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福皱了皱眉,终于抬眼朝着二楼望去,只见二楼有个穿月牙色锦衣的年轻男子正一脚踹在掌柜的身上,掌柜肥胖的身子像陀螺一般转了个圈,待停下来晕晕地分不清东南西北,一屁股坐在浇得满地的汤汁上。
她一直想给小海更好的生活,想给他请个ฐ老师傅好好的教教他识字,再给他买几身漂亮的衣服。她自己้曾经受过很好的教育,好好学习过琴棋书画,有空的时候还能自己教教他,但是在小海的成长岁月里因为要生活她并没有多少闲空教他识字念书,反倒把一些坏习惯教坏了于他。
丁大叶没有家,她只有她一个人。
何家福现在已๐经是这扬州城里所有的丈母娘心中的完美女婿了,虽然他的身份是神秘了一点,但是他身后这一个满堂春镖局已经抵过了所有的瑕疵,更不用说他礼貌而谦和的人品,堂堂上人的相貌了。多少适婚年龄的姑娘们遮着面有心无心在镖局门口逛来逛去,只为见得何家福一面,已经婚嫁的无不捶胸顿足,只恨自己้没了这个机会,还不到适婚年龄的更是痛苦万分,巴不得明个ฐ人自己就从一个小丫ฑ头长成一个珠圆玉润的大美人儿。
他们已经跪了整整三个ฐ时辰了,只因他们打不过此时正悠闲地坐在树荫下,拿着两片叶子遮着眼睛靠着树根闭眼小憩的女人。
何家福觉得他该表示ิ一下自己的友好,于是他举了手中的酒杯朝她和气微笑。丁大叶熟视无睹,可怜的何公子就这样被无视了,她几乎连正眼都懒得瞧他一眼。何家福轻轻咳了声缓解下尴尬的气氛,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他见她低头微折眉,干瘦的手伸进衣袖里掏了半天,摸出来了三个ฐ铜板,排成一排,摆在桌上,她抬起手招来了店小二。
他正当盛年,七年的时光让他如久窖的美酒,越醇越香。
这本来是个很美好的夜,但是偏偏有人破坏了。两个ฐ身影小心翼翼地从窗户往下爬,他们已经尽量地让自己้不打扰到别人,尽量让自己不出一丝声响。他们却不知道,那ว漆黑看不出五指的小巷子里,有一双漆黑带着一些嘲讽的眼睛正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们。
丁大叶甚至还伸手去接一把差点失足摔下来的小嫁娘,小嫁娘一对上她的眼,吓得差ๆ点晕倒,她连连后退,扑进尚书儿子的怀里,那张轻浮而英俊的脸得意地笑着,他道,“你该知道我的身份的,若是不想得罪我父亲,还是快让开。”
丁大叶在阴恻恻的阴影下看不出表情,“怎么,这是想私奔吗?”丁大叶冷笑。
小嫁娘嘴硬颤抖道,“关,关你什么事!”尚书儿子叫嚣道,“再不滚老子就杀了你!”丁大叶冷笑,忽地反手啪地一声打在尚书儿子的脸上,又一巴掌啪地打在小嫁娘的脸颊上,只是比尚书儿子的那一掌轻多了也更手下留情一点,尚书儿子俊俏的脸颊๐瞬间肿起来,微薄的月光下甚至可见红肿下清晰的血管纹路。
小嫁娘眼眶含泪怔怔地看着丁大叶,丁大叶面无表情地看着尚书儿子,拔出腰间的软剑横在他的脖颈上,“你真得有这份勇气?”她三分冷笑七分轻蔑。
尚书儿子嘴硬结巴๒道,“什么,什么เ勇气?”
丁大叶道,“难到你不知道根据律例拐带良家妇女的刑é罚,我想你那做尚书的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她用剑背啪啪轻蔑拍打两下他的惨白如纸的脸,“我现在让你带她走,你又凭什么带她走?你会娶ດ她?”
小嫁娘捂着红肿的脸无助期待地看着尚书儿子,只见他已๐经吓得呆若木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额头上斗大的汗一滴滴地滚下来,他当然知道这个后果,当然知道他若是真得带走了这漂亮的小娘子将所承受的刑é罚,他完全没有必要为ฦ她牺牲,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容貌要什么女人没有,他根本没有必要为一个这一勾就上手卑贱的女人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他惊骇紧张的表情又缓和了一些,他努力平静自己惶乱ກ的心勉强笑道,“你,你误会了,我只是……”他猛地推开了小嫁娘,小嫁娘一个不稳摔倒在地上,她不敢置信刚刚还在床上与她浓情蜜语的男子,她娇弱的眼里射出仇恨的目光,她恨不得扑上去咬断他的脖ๆ子,天下薄情男子都可杀!
