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夕阳西下，金色霞晖由洞外透进来，映得卫昭立于洞口的身形，如同被抹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
第二日一早，便有一名校尉过来将她带到军医处。长风骑共有三名军医，皆是四十上下的年纪，主医凌承道，面容清癯、颔下无须。江慈进军医帐篷的时候，他正给一名伤员换药，听到校尉转达的宁剑瑜的话，也未抬头，“嗯”了一声，待校尉离去，他将草药敷好，右手一伸：“绷布！”
王朗面沉似水：“不可大意。这边等你们成事了，才能ม出关夹击。”
周之琪吃饱喝足，负上黄绫布包裹：“走吧，到เ了陇州，完成了皇命，大伙再休息。”
她隐隐听到卫昭呼吸声渐转粗重，有些心惊，却仍道：“三爷，您千万别因阿弟当了娈童就瞧不起他和淡雪。阿弟若不是为了救姐姐，又何必去甘为人奴？三爷，你就让淡雪她们去看‘天葬’吧，我求您了。”
江慈脑中“轰”的一声，浑身血液往上冲涌，她又气又羞，猛然站起，转头就跑。刚ธ跑出两步，膝间一痛，被裴琰掷出的瓷瓶击中ณ，单膝跪落于地。
裴琰冷笑一声：“你派人与‘恨天堂’接上头，看看左ุ堂主是要银子还是要什么，把何人收买了这二人来杀小丫头，查个清清楚楚。”
裴琰低头答道：“庆德王精明善算，但稍欠度量，董学士儒雅端方แ，但过于迂腐，薄公骁勇善战，但有些死脑筋；叔父他―――”
“你前几年在军中，不想过早娶ດ妻纳妾，我由á着你，现如今到了京城，各世家小姐，你一一回绝，我也不说什么。你娶正妻一事，可以先缓缓，但漱云是我看中ณ，要收为你的侧室的，她纵是有做错的地方，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多担待点才是。”
静王喝完壶中之酒，揽上素烟右肩，走向裴琰，在他身边坐下，笑道：“那ว帮兔崽子，和三郎打赌输了，想着灌醉了我，偷我腰间玉佩去还三郎的赌债，还当我不知道，我岂能让他们如愿！”
情易舍，心难收，假作真时真亦假。
滕瑞呼吸有一瞬的停顿ู，慢慢合上双眸，再睁开时泪光隐现，他忽低声而吟：
“踏陇闻香打马归，歌一阙，酒一杯。山中来路，燕子伴双飞。乘风而行夜未央，箫声慢，音尘绝。
雨打残红醒复醉，前尘事，尽遗却。回但看，何处离人泪？别ี时方恨聚时短，谁与共，千山月。”
崔亮从袖中ณ取出一管玉箫，箫声宛转，和着滕瑞这一阙《江城子》，如辽远的怀念，又饱含长久ื的寂寞。
滕瑞的目光投向南面天际，那处，晴空如洗，天色蔚蓝，昔日亲如兄弟，今日已阴阳两隔，他心神激荡，吟唱声渐转高亢。崔亮的箫声也转而拔高，在高音处宛转三顿，细如游丝，却正和上滕瑞吟唱之声，待滕瑞吟罢，箫声轻灵飘缈，悠悠落下最后一缕丝音。
滕瑞连赞三声：“好，好，好！”
“师叔过誉。”崔亮欠身。
“看来，你师父的一身绝学，都悉数传授于你了。”滕瑞和声道。
“崔亮愚钝ๅ，只学到一些皮毛。倒是常听师父说起，师叔天纵奇才，师门绝学，皆能融会贯通。”崔亮面带恭谨。
滕瑞微微一笑：“你象你师父一样过谦，‘射日弓’是你的杰作吧？你师父向来不喜研究这些凶危利ำ器。”
崔亮微笑着望向滕瑞，但眼神中有着不容退后的锐利ำ锋芒：“凶危利器，用得妥当，也是拯救万民之福器。”
滕瑞嘴角飘出一丝笑意，走至桥栏边，崔亮走近，与他并肩而立。
滕瑞目光徐徐扫过河西渠两ä岸，和声道：“敢问掌门如何称呼？”
