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女的，你没瞧见她穿着裙子吗？”
梦澈凝视了半晌后，道：“你的眼睛果然很美。”
可是眼前这床、这被，这漂亮而暖和的屋子，让她觉得一切都像是虚幻。是还在梦里吗？若不是梦里，为何那缕琴声尚未消失？
床上的乞儿依然在昏睡，虽然脑后的血早已止住，但她脸上的痛苦之色依然不曾散去。十岁的孩子，本该在父母膝下承欢，但这可怜的孩子，却从出生起就在经历噩梦。
曲音再度奏响。他已闭目凝神，沉浸在自己的乐曲中。只有手在动，抹、挑、勾、剔；吟、猱，绰、注、撞。娴ຒ熟的技法下，曲音如行云流水。
她记得去年的那一天也是个冬天，她已连着三天没要到一点吃的，连偷都屡屡失手。就在她真以为自己就要饿死，倒在一个大门外时，那扇门却开了。然后一双略微胖的女人手伸到了她的面前。那双手上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玉米糊糊。
“呀！是珞宁乐师啊。”那乡下少女一听乐师，脸上的表情立时变得尊敬无比。她虽生长在乡下，但珞宁的大名却也是早有耳闻。
话未说完，就被秋晨儿一个ฐ眼神给瞪了回去。只能怜悯地看着上弦月。
见上弦月还是不开口，其中一个男ç孩子伸手狠狠地推了她一把，推得她一个趄趔，跌坐在地。7788๖xiaoshuo
若是别的女孩受到เ这样的欺负，早已是哇哇大哭。但她却不哭，非但不哭，还咬着牙，恨恨地瞪着那ว个几个挑衅的人。
目光中ณ，有怨愤，又有恶毒，还有几分却是难掩的无辜神色。不由让人想到潜伏在暮野中的狼，似乎ๆ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将敌人撕成几块。
男孩子不自得浑身一颤，连退几步。连气焰嚣张的秋晨儿也感觉心里似乎被蒙上了层难言的别扭。可是现在明明是她占优势啊，怎么能ม反被比下去？
想到这些秋晨儿上前一步，喝道：“丑猴子，别以为你是珞先生的亲戚就可以嚣张！哼，我父亲可是弓月城的城主秋皓秋大人。整个ฐ城都归他管，连这书院也是我父亲的。你若想在这里呆下去就得学乖๔些，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เ！听见没有？”
狂妄的口气，似乎她才是城主ว。
秋晚儿冲着上弦月挤了挤眼，一个劲地给她暗示。秋晨儿的脾气，她最了解，向来是吃软不吃硬。只要顺着她点便不会太难过。
但上弦月却根本没有看到秋晚儿的暗示，一直就那样坐在地上，抬着头，眼睛瞪着秋晨儿。似乎她真的是只猴子，根本听不懂人话。
也不知是哪个孩子忽然道：“我认得她了，她就是个乞丐，根本不是珞先生的亲戚。我跟爹爹上街的时候，看她四处向人乞讨。”
一语即出，四下又沸沸扬扬地议论开了。开始是吃惊，后来却又恍然。
“我就奇怪。珞先生那样尊贵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不堪的亲戚。原来真是个乞丐啊。”
“可是珞先生为什么要认她当亲戚？”
“当然是可怜她了，珞先生心眼好。”
上弦月只觉自己真得就好似个猴子，穿上了衣服好不容易像个人样了，却又被人在大厅广众下拆穿。
秋晚儿虽也有些吃惊，但还是忍不住又对秋晨儿道：“姐姐，课铃快响了，还是先进去上课罢。”
秋晨儿道：“既ຂ然是珞先生收留你的，我当然要给珞先生个面子。丑猴子，你想进教室吗？”
她说着指了指身旁两个男孩道：“只要你能从叶锦、叶繁的胯下钻过去，我就让你进教室。”
叶锦、叶繁嘻嘻一笑，一前一后排列着。叶锦指着自己的胯道：“晨儿说的话你听见没？还不快钻？”
叶繁道：“你若是不钻，只要晨儿一句话，你就别想在弓月书院混下去。”
秋晨儿笑得更得意，她也确实有资格笑。这里的人谁不知道她是城主的掌上明珠，理应被所有的人捧在掌心中。叶繁、叶锦虽也是富家的子弟，还不是乖乖的任她调遣？
“爬呀，爬呀！快钻快钻……”
周围的人也都开始起哄。
在哄笑声中，上弦月脸上的怒色更深，拳头紧握。所有看过她这表情的人都以为这小乞丐肯定要起来拼命。又或者爬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去。
