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窑里窑外的人都长长松了一口气。
爷爷奶奶沉默不语。叔叔把头转向了赵俊良:“你那两大箱书可真够沉的,我把它们架在你的床尾,算个遮挡。”
一大一小两盆热水摆在脚地,水蒸气贴着土炕的墙壁缓缓向上爬升,离盆一尺就没了踪影。火炕侧面的麦秸泥皮,在使用了多年后被磨的起明发亮。当初ม为防止干燥开裂而掺和到泥里的那些铡成一寸多长的麦秸杆,此刻๑一根根清晰可见。蜡质的麦杆皮在淡淡的水蒸气滋润下,黄亮黄亮地炫耀着它们纵横交错看似随意却谜一样排列着的图案。这些图案繁简神秘,若断若续,突兀深奥的像一页迷人的天书。
“成熟了吗?”爷爷又问。
“没有。”
“为什麽?”
“玉米缨子还活着。”
“粮食作物就是这样:当你看到它活着时,他并不成熟;可当你看到它成熟时,它却已๐经死了。”
“怪可怜的。”奶奶说。
“可怜?”爷爷说:“死于成熟是一种幸福。再说植物也并不认为这是死亡。至少不像人类这样,从小就生活在预知死亡的阴影的笼罩之下。”
奶奶宽厚地笑了,说:“你这一辈子呀,就长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那可不!”爷爷很骄傲。他又问赵俊良:“这是什麽?”
“是棉花。”
“怎麽看不见雪白的棉花呢?”
“棉花在棉桃里包着,桃壳不炸开,棉花就还没成熟。”
这是赵俊良昨天下午才知道的事。
小伙伴们知道他要离开城市搬到农村去住,都有些恋恋不舍。大家说着一些惋惜的话。惟独满仓拿出了自己珍藏和炫耀了几天的一个棉桃说要送给他。
绿皮。油亮紫红的斑斓随意地覆盖着棉桃的表面。
俊良不敢要。
满仓姐姐嫁在农村。前些天回娘家就带回了十几个这样的棉桃,说是有人介绍了一个ฐ偏方,用棉桃给娘治病。满仓见了就流涎ๆ水,趁娘和姐姐不注意,偷出来两个向小伙伴们炫耀。
他说:“看见了吗?这叫棉桃!我姐姐说了,到了秋后它就会裂成四瓣,从里边炸出四朵雪白的棉花来。”
小伙伴们围了上来,好奇却又不置可否地望着。
“现在它有啥用呢?”赵俊良疑惑地问。
满仓忽然兴奋了起来,他神秘地笑着,压低声音说:“它能吃!”
小伙伴们突然瞪大了眼睛,紧ู围了上来。
满仓挑了个小的作示ิ范,他轻轻咬了一小口,充盈的棉桃汁就伴随着满仓的涎ๆ水一起顺嘴角流了下来。
小伙伴们“咕嘟”一声咽下口水后尽情地品尝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清香气息-ๅ-----
“看见‘车前子’了吗?”奶奶慈祥地问。
“早ຉ都看见了,路两边全是。”
车前子密匝地挤在路边。它们很守规矩,既不侵入农田更不会长在路面。而刺蓟ต这种叶边有刺的野草却布满了玉米地的垄畦间和路边的水渠畔。
赵俊良装作没有看见。眼前碧绿肥大的刺蓟在几天前还是他搜寻和渴望收获的重要目标之一。就在昨天他才第一次看见奶奶是怎样炮制他爱喝的“菜汁稀饭”的。奶奶用开水焯过洗净的刺蓟,然后把它们捞出来放在一块搌布上捏成一团,最后把刺蓟里浓浓的绿汁挤在杂粮汇萃的稀饭锅里。刺蓟尖利ำ的毛刺๐并没有因为焯过开水而变软,它们纷纷从搌布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奶奶每捏一下就两手哆嗦。
赵俊良并没有去安慰奶奶,他发誓,今后决不把刺蓟ต当野菜吃了。
“你还看见什麽了?”奶奶的问话打断ษ了他的回忆。
“他们为什麽不把路修直?”赵俊良皱着眉头问。
“曲则ท有情。”奶奶说。
“曲径通幽。”爷爷说。
“曲中有直。”奶奶又说。
“曲恒久,直不长。”爷爷又说。
赵俊良似懂非懂ฦ。他想了想说:“地球、太阳系甚至银河系都在作曲线运动,看来‘曲’是普遍规律,而‘直’才是特殊现象。”
“对,这就是为ฦ什么天下没有一条真正的直道、世上没有一个ฐ无缺的完人的道理所在。”
路越来越好了,赵俊良紧走两步挡住爷爷;回头对奶奶说:“奶奶,你上车;让我也拉你一段。”
那ว架子车两边的车把对赵俊良来说离的有点远,他攥住车把后两臂已经几乎无法打弯了。奶奶想说什么,嗫嚅过后,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爷爷,你采药时到เ过这儿吗?”
“到เ过。”
“曹操命名的那个马跑泉还远吗?”
“到了。”爷爷说,“前面那个村子就是。”
前面一片葱茏。枝叶繁茂的大树连成了片,郁郁葱葱,毫无营养不良的景象。往北看就是长城般巍峨的渭河冲积平原的二级阶地。这里一、二级阶地的界限十分明显。刀切般垂直的一道十多米高的土塄坎凹凸蜿蜒、起伏伸展,东、西延伸似乎没有尽头,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台塬线。
爷爷说:“那就是头道塬。上了头道塬继续往北,还有二道塬、三道塬呢。”
赵俊良新า奇地看着对面的台塬线。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里看不到熟识的房子,隐约可见的是沿台塬凿出的一孔挨一孔的窑洞。
奶奶说住窑洞冬暖夏凉。
爷爷说窑洞顶上有一米多厚的一层“料浆石”,似土似石,质密而坚硬,是非常好的隔水层,也是防止窑洞塌陷的顶板。
赵俊良注意到了远远的有一片格外茂盛的树林还有一种低沉的隆隆声。
“爷爷,那里就是马跑泉吧?”他记得叔叔说过:那里有口粮。
“是啊---ๅ-ๅ--”
“那个村子真的在七月初七有集市吗?”
“每年的七月初七都有。”
“它为什么要取那样一个ฐ名儿呢?‘看女婿会’,多么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