闪而过。恰逢其会，蔡ກ婶从厨房里过来，我很费事才抑制住了心中猛然复燃起来的具有节度的欢情。啊，我既已๐选择一种更高的爱，就要坚守自己的信念，愈是盼望和他亲近，就愈要守誓到底。无容争辨，他是我的至爱，我对他的爱情不可计量。他不仅独占我的心，而且主宰着我的灵魂和思想，我是永远舍不得与他分离呵！然而，我虔信，他不会容许别人越出界限昵近他。他对罗澜的感情非比寻常，我可以用坚毅的情感力量去帮助他，但切记不能对他贸然不尊。我重申，我的温情专属他一个人，我祝祷他在一切境遇中顺利，但不能言说的激情既ຂ然决定珍储在心田深处，就不应该感情用事。舍弃是人生的一种境界，我眼下怎么เ待他，今后一生也应当怎么待他，我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
临近两点，阿忠来接俞先生回公司。董事会两点半有一个小型会议召开。俞先生邀我跟他一道上车，他要送我回家。我急于见到罗澜，于是乎ๆ，搭乘顺路的便车，一直搭到เ翡翠苑门口。
我一踏进家门，就想尽快跟进这件事。这项工作我可算做到家了。罗澜不知去向，这并不稀奇。她白天一般不知所踪。要扭转乾ດ坤，非见她不可，但看样子得等到晚间才能见着她了。
出乎我的预ไ计，是日，她全天没有归家。左等不回右等不回，我关灯躺下，她的床仍空寂无人。更诡异的是，后半夜我醒来过一次，现她的床整然未动。天色微明，西方最后一颗星星陨落。她离家时间之长，足以使人差点担心她的安全。我的心犹若在沸水里煮着，无心再入睡，一看见东边奇幻的夏空鸿蒙初开，就披衣起床。
罗萍比我起得更早，一身晨运的装束（她有晨跑的习惯）。我疾忙将罗澜一夜未归的现况告知她。她也很讶异，不晓得其事出于何因。她折身回房，我跟在她后边。小芹还在梦里见周公，我们摇醒她。
“小芹，醒醒！”罗萍边摇她的肩膀边叫她。
小芹蜷卧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几点了？”她问。
“五点半。”罗萍说。
“才五点半？那ว你们叫醒我做什么？我不会睡过头的——六点半我的闹钟็会响的。”
“问你一件事。昨天夜里二姐没回家，你知道怎么เ回事吗？”
“哦，昨天下午澜姐给伯母打电话，说她晚上参加朋友的生日聚会，玩通宵。”
“她下午几点打的电话？”我深追一句。
“两点。”
“平安无事了！”我们出到客厅，罗萍把一条白毛巾挂在颈่部ຖ，嘴角抽成个酒窝对我说：“怎么样？——跟我跑步去吧？”
“好啊！”我笑道。
我们跑到เ街上一条两ä公里长的林荫道。堇色的晨曦中ณ，拂晓的天空撒满了炫丽的红霞。啜吸着夏末清爽爽的凉意，我们两个人心境都为之开阔，精神分外爽快。我把头天俞先生和罗澜见面的事，笼笼统统告诉罗萍。起初，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有此等事；继而，又非常好奇地追问我，亟想探知得更加详细一点。我说，我也不了解具体情况，一切都要待罗澜自己来跟我们细说。最后，我俩达成一致的意见，不管它三七二十一，今夜一定要从罗澜嘴里探套更多的消息。
从太阳出来等到太阳落下，直等到เ浴后晚休，我们才得以见到เ罗澜。她刚泡完澡，伴出一点洗浴液的芬香。我和罗萍趴在床端等她。尽管昨晚通宵未眠，日间又工作了一天，可她依然神采飞扬，意气风。她用电å吹风吹干头，抹了夜用化妆品，便跳上床，坐在我和罗萍中间。她靠在雪白的饰有花边的枕头上。在壁灯光晕的投射下，她的黛眉呈粟色。根据她朱唇微绽而流露出来的笑影，就很容易看出来，她今天情绪出格的好。我与罗萍婉尔一笑。
“二姐，”罗萍问。“麦莲说，昨天你同俞先生见面了？”
“拜托你们，”她既ຂ尖刻又极不寻常的扁扁嘴。“省点儿劲，以后别再跟我提俞伯年了。从今天起，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不会再有什么瓜葛了。”
我们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这样说？”罗萍问。
这一次她两瓣珊瑚般的唇儿，泛现出三分笑意，显得有些神秘莫测。
“因为ฦ昨天晚上，有了一个ฐ转折点。”
她如此披露说，瞳孔里闪着洋洋得意的奇彩。我忧心忡忡地瞪着她脸上的变化，探索她的心情，穷究她的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