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肚子疼。”她轻轻笑了笑。
“阿姨，你自己้也是有女儿的，怎么讲这种话出来？!”鉴成终于忍无可忍，冷冷地问。刚才他看着钱老板和钱太太两片油汪汪的肥嘴唇和两片抹得血红的薄嘴唇忙碌地一张一闭你方唱罢我登场，隐隐约约觉得那ว简直不像两个人，而更像一头猪和一条狗。
“我…我，”允嘉低下头，把右手搭在左肩膀上，声音细细的，“我同他打架了。”她抬起头看看他，又飞快地把头低了下去。
“什么เ呀，我才买不起呢，”被问及呼机，允嘉ล格格地笑着，“是钱正的，他爸最近买了个新า的手机，就把旧手机给了他，他呢，就把呼机给我用啦，月费在他们家餐馆报。这其实也是为了他自己，这样，就随时随地都可以找到我了。”
“何止见过，还跟他们一起拍广告呢，”允嘉叹口气，“那ว家人真小气，三分钟็的广告，一个ฐ模特都不肯请，拉着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上阵，一个个ฐ长得丑八怪一样，我替她们化妆、挑衣服、跑腿，搞了半天才落到这么一条项链。不过话说回来，”她眯起眼睛，歪着头，“对儿子倒是很大方的，也就这点好处了。”
“你怎么เ心不在焉的？”
他们聊着各自学校里的事情。“钱够花吗？”鉴成问她。许久没有见面，寒喧几句就“钱够花吗？”，听上去有点可笑，但是这的确是他最关心的。
等她们活动结束后，另两个ฐ女孩识相地先走，许鉴成陪向晓欧去商店买录音机。向晓欧挑了一台两百五十八块钱的三洋二喇叭录音机，又买了一盘李克勤的“红日”，许鉴成建议她再加两个外置的喇叭，向晓欧笑了起来，“算了，我又不是真的要教他唱歌。”
“用不着占位子其实也挺没劲的。”允嘉ล撇撇嘴。她把头凑近脏ู污的车窗，呵了一口气，窗上顿时覆上一片白汽。
对着那道空落落的墙，他突然意识到เ：爸爸、妈妈，都已经离开了他。
许鉴成看看他，觉得好笑，心想，现在不是我镇不镇得住她的问题，是她想不想让我“镇”的问题。
那一天，允嘉穿件白色圆领t恤，配深蓝色牛仔布背带裙，头发松松地梳成两个辫子垂在前，坐在舞台中央一个大大的、镰刀形的月亮布景上，没有伴舞，全场的目光随着一束锥光聚焦在她身上；她倚着月亮的弯弧，脸上挂着一点微笑，神情好像是在认真地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在想。高俊穿着同式样的白t恤和牛仔裤，斜靠在布景旁้边，专注地拨着手里的吉它，月亮的影盖住了他半边脸。远远看去，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
“赵允嘉漂亮？”许鉴成轻轻扳住右手的煞车让自行车拐过一个弯，有点诧异地看着汤骥伟。允嘉的确长得挺可爱，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人正儿八经用“漂亮”这两ä个字形容，难免有点不习惯，“赵允嘉漂亮吗？”
“不要紧吧？”许鉴成蹲下要替她检查脚๐踝。
“就是这个？”
“什么话什么话？你出息一点，人家老师干嘛ใ整你？”鉴成转过个ฐ弯。
二十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十三岁，允嘉ล九岁。
“好不好看？”她急切地看着他。
“嗯，——挺好看，就是我看不懂。”
“就是要签成这样，”允嘉把那个签名仔细看了看，有点不好意思，“上次排戏的时候，剧组里的人教我的，他们明星都这么签的，”然后咬起嘴唇笑了，“我这还是第一次给人家签名呢，以后会越签越好的。”
鉴成看着她孩子一样高兴的样子，点点头，也跟着笑了。他想，允嘉ล多多少少还是继承了她爸的基因——喜欢画符，而且青出于蓝，画得比赵诗人更花哨。
回家的路上，鉴成把允嘉的照片又拿出来看，才想起向晓欧曾关照ั过最好要一张穿古装ณ的剧照。不过，仔细看看，这张照片其实比古装ณ照更有味道，她应该会喜欢。
那天傍晚下了一场雷雨，天很凉快，因为第二天想着早ຉ起床温温功课，鉴成不到九点就上床了，做了个ฐ浅浅的梦，和以前很多次一样，梦见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其中有允嘉ล坐着三轮车的藤条箱上来他家，穿着短短的裙子，在深秋的夕阳里笑着叫“鉴成哥哥”，可是这回，她叫完“鉴成哥哥”，却变戏法般地从身后拿出一支笔，“真的要我签名吗？”她在梦里神采飞扬地凝视着他。
