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我接到一个女性朋友打来的问候电å话。说是朋友，我和她之间其实并不怎么熟悉，只是因为在同一本音乐่杂志上撰稿的关系因而在编辑部ຖ见过一次面。那差ๆ不多是一年以前的事了，我们的聊天话题也仅仅局限于霍夫曼和帕德列夫斯基之列ต。（注：Josefhofmaທnn,ไIgnapaderesky。两ä个人都是以演奏肖邦琴曲而闻名的波兰钢๐琴家。）
电å话里她介绍自己้目前在一家颇็有名气的广告公司做文案，已经不再写关于音乐的稿件了。口吻听来并不感到เ遗憾ย，毕竟幸福的生活离不开稳定的收入。聊了一阵后，她问我有没有兴趣参加广告公司为ฦ新摄汽车广告大获好评而举ะ办的派对酒会，就是那种有高级香槟和像样的水果拼盘的并且有一些社会名流参加的纯社交型聚会。
"非常热闹的酒会。我们正好可以见个面。"她说。
虽然我并不喜欢热闹，但是觉得偶尔以这种方式保持与外部社会的联系没有什么เ坏处，于是便答应了下来。另一方面，我也知道她提出这个ฐ邀请并没有别ี的含义แ在里面。她已经结过婚，并且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
结束通话前，我们依然聊了些音乐方面的话题，霍夫曼和帕德列夫斯基之类。除去音乐่，两个ฐ人的共同话题非常有限。
"ิ虽然已经不再写东西了，但音乐杂志还一直在看。你最近写的那篇关于他的专访我刚ธ读完，所以想到เ给你打个电话的。"她仿佛是在解释什么เ，"ิ也许你不知道，我是他的乐่迷。"ิ
让－雅克·科洛。这是她提起的音乐家的名字。
挂掉电话后，我拿起昨天的一份报纸浏览。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ฐ多月，报纸上仍旧有着关于法国钢琴家让－雅克·科洛的系列报道。这也难怪。毕竟死去的是当今世界赫赫有名的音乐่家，死得又是那样突然--ๅ一月十七日，也就是他原定在上海进行自己้远东音乐之ใ旅的场演奏会的那一天，因突性心脏ู病不治逝世。当晚，世界各主要媒体都播报了这一新า闻。
一月和二月，"传奇钢琴家之死"ิ几乎ๆ是各报纸杂志电å视广播的保留节目。钢琴热也刹那ว间席卷世界ศ，据法新社报道，一月下旬国际钢๐琴销量增加九十个百分点，差不多近倍增长。不只钢琴，与音乐่相关的产业均有不俗表现。短期内全球经济都有不同程度的相关良好反应。有关专家特将此社会经济现象命名为"科洛现象"。
现在所能ม看到เ的钢๐琴家生前的照ั片差ๆ不多都是一个模式，他身穿黑色礼ึ服坐在黑色的三角钢๐琴前弹奏乐曲。照片上的钢๐琴家面貌端正，体型瘦削。有人说他带有犹太血统。从外表来看，确实有一些东方แ式的感觉。
从官方资料é上能确认的只有让-雅克·科洛是法国人这一点。一九七三年他出生于巴黎市郊。二十四岁前的经历不怎么清晰，那时的他还没有出名，和这个世界上数以亿计的人一样默默无闻。从资料é上看（至少没有官方记载），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一间有名的音乐学校学习过音乐方แ面的知识，似乎也没有什么เ有名气的音乐่界专业人士教授过他钢琴方แ面的技巧ู。换言之ใ，这个ฐ被誉为天才中ณ的天才的年轻音乐家确实是自学成才。他在巴黎某个ฐ角落里默默弹了十几年的钢琴，在二十四岁的时候，一举成名。
人们津津乐道的是九七年那ว场使他成名的的传奇演奏。那一年的三月，他参加了欧洲一个有着近百年传统的国际钢琴比赛，预ไ赛中排在最后出场。当他演奏完一曲肖邦ะ的奏鸣曲后，评委们鸦雀无声，许多人潸然泪下，有近半的比赛选手悄悄退场，人们都站了起来。
他征服了那里所有的人。