“不敢，师叔可唤我子明。”
“子明。”滕瑞微喟道：“你是明白人，我既ຂ已入桓国，自不会再遵守天玄门规。咱们今日只叙旧，不谈门规。”
崔亮双手负于身后，微笑道：“崔亮今日来，也不是想以门规来约束师叔。崔亮只想请师叔念及当日入天玄门学艺之志，念及黎民苍生，离开宇文景伦。”
滕瑞笑了笑：“入天玄门学艺之ใ志，我未曾有片刻遗忘，至于辅佐王爷，更是念及黎民苍生，深思熟ງ虑后的选择。”他将手中画像慢慢卷起，递回给崔亮。
崔亮眼神稍黯，接过画ฑ像，再度展开，叹道：“师父常说，师叔自幼便有大志，要让天玄绝学造福于民，可万没料é到，师叔竟会投入桓国。”
“子明。”滕瑞道：“你师父性情虽淡泊，但绝不是迂腐之人。所以我相信你，也绝不会墨守成规。”
“师叔说得是，成规囿人，有违自然本性。正如宇文景伦，想强行改变天下大势，却给苍生带来沉重的灾难，也必然不能ม成功的。”崔亮将画笼回袖中，抬头直视滕瑞。
“不然。南北纷争已久ื，由á长久分裂走向统一已是大势所趋。”滕瑞平静道：“子明，师叔这些年来游历天下，纵观世事，看得比你明白。华朝国力日衰，朝风腐乱ກ，成帝ຓ阴鸷，只识玩弄权术，世族权贵把持朝政，以权谋私，寒门士子报国无门，百姓苦不堪言。实是到เ了非改革不可的时候了。
“反观桓国，既有北方แ胡族刻苦悍勇之ใ民风，又吸取了南方แ儒学之精华。这些年来，励精图治，国力日强，与南方的腐朽奢靡形成强烈的对比，统一天下，实在是天命所归啊。”
崔亮微微摇了摇头：“师叔，关于天下大势，师父临终前，曾详细向我分析过，也曾叮嘱于我，他日若能ม见到师叔，转述给师叔。”
“哦？”滕瑞侧头望向崔亮：“师兄是何见解？”
崔亮面带恭谨，道：“师父言道，古今治乱兴衰，讲究顺势而为，天意不可逆，民心不可违。老百姓希望的是和平安定的生活，如果为了结束南北对峙而悍然动战争，结果恐怕会适得其反。”
滕瑞笑道：“师兄在山上呆得太久，不明白天下大势，有此一言，也不奇怪。”
“不，师叔。”崔亮面上隐有伤感：“您下山之后，师父曾游历天下遍寻于你，一寻便是数年，崔亮便是师父于此路途上收为弟子的。这十多年来，师父更是数次下山，找寻师叔。”
滕瑞愣住，眉间渐涌ไ一丝愧意。
崔亮续道：“师父言道，师叔当年主张民族融合方能致天下一统、万民乐业，这个ฐ观点并没有错。师父也并无民族成见，但他认为，依现下形势，民族融合、天下一统只能顺ิ势而为，不能ม操之ใ过急。”
滕瑞微笑道：“时移世易，眼下华朝内乱，岳藩自立，月落也隐有反意。正是桓国以北统南、结束天下分裂局面的大好时机。”
“错。师叔，这两ä年来，我也一直供职于朝廷各部，对华朝形势也有相当的了解。华朝现在虽乱，却非大乱，薄云军谋逆已经平定，岳藩受阻于南诏山。而月落，此族一直备受欺凌，有反意那是顺理成章，但他们只是寻求摆脱奴役，却并无意东侵。桓军要想趁乱吞并华朝，我看是有些痴人说梦！”崔亮话语渐厉，江慈在旁细细听来，他的话语中多了几分平素没有的锋芒，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滕瑞也不气恼，微微而笑：“子明说我们是痴人说梦，但现下，我军也攻到เ了这河西渠前，华朝北面这么多州ะ府也尽落于我军之手，裴琰新败之ใ军，何足言勇？！我相信，拿下长风骑，直取京城，只是迟早ຉ的事。”