鉴成醒过来，四周一片安静，他打开灯，看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
他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突然一骨碌爬起来，套上长裤，就穿着背心跑出去到公共电话亭给允嘉ล的酒吧打电话。这个时候，她应该还没下班。
电话铃响过几声，对方แ有人接了，正是赵允嘉，她说“您好嘉年华。”
“嗯…是我…许鉴成。”他心里高兴，嘴上却结巴了。
“你…”允嘉的声音里透着点意外，“你，有事吗？”
“噢，是这样的，你下午给我那张照片，其实，向晓欧以前说过，她想…她希望要张古装ณ的，就是穿戏装的那种，你…还有吗？”
“古装的…我自己也只才几张…在剧ຕ组里借人家的相机拍的，忘记要底片了…我那几张想自己留着做纪念的，”允嘉的声音显得有点为难，然后声调一转，“她那么挑剔啊？”
“不是不是，她是觉得穿戏装的比较有意义，早ຉ就说过的，我自己忘了，你要没有多余的话也就算了。”他立刻解释。“
对了，我去年不是送过你一张吗？你把那张给她不就行了？那张上我右面那个小太监说不定下一部戏马上就能ม出名呢。或者，你就索把两ä张都给她。”鉴成这才记起去年允嘉给他寄来的那张演小答应的照片，那ว张的确是穿古装，打扮得十分漂亮，很有点“明日之星”的味道。
“唉，还真是的，嗯，那我就把那张给她，”他对着话筒笑了起来，“我怎么刚才没想到呢？”
允嘉在电话那头也笑了笑，没说什么。她背景里的轻音乐่通过话筒流淌过来。
“你快下班了吧？”
“快了，再过…半个小时吧。”
“下了班早点回学校。”说完了，他意识到这本是句废话——这么晚了，她不回学校，还能ม去哪里？
“嗯。”允嘉又告诉他，等过几天，学校开学，她就不在“嘉年华”干了，“就要毕业了，我想最好还是太平一点，再说，调酒我也学会了。”她已๐经通过酒吧一个客人的介绍，跟一家酒店的保龄球馆联系好，下半年毕业实习就去那里，“工作轻松，还有得玩，起码打保龄球不用花钱，比在什么餐饮、客房部好多了。”她格格地笑起来。他陪着她笑。
三分钟到了，他又放一个硬币进去，但却想不出什么话说了，允嘉也不出声。
“你对她真好。”过一会儿，她轻轻地说。
“谁？”鉴成一时没反应过来。
“向晓欧啊，半夜三更还专门打电å话给我要照片。”他仿佛能看见她在那边扬起了眉毛。
他有点尴尬地笑笑，“我也就是正好想到。”
“你一直都这样的。”允嘉ล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允嘉突然叹了口气，问他，“你说乌ไ克兰现在该到南京了吧？”
鉴成看看手表，“早过了，他坐的是直快。”然后笑笑，“应该已经给你写完一封信了吧。”汤骥伟的父母心疼儿子，每次都想方设法买快车票，还是卧铺，单程就要五百多块钱，可就是这样，到北京也得十七个小时，汤骥伟说他每次都坐得两腿发软，下了车到เ第二天还抖，他爸说这叫做“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你要是那时候也考到เ北京去，现在说不定就跟他一起坐火车呢。”
他笑了，“幸亏我有先见之ใ明，没考到北京去，否则ท怎么买得起车票？”
“哼，什么先见之ใ明，你一直都想去北京，后来为了向晓欧才没去的。”允嘉ล扳着了他的短，牙尖嘴利地反驳，“还说你待她不好？”
“我…”他没料é到允嘉会这么讲，再想一想，也是这么回事。高一时他就想考北大，家里只告诉了允嘉一个ฐ人。当时，她连南京北京哪个远都分不清，而且一开口就乌鸦嘴地说他成绩没有汤骥伟好，大概考不上。
挂上电话，他慢慢走回去，深夜的风吹在身上，虽然夏天还没过去，却已๐有初ม秋的凉意。一轮下弦月钩在天边，旁边疏ຕ疏朗朗几点星光。
过两天去向家，别ี忘了把赵允嘉ล的古装照给向晓欧。他在心里提醒自己，这才想起，那张照ั片虽然是古装ณ，后面却只写了个日期，没有签名。
再回头去找允嘉ล签名，显得有点傻，她说不定也会嫌他麻烦；而且，向晓欧对这些明星什么的东西从来都不很在意，去年随兴提起，到现在，可能忘都忘记了。
算了吧。
突然间，他发现，刚才跑去给允嘉打电话，本不是为了照片。允嘉说他待向晓欧好，是不对的，起码，这一次不对。
这一次，他其实只是，只是为了同她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