在这以后的短短两三年里，让－雅克·科洛将他的影响扩散到เ了世界的每个角落。他先后在欧洲的维也纳、柏林、圣彼得堡、阿姆斯特丹ล进行钢๐琴独奏演出，不久ื演出地就换到เ了北美-ๅ-纽约、费城、芝加哥。所到之ใ处，人们无不为之ใ疯狂。人们盛赞他的演奏，说他的演奏具有神奇的魔力。人们赞美他是天才中ณ的天才，钢琴演奏的神。许多狂热者跪倒在他行进的路上祈่求他的祝福，母亲们争先恐后恳求他用手触摸自己้的孩子，冀望自己的孩子得到他的才华的庇护。人们确实把他看作了神，音乐่之ใ神。
事实上，和人们常常见识到的由强力的广告宣传捧红的明星不同，让－雅克·科洛的名气并非是建立在媒体夸大的泡沫上。他的名声完全是由听过他现场演出的听众们口耳相传得来的。最早ຉ被他的演奏征服的是传统的欧美古典音乐่界，他的独奏音乐会能被迅推广也得益于此。不过多数人的看法是，不管怎样让－雅克·科洛始终能取得这样的成就。只要听过他的现场演奏，无论是不是古典音乐่乐迷都会心醉神迷，被琴声所展示出来的魅力所折服。他的乐迷数量是以几何级数的方แ式增长着。媒体当然也迎合公众心理而对之进行大肆宣传。这样，让－雅克·科洛在当代古典音乐演奏上的经典地位就不可避免不可动摇地形成了。
现代钢琴的帕格尼尼--《时代周刊â》评论--ๅ即便李斯ั特再生、肖邦转世也无法在演奏上取得像让－雅克·科洛这样的成就。
看完报纸上关于音乐家的报道，我走进厨房用不怎么热的热水冲了包鸟巢标志的溶咖啡。喝咖啡时，我想起了大学时听过的"ิ门"乐队。一九七一年七月，"门"ิ乐队的主ว唱吉姆·莫里斯死在了巴黎。音乐和死亡，这是钢๐琴家与摇滚歌手的共同之处。两ä个人都死在了同一个ฐ年龄上。二十九岁。除此以外，死去的钢๐琴家还有个ฐ非常特殊的地方แ-ๅ-他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微笑过。
他是个没有笑容的钢琴演奏家。
周日晚上我照ั约定去了广告公司为ฦ新า摄汽车广告大获好评而举ะ办的派对酒会。
如同电å话里描述的那ว样，酒会本身是很热闹。不过我没有遇到เ什么认识的人，似乎也没有什么เ人有兴趣认识我。除了开始阶段与那ว位女性朋友客套过几句以外，基本上我只是独自坐在一个角落默默品尝水果和饮料。那则大获好评的汽车广告有幸在电视上看到过，内容并不复杂，大意是：昂贵的车，漂亮的女人，成功的男ç人。蕴含着现实意义的成功广告。就如同怒吼的二十年代，金钱、汽车、度、性是我们这个ฐ时代的社会价值标准。
与汽车广告差ๆ不多，这个酒会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充斥着荷尔蒙与货币味道的，热闹的，却又是冷漠感十足的人类社会的小小模型。总体来说，参加派对的男男ç女女无不穿着得体的服饰，挂着体面的笑容，三三两两ä在一起状似亲热地交谈。从那些社交化的微笑与社交化的表情来看，很难想像人们之间会有什么密切的关系，这仅仅是一种纯粹而彻底的人类高级社交活动，就意义แ来说，与猴群互相捉虱子的举动并无本质性差异。相比而言，猴子们显得更为ฦ真诚些。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无聊感一点一滴地积聚了起来，酒会时间还没有过半，我已๐经深刻๑地领会了哲学层面上的无聊人生定义，并且萌生出离开这个毫无意义แ的地方回家的念头。于是我找到那ว位担任广告公司文案的女性朋友，感谢她邀请自己้参加如此规格的酒会，并解释说临时有事不得不先行离开。
告辞后，我穿上外套，走向酒会大厅的出口。一个身穿青色连衣裙的女郎也在这时来到เ出口。她看了我一眼，语气平淡地说：
"上海ร好像不大，是不是？"
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就像是不经意间在唱片里听到เ某段令人怀念的旋律那ว样。我看向她的面孔。她过去的影像从记忆里破茧而出，与我面前的这个形象重合为一。