然而那怒色仅仅一现之后，所有的表情尽皆消失。
她面无表情地爬起，又伏下身，慢慢慢慢地从叶繁的胯ç下钻过，又穿过叶锦的胯下，爬进了教室。
若是她的态度能再强硬些，或者站起来跟叶锦、叶繁兄弟打一架，即使输了，至少也能赢得别人一丝丝的敬佩。
可是她竟然一声不吭地爬了过去。没有反抗，甚至连一句回嘴都没有。本就看不起她的人越加的看不起她，本不想欺负她的人也开始盘算日后怎样捉弄她以娱乐。
拍手嘲笑的声音，大声辱骂的声音，就充盈在她的耳中。可是她依然是面无表情，仿佛听不见，也仿佛方才的一切从不曾生过。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大步地走到座位上。既没有羞辱，也没有委屈，甚至连方才流露出的愤恨都已消เ失不见。
秋晨儿脸上的笑越的灿烂，她觉得自己้不光是整个书院的大姐大，还能时时刻刻让同学们欣赏到เ这样有趣的一幕。实在另她满意极了。
那么他——楚星昕，是否也看到自己方才威แ风的模样？游目四扫，她终于找到他。他也加杂在人群中，目光正好也望着她。可是那眼神没有她期待的赞许、敬佩，只有一丝嘲笑。是嘲笑她的幼稚吗？
骄横的孩子，似乎总有这样的通病：打压别人，以抬高自己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却不明白什么เ叫做适得其反。
自以为ฦ成熟ງ的孩子，不免也有这样的通病：嘲笑别人的幼稚，以显示自己的老练。却不知自己才是真正的幼稚。
课铃响起，学生们嘻嘻笑笑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楚星晰走在最后，路过上弦月的座椅旁时，连眼角都没有瞟她一眼。似乎觉得多看她一眼，就会污了自己高贵的眼睛。可是在他走过后，分明有一句不轻不重的话传入上弦月的耳中ณ。那句话是：“软骨头。”
上弦月并未听懂那话的意思，她只是觉得软骨头要比硬头好啃一些。
“上弦月，对不起，你不要记恨我姐姐。”秋晚儿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怕被后座的秋晨儿听到。
上弦月一脸不解地道：“你为什么要代她道歉？”
秋晚儿垂着头道：“因为，因为她是我姐姐。”
上弦月道：“那你为ฦ什么要怕她？”
秋晚儿的头垂得更低，双手一个劲地搅着自己的衣角，低声道：“其实她并不是我的亲姐姐。我娘死后我就是个孤儿，亲戚们都不喜欢我。是爹爹收留了我，认我当女儿。姐姐怪我抢了爹爹的爱，又嫌我出身低贱，所以……其实她并不坏，只是霸道、骄傲了一些。但只要忍忍就好。”
她说得极简单，但上弦月已๐经听明白了。原来她这个官小姐也只是寄人篱下，原来她也曾是没人要的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同病相连，又或者是秋晚儿温顺的性格让人不由自主的想亲近。让上弦月之前的敌意尽散，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她道：“该忍的就忍，若是不该忍的也忍只会让人觉得你软弱可欺。”
她的话分明有些强势，但先前的做为却又是那ว么软弱。秋晚儿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张嘴想说什么，但恐伤到เ她的面子，遂又忍下。
上弦月仿佛早ຉ已将刚ธ才的事抛之脑后，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道：“看你的样子，应该要比我小一些，以后我当你姐姐。虽然我们都是孤儿，但有我在决不再叫人欺负你。”
秋晚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却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这一点头，就不明不白地多了个ฐ姐姐，实在是有些可笑。
然而许多年以后，这句话、这场景，每每回想起来都让秋晚儿备觉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