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里给你写信。言情穿越书更新，你只来1้51+看书网你问我人为什么活着，我哪能ม知道啊，我又不是牧师。释迦摩尼为ฦ了解决这个问题出了家，结果得到的结论是人活着为了涅ื磐，就是死。这简直近乎开玩笑了。
现在可以回过头去看看，为什么在中国，一说到เ文化，人们就往伦理道德方面去理解。我以为这是种历史的误会。众所周知，中ณ国文化的最大成就，乃ี是孔孟开创的伦理学、道德哲学。这当然是种了不得的大成果，如其不然，别人也不会承认有我们这种文化。很不幸的是，这又造成了一种误会，以为文化即伦理道德，根本就忘了文化应该是多方面的成果——这是个ฐ很大的错误。不管怎么เ说，只有这么一种成果，文化显得单薄乏味。打个比方来说，文化好比是蔬菜，伦理道德是胡萝卜。说胡萝卜是蔬ຒ菜没错，说蔬菜是胡萝卜就有点不对头——这次文化热正说到这个地步，下一次就要说蔬菜是胡萝卜缨子，让我们彻底没菜吃。所以，我希望别再热了。
最近我读到布罗代尔先生的《十五至十八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才现这种生存竞争不光是在我老家存在，也不限于在人和驴之间，更不限于本世纪七十年代，它是一种广泛存在的历史事实。十六世纪到中ณ国来的传教士就现，与西欧相比，中国的役畜ไ非常少，对水力和风力的利用也不充分。这就是说，此种生存竞争不光在人畜ไ之ใ间存在，还存在于人与浩浩荡荡的自然力之间。这次我就不能再站在人的立场上反对水和风了，因为这种对手过于低级，胜之ใ不武。而且我以为，中ณ国的文化传统里，大概是有点问题。众所周知，我们国家的传统文化是一种人本的文化，但是它和西方近代的人本主义完全不同。在我们的文化里，只认为生命是好的，却没把快乐่啦、幸福啦、生存状态之ใ类的事定义แ在内；故而就认为，只要大家都能活着就好，不管他们活得多么เ糟糕。由此导致了一种古怪的生存竞争，和风力，水力比赛推动磨盘，和牲口比赛运输——而且是比赛一种负面的能力，比赛谁更不知劳苦，更不贪图安逸！
众所周知，哲人王降临人世，是要带来一套新า的价值观、伦理准则和生活方式。假如他来了的话，我就没有理由想象自己可以置身于事外。这就意味着我要生一种脱胎换骨的变化，而要变成个什么เ，自己却一无所知。如果说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恐怕就是这个。因为这个原故，知道有人想当哲人王，我就觉得自己被打量着。
有学者指出，中国传统的思维方式有重实用的倾向。他们还以为，这一点并不坏。抱着这种态度，我们很能欣赏一台电动机。这东西有“器物之用”，它对我们的生活有些贡献。我们还可以像个ฐ迂夫子那样细列出它有“抽水之ใ用”、“通风之用”，等等。如何得到เ“之用”，还是个问题，于是我们就想到เ了明电动机的那个人——他叫做西门子或者爱迪生。他的工作对我们可以使用电å机有所贡献，换言之，他的工作对器物之用又有点用，可以叫做“器物之ใ用之用”。像这样林林总总，可以揪出一大群：法拉第、麦克斯韦，等等，分别具有“之用之用之用”或更多的之ใ用。像我这样的驴子之ใ友看来，这样来想问题，岂止是有点笨，简直是脑子里有块榆ด木疙瘩，嗓子里有一口痰。我认为在器物的背后是人的方法与技能，在方法与技能的背后是人对自然的了解，在人对自然了解的背后，是人类了解现在、过去与未来的万丈雄心。按老派人士的说法，它该叫做“之ใ用之用之用之用”，是末节的末节。一个人假如这样看待人类最高尚的品行，何止是可耻，简直是可杀。而区区的物品，却可以叫“之用”，和人亲近了很多。总而言之，以自己为ฦ中心，只要好处；由此产生的狼心狗肺的说法，肯定可以把法拉第、爱迪生等人气得在坟墓里打滚。
现在可以说，孔孟程朱我都读过了。虽然没有很钻进去，但我也怕钻进去就爬不出来。如果说，这就是中华文化遗产的主ว要部ຖ分，那我就要说，这点东西太少了，拢共就是人际关系里那么一点事，再加上后来的阴阳五行。这么多读书人研究了两千年，实在太过分。我们知道，旧时的读书人都能把四书五经背得烂熟，随便点出两个字就能知道它在书中什么地方แ。这种钻研精神虽然可佩，这种做法却十足是神经病。显然，会背诵爱因斯坦原著，成不了物理学家；因为真正的学问不在字句上，而在于思想。就算文科有点特殊性，需要背诵，也到不了这个程度。因为“文革”里我也背过毛主席语录，所以以为，这个ฐ调调我也懂ฦ——说是诵经念咒，并不过分。