尚书儿子再也说不下去,他慌慌张张的往外跑,一路惊惶几次差点摔倒。丁大叶回头冷漠地看着跌坐在地上一脸死白的小嫁娘。
小嫁娘脸上默默地流着泪水,她缓缓地抬起眼看着丁大叶,“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心里瞧不起我?”
丁大叶摇摇头,她道,“我打你是恨你不珍惜自己。”
小嫁娘不哭反笑了,她含泪笑着道,“我是下贱,我是不知廉耻,我是不懂得珍惜自己,”她不住地咳哭,“可我不甘心,你知不知道,我要嫁的人他已经七十几岁了,他那年纪都可以当我的爷爷了,他生着重病,随时都可能ม过世,我去那里就是冲喜就是当个ฐ活寡妇,我在山西又没什么เ亲人,我真得怕极了。我只以为我抓住了一根救命草,我只以为ฦ他真得会娶我,我真是蠢极了。”小嫁娘终于再也承受不住伏地大哭起来。
丁大叶表情僵硬,她已๐经很久没有安慰过别人,在她最痛苦无助的时候都没有人安慰她一把,拉她一把,所以她也不懂得怎么เ去安慰别人。
她只是缓缓的蹲了下来,轻轻拍着小嫁娘的肩膀,小嫁娘看着她的脸,突然扑上来紧ู紧地搂着她扑进她的怀里,她深埋在她的肩膀上无助地哭泣。
女人和女人有时候就是这么เ奇妙的生物,前段时间里或许她们还在互相仇恨,巴๒不得饮她血啃她肉,但是过会儿马上又好得像是一根枝头长出来的花朵儿。
何家福背靠在窗栏上,他纤细的手指抚摸着玉箫,背着光的他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个月后,终于顺利ำ到เ了山西。丁大叶扶着小嫁娘跳下马车,纷繁拥挤的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吆喝叫卖的小贩,小嫁娘心里想,其实一切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天底下平凡的老百姓都有着同样勤奋淳朴的面孔。
已经有花轿在城门口接她了,一个矮肥的喜婆喜滋滋地迎了上来,花轿后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起,唢呐铜锣咚咚地震响,小嫁娘整理整理刚刚在马车里换好的嫁衣,丁大叶不太自然地为ฦ她披上喜帕,小嫁娘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被喜婆迎上花轿,小嫁娘坐在花轿上掀帘ຈ与丁大叶挥手告别,那双含泪的眼睛千言万语,终于小嫁娘下定了决心,她缓缓地垂下窗帘端正坐好。
咚咚锵锵,锣鼓声中,花轿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一个ฐ女人的整个ฐ人生就这样简单的锁在这花轿里了。
晚上他们停在山西留แ宿一晚,明日再赶路。
镖师是最忌讳喝酒的,但是他们已๐经平安地将人送来山西了,所以今晚可以放肆一夜。丁大叶的酒量很好,她不但喝趴下了其他三个镖师,她还自己走出客栈找更好的酒馆买酒喝。
丁大叶踉踉跄跄地提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她一路走一路唱着找不调又古怪的小曲儿。
何家福就静静地在后面跟着她。他看着丁大叶时而旁若无人地大笑时而低声嘀咕着什么,她走累了,就坐在路边,长长的街道早ຉ已没有什么行人了,街边屋檐下挂着的一盏盏出昏黄灯光的灯笼将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丁大叶就坐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像很多年前的某个夜晚那样,她静静地坐在屋檐下,一手托举ะ着酒坛子,另一手撑在身后的台阶上,仰着脸酒哗啦啦地从她的下巴脖ๆ颈่滑落,一大坛酒倒有半坛是倒掉的。
丁大叶已经开始醉了,她已经很多年都没醉了。她趴在屋檐下,猛烈的酒劲在胃中翻滚让她痛苦难受地蜷缩成一团,她手紧紧地摁着腹部,头痛欲裂,酒在喉咙处在腹部里烧着。
人人都道借酒可消เ愁,谁知道酒入愁肠愁更愁。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的放在她光洁的额上,温柔地为她抚去挡在眼睛上的碎,他身上飘着好闻的熏香,淡淡的似有似无,丁大叶醉眼朦胧地看不清面前的修长人影,她无力地拉着他的手腕,趴在他的膝盖上,任他的柔软干净的帕子为ฦ她擦脸,丁大叶难受地挥舞着手喃喃几句。
何家福听不清楚,他按着她不断扭动的身子低下脸来俯在她唇边,只听到丁大叶眯着眼睛痛苦喃喃道,“东玉,我难受。”
何家福本来是含笑看着丁大叶醉颜的,他缓缓收起了笑容,淡淡地看着醉得昏睡过去的丁大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