我认出了她，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๐步。有那ว么เ一小会，我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最后能说出口的只是一个ฐ缺乏感情色彩的普通问候。
"你好。"我说。
"ิ你好。"ิ她说，"ิ没想到能ม在这里碰见你。"ิ
"我也没想到เ。"ิ我说。
"ิ你好像没怎么เ变。"ิ
也许是没怎么变。一个人的二十岁和他的二十九岁相差得并不能算非常遥远。
我们沉默地站在出口旁边。路过的男女不时向我们投来好奇地窥探目光。她扭头漠视了一会身后的酒会大厅。
"你是不是准备走了？"ิ她问。
我点点头。
"我也正想离开这里。"她说，"ิ我们换个地方怎么样？"
"ิ换个地方แ？"
"好久ื不见，我很想和你说点什么เ，这里可不适合聊天。当然，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我没有反对。等她穿上大衣，我们一同离开酒会大厅来到เ酒店外的停车场。我从一堆名牌车里开出自己้那部ຖ老旧ງ不堪的桑塔纳Ⅰ型车。光点火就点了有五分钟。
"carrio1e。（注：法语，老爷车）"她评价道。听起来她的幽默感并没有改变多少。
隔街就是酒吧林立的衡山路。我把车开至领ๆ馆广场停妥，我们挑了间不怎么เ嘈杂的酒吧坐了进去，酒吧正在播放的背景音乐是某个ฐ斯堪的纳维亚乐队的适合商业氛围的新音乐。她要了加冰块的汽酒，我要了清咖啡。接着，两人沉默地喝了一会各自要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回国了。"我说。
她奚落似地笑了。"ิ你当然不知道。"
"那你回国……"ิ
"ิ先不谈这个好吗？"ิ她打断我的话，转了转手中的玻璃杯，喝了几口饮料。"ิ对了，你怎么เ会参加刚ธ才那ว个酒会的？工ื作和广告这一行有关？"
"和广告没有关系。"我说，"ิ有一个ฐ朋友在广告公司做事。酒会是碰巧ู参加的。"ิ
"我觉得你也不会做这一行。和你的个性不符。"ิ她端起酒杯。"ิ那么，你现在从事哪一方แ面的工作？"ิ
"ิ自由职业。"
"自由á职业？"
"主要靠写古典音乐方แ面的评论谋生。"
"古典乐่、评论家？"她显然有些意想不到。
"只是三流水平的。"ิ
她看了我一眼，脸上渐渐露出和以前差ๆ不多的带着调侃味道的微笑。接着我们又聊了些别的--时间，天气，人物。一如詹姆斯ั·乔๒伊斯ั的写作手法。但话题有些不太合拍。我很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怎么เ样，在国外如何生活，或者是回国的种种情况，但她似乎非常不愿意提起和自己้有关的事情，有意回避了这些话题。
两个人断断续续的谈话中时常出现接不上话的冷场局面，这种时候她便低头喝自己杯子里的酒精饮料。在她喝饮料é时，我却想起几次三番๘没有读完的《尤利ำ西斯ั》这本英语名著。没有读完它大概是因为ฦ我从来就没有打算读完它，也有可能ม因为ฦ自己้并不适合读这本书。读书的人和被读的书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微妙的。二十岁以前，我曾经希望能够读完这个世界上所有有阅读价值的书籍。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希望渐渐成为了渺茫的希望，然后又从渺茫的希望变成毫无希望。大概ฐ人们所说的现实就是这个意思。现实就是希望湮灭的过程。
想完《尤利西斯》书中ณ读过的章节，我转头看向窗外衡山路的夜景。现在是三月，三月已๐经是春天，可是夜晚还是很冷。在这样清冷的夜晚居然也有行人慢慢地走在这条路上。夜间巴๒士或出租车有时经过，车上人们的脸如同定格的电å影画ฑ面一样。无论对谁来说，这都是一个冷冷的，寂寞的，普普通通的三月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