在中ณ国历史上，每一位学者都力求证明自己้的学说有巨เ大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孟子当年鼓吹自己的学说，提出了“仁者无敌”之说，有了军事效益，和林彪的“精神原子弹”之说有异曲同工ื之妙。学术必须ี有效益，这就构成了另一种花剌子模。学术可以有实在的效益，不过来得极慢，起码没有嘴头上编出来的效益快；何况对于君主ว来说，“效益”就是一些消息而已。最好的效益就是马上能听见的好消息。因为这个ฐ原因，学者们承受着一种压力，要和骗子竞赛语惊四座，看着别ี人的脸色做学问，你要什么我做什么。必须说明的是，学者并没有完全变狡猾，这一点我还有把握。
不管怎么说，中外知识分子还是做着一样的事，只是做法不同——否则ท也不能都被叫做知识分子，这就是做自己的学问和关注社会。做学问的方面，大家心里有数，我就不加评论了。至于关注社会，简直是一目了然——关心的方式大不相同。中国知识分子关注社ุ会的伦理道德，经常赤膊上阵，论说是非；而外国的知识分子则ท是以科学为基点，关注人类的未来，就是讨论道德问题，也是以理性为基础来讨论。弗罗姆、马尔库塞的书，国内都有译本，大家看看就明白了。人家那里热衷于伦理道德的，主ว要是些教士，还有一些是家庭妇女我听说美国一些抵制色情协会都是家庭妇女在牵头——可能ม有以偏概ฐ全之处。我敢说大学教授站在讲坛上，断断不会这样说：你们这些罪人，快忏悔吧……这与身份不符。因为ฦ口沫飞溅，对别人大做价值评判，层次很低。教皇本人都不这样，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他，笑眯眯的，说话很和气，遇到难以教化的人，就说：我为ฦ你祷告，求上帝启示于你——比之我国某位作家动不动就“警告”，真有天壤之别ี。据我所知，教皇博学多识，我真想把他也算个知识分子，就怕他不乐意当。
1本篇最初表于19๗96年第11期《三联生活周刊》杂志。
五
二
假如一个人每天吃一样的饭，干一样的活，再加上把八个样板戏翻过来倒过去地看，看到听了上句知道下句的程度，就值得我最大的同情。我最赞成罗素า先生的一句话：“须知参差ๆ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大多数的参差ๆ多态都是敏于思索的人创造出来的。当然，我知道有些人不赞成我们的意见。他们必然认为ฦ，单一机械，乃是幸福的本源。老子说，要让大家“虚其心而实其腹”，我听了就不是很喜欢；汉儒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在我看来是个ฐ很卑鄙的行为。摩尔爵士设想了一个细节完备的乌托邦，但我像罗素先生一样，决不肯到其中去生活。在这个名单的末尾是一些善良的军代表，他们想把一切从我头脑中驱除出去，只剩一本27๕0页的小红书。在生活的其他方แ面，某种程度的单调、机械是必须忍受的，但是思想决不能包括在内。胡思乱想并不有趣，有趣是有道理而且新奇。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ศ上，最大的不幸就是有些人完全拒绝新奇。
我在布鲁塞尔等飞机，等“人民快航”。现在的人大概ฐ记不得人民快航people'sexpress了，十年前它在美国却是大名鼎鼎，因为ฦ它最便宜的机票，其国内航班的票比长途车票还要便宜；其国际航班肯定要比搭货船过海便宜——就算你搭得到，在航上也要吃东西。这笔开销也不小——我乘๖它到了欧洲，还要乘它回去。很遗憾的是，这家航空公司倒掉了。盛夏时节，欧洲到เ处是蓝色的人流。大家穿着蓝ณ色的牛仔裤ไ，背着蓝色的帆布包，包上搭着一条小凉席，走到哪儿睡到哪儿，横躺竖卧，弄得候车室、候机厅都像停尸房一样。现在的北京街头也能ม看到这些人：头晒得褪了色，脸上晒出了一脸的雀斑，额头晒得红彤彤的，手里拿着旅游地图认着路；只是形不成人流。但我是在这个人流里游遍了欧洲。