崔亮仰头大笑：“师叔未免也将华朝看得太无人了。莫说裴琰只是小败，即便是长风骑惨败，华朝仍有能ม力一战。师叔拿下河西府后，定是见过高氏抵抗之力量，桓军越深入，遭遇的抵抗就会越激烈，难道您打算让宇文景伦将华朝百姓杀戮殆尽吗？”
他目光炯炯，踏前一步，指向河西渠两岸的田à野：“师叔你看，若非桓军入侵，这千里沃野今年将是粮食丰收，百姓富足。可偏偏因为桓军来袭，百姓流离失所。这些百姓辛苦多年，只图一个温饱，而毁了他们这微薄希望的，不正是师叔您吗？！”
滕瑞气息微微一滞，不由á转过身去，望着千里沃野，缓缓道：“你这悲天悯人的性情，倒与你师父如出一辙。”
崔亮紧盯着滕瑞的侧面，语出至诚：“师叔，师父提及您时，总说您是仁义之ใ人，可师叔您，为ฦ何要亲手造下这等杀孽，为何要助宇文景伦挑起这惊天战事？！”
风吹起滕瑞的冠带束，崔亮忽想起画中那ว紫衫少年，想起师父昔日所言，心下唏嘘เ不已，痛心之情，溢于言表。
阳光铺洒在河西渠上，波光粼粼。卫昭负手而立，目光凝在崔亮面上，若有所思。
滕瑞低头望着碧青的渠水，良久方道：“子明你错了，并不是我要造下这等杀孽。我不助王爷，这场战争也不可避免。只有我助王爷早日拿下华朝，才能ม早日实现天下安定，大乱ກ之ใ后的大治才能早ຉ日到来。
“王爷文武双全，天纵英才，自幼便有经世济民之大志。我选择辅佐于他，只希望能先统一南北，结束天下分裂的局面，再推广德政，使百姓安居乐่业。
“我始终没有忘记当年入天玄阁学艺之ใ志，也一直期望能ม助王爷开创น一代盛世。我意已๐决，子明无需再劝。”
一只鱼鹰飞来，似是不知这河西渠为修罗战场，在岸边跳跃，又急扎入水中ณ，激起银白水花，噙出一条大鱼来。
崔亮注目于鱼鹰，静默良久，忽道：“师叔，你看。”
滕瑞不解，顺着他目光望向鱼鹰。
崔亮声音清朗了几分：“鱼鹰以鱼为ฦ食，但最终又被渔人利用作为捕鱼的工ื具。可见天道循环，有时自以为心愿能成，却不过是枉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滕瑞细想片刻๑，明他之意，声音淡然地说：“天下非一人之ใ天下，唯有能者居之。现下华朝吏治腐败，民怨弥重，桓国取而代之也不过是顺ิ天而行罢了。目前有能ม力与桓国抗衡的，尚未可见。”
“不，师叔，华朝内政虽不清明，但根基犹存；其内部ຖ各方势力虽争权夺利，但正是这些势力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维持着天下的稳定。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又没有一个ฐ足够强大的势力来化解矛盾，其后果不堪设想。目前看来，还没有哪方有这种实力。
“反观桓国，虽武力强盛，但贵族们恃武恣意妄为，帝ຓ皇虽欲推行儒学，但阻力较大；宇文景伦确为ฦ天纵英才，但一直受制ๆ于二皇子的身份，不能ม尽展所长。他若不夺权，终不过是一王爷，迟早死于国内势力的暗斗ç之中；他若夺权，难以安各方之心，遗患无穷。内乱难平，遑谈以北代南，天下合一？！
“师父说，世间万事万物，皆有自然天道，人只能顺天而行。天下一统也是如此，民族融合更需循序渐进。若以人力强行搅起天下纷争，只会徒令生灵涂炭、矛盾激化。到เ时，兵连祸结，乱象迭起，各方แ势力纷纷加入，局面恐怕就不是师叔所可以控制的了，甚至还有可能延绵百年，遗祸ຖ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