穷人需要便宜的食宿和交通，学生是穷人中最趾高气扬的一种：虽然穷，但前程远大。当时我就是个学生，所以兴高采烈地研究学生旅游书里那些省钱的法子：从纽约市中ณ心前往肯尼迪国际机场，有直通的机场bus，但那本书却建议你乘๖地铁前往昆士区的北端，再坐昆士区的公共汽车南下。这条路线在地图上像希腊ຘ字母欧米伽。那本书这样解释这个ฐ欧米伽：要尽量利用城市的公共交通，这种交通工具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是便宜的。书上还教你填饱肚子的诀窍：在纽约，可以走进一家中餐馆，要一碗白饭，用桌上的酱油下饭；在巴๒黎，你可以前往某教堂门口，那里有舍给穷人喝的粥。在布鲁塞尔，这个诀窍是在下午五点以后前往著名的餐饮城city2，稍微给一点钱，甚至不给钱，就可以把卖剩下来的薯条都包下来。这种薯条又凉、又面，但还可以填饱肚子。这些招儿我没有用过，就是用了也不觉得害臊：我是学生嘛ใ。
我到布鲁塞尔时，已是初ม秋。这个季节北欧上空已是一片阴风惨雾，不宜久ื留，该干啥快去干啥，所以我在机场等飞机。忽然间肠胃轰鸣，那本旅游书上又没有在布鲁塞尔机场找便宜厕所的指导，我只好进了收费厕所。这地方进门要一个美元，合四十比利ำ时法郎，在我印象中，这是全世界的最高价。走进格间，把门一关，门上一则留言深得我心：啊，我的心都碎了……看来是个愤世嫉俗的美国小伙子留在这儿的。他心碎的原因有二：一是被人宰了一刀；二是把自己的问题估计得严å重了。至于我，虽然问题是严å重的，必须ี立即解决，不能带上飞机，但也觉得收一美元实在太多。但仔细一看，不禁冷汗直冒：这行字被人批得落花流水——周围密密麻麻用各种字体写着：没水平——没觉悟——层次太低。这行字层次低，却引起了我的共鸣，我的层次也高不了……
我在布鲁塞尔等飞机。去了一趟收费厕所，不想走进了一个文化的园地。假如我说，我在那里看到了人文精神的讨论，你肯定不相信。但国外也有高层次的问题：种族问题、环境问题、“让世界充满爱”，还有“ihaveadreamtoday”，四壁上写得满满的，这使我冷汗直冒，正襟危坐——坐在马桶上。我相信，有人在这里提到เ了“终极关怀”。但一定是用德文写的。那地方แ德文的题字不少，我看不懂。大概还有人提到เ了后现代，但我也看不懂：那一定是用法文写的，我又不懂法文。那ว里还有些反着写的问号，不知写些什么。中文却没有，大概是因为该园地收费太贵，同胞们不肯进来——我是个例外。我住了一家学生旅馆，免费的早餐：面包片和人造黄油，我把黄油涂ิ得比面包片还要厚，所以跑到这里来了。用英文写出的，大多是些虽很重要，但比较浅薄的问题。比方说，有位先生写道：保护环境。后面就有人批了一句：既然要保护环境，就不要乱写。再以后，又有一句批语：你也在乱写。我很想给他也批上一句：还有你；但又怕别人再来批我。像这样批下去，整个世界都会被字迹批满，所有的环境都要完蛋。还有不少先生提出，要禁止核武器。当时冷战尚未结束、两个核大国在对峙之中。万一哪天走了火，大家都要完蛋。我当然反对这种局面。我只是怀疑坐在马桶上去反对，到底有没有效力。
布鲁塞尔的那个厕所，又是个世界性的正义论坛。很多留言要求打倒一批独裁者，从原则ท上说，我都支持。但我不知要打倒些谁：要是用中文来写，这些名字可能能认出个把来，英文则ท一个都不认识。还有些人要求解放一些国家和地区，我都赞成，但我也不知道这些地方在哪里。除此之ใ外，我还不知道我，一个ฐ坐在马桶上的人，此时可以为ฦ他们做些什么。这些留言都用了祈使句式，主要是促成做一些事的动机——这当然是好的，但这些事到底是什么เ、怎样来做、由谁来做，通通没有说明。这就如我们的文化园地，总有人在呼吁着。呼吁很重要，但最好说说到底要干些什么。在那个ฐ小隔间里，有句话我最同意，它写在“解放萨尔瓦多”后面：要解放，就回去战斗ç吧。由此我想到เ：做成一件事，需要比呼吁更大的勇气和努力。要是你有这些勇气和精力，不妨动手去做。要是没这份勇气和精力，不如闭上嘴，省点唾沫，使厕所的墙壁保待清洁。当然，我还想到了，不管要做什么เ，都必须先离开屁股下的马桶圈。这很重要。要是没想到这一点，就会误掉班机。
注释：
1本篇最初表于1996年第17๕期《三联生活周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