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把鼻子一皱，嘴里出一声“切”，表示对我的轻蔑，然后除去外套挂到衣架上。她穿的还是那件淡绿色的大衣，三年前我给她买的。虽然看上去存放得当，没有什么褶皱，但到底衣料已显陈旧，不再合适她青春姣美的身形。都道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她却还执著的穿着这一件，不肯换下。我看着她，怔怔的呆，楚楚转过身来，看到我的傻相，微有些害羞，拾起根筷子敲我的头，一边说，“见到女鬼啦？又不是没见过，装什么傻！”
莉姐一撇嘴，说，“让她点？她能点啥啊，翻来覆去那ว几样，还不都是你爱吃的！行了我先给你们准备上，想吃别ี的了你们再喊我！”
但是结了婚，还能这么做么？她父母会怎么เ想，怎么看我？我不得不开始考虑自己的尊严å。
由于我的年龄，所有人都认为ฦ我应该是急着往围墙里跳的那个，更何况这是座金碧辉煌的金銮殿。只有我清楚，对我来说，婚姻ี将是一个信号，一个结束的信号，是我决定放弃理想，回归平凡的信号。虽然现在我也不过是在理想上面躺着睡觉，没有迈出半步，但至少我还可以在睡觉时做做美梦。我对自己说，谁还不能有点做梦的权力呢？
它也从此再没离开过我，包括刚搬来时家里最贫苦的时候，包括我离开家独自闯荡的时候，直到เ现在我搬来和曾玉同住。它并不喜欢曾玉，这点从以下的事实可以看出：它原本一直和我一起睡的，即使下雨天从外面回来，它也要让我给它擦干净爪子，然后美美的睡在我的被窝里；然而来到曾玉这座漂亮的一居室以后，它却似乎ๆ更爱上了客厅这架空荡荡的沙，它从没有和我以及曾玉一起睡过，看来它并不喜欢和别人一起分享我的温暖，虽然它是只公猫。
曾玉到底没让眼泪流出来，只这么一下，就又恢复了平日里傲气的小姐德行，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后说，“哼，早就知道你眼馋人家王大嫂了，有什么呀，不就俩奶大点么？你瞧那ว张脸长的，就跟，就跟鞋拔子脸似的！”
远处，懒洋洋的冬日已๐经爬起来了，挂在高高的塔吊上。日头下的立交桥上，无数豪华汽车飞驰而过，我看着一辆车摇下车窗，将一个易拉罐抛出窗外，丁丁当当的，很好听。
从此他认定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我相信，即使在北京时，我都是他心中最好的朋友。
他那天还给了我一百块钱，这个细节是我今天吃饭时候才想起来的，想起来时我就愣在了那，筷子里刚ธ刚夹起的一个鱼丸又滚落下去，掉进滚沸的砂锅里，满满盈盈的汤水立时配合的蹦跳起来，漫无目的又毫无针对的散落在附近几个ฐ人身上，老大和老七被烫的都叫出声来，然后迭声骂我，笨死你算了，是人手么，五个大拇指啊？！老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ใ势扯出一张餐巾纸，给自家媳妇那新衣服仔细的擦拭着，他媳妇因为ฦ心痛昂贵的行头受染，嘴也略微撅了起来，又不敢表露的太过明显，那面部表情就拿捏的十分难受，远处的老八老九幸灾乐祸的笑，我却根本顾不上道歉，我在想，莫非，莫非这是他将去的准备么？
我听不大懂他们说的东西，那ว些个他们嘴里很熟的地名都在北京的什么เ地方，也没有兴趣，干脆不去插话，又把那位萎靡的都快要不省人事的漂亮服务生叫过来，再要了包爆米花，虽然难吃，总胜于无。旁边的冯老师凑过来，说，“嘿嘿，今年是猪年是吧，你还真配合！”
“人家一直就不错的，爱情是狗娘，二十一克，那俩都拿了不少奖，票房不好只说明人们的接受能ม力差！”
“切，行了吧，要我说啊，这家伙就是不会好好说话，挺简单个ฐ事儿非要颠来倒去，乱七八糟的说，让人费挺大的劲儿都看不明白，就叫好啊！”
“哎，我说楚楚同志，这我就要批评你了，你不要自己看不懂就觉着别人也都看不懂好不好，你还年轻，不明白的事儿多了！不能啥地方都抱着这种大无畏的乐่观精神知不知道？不懂就要承认不懂，批评别ี人就提高你自己了？不是这个样子的，当……”
我还在急赤白脸地说着，脑子里在划拉着词损她，楚楚却都站起来了，穿上外套，挎好了包，过来笑着扯我，“走啦，大思想家，再说就该成唐僧了，咱儿还是直接看电影去吧。”
十几年前我来到石家庄的时候，还是个刚上高中的毛孩子，那时我就常常旷课来这家叫做影乐宫的地方看电影，一个人。那时这地方的宣传上号称是华北前百名的影院之一，还说有着华北最大的银幕之一。这话怎么เ看怎么有点夸张，不过在找不到确切的反驳证据下，我也就宁可信其有了。那ว时我绝对无法想到，日后这个地方，会留下我许多美好和感伤的回忆，那时我也无法想到，日后在我生命中无比重要的一个人，就行走在这附近，那时，她还是个孩子吧，我们有没有擦肩而过呢，在我注目欣赏的街边女孩中，有没有一个是她呢？
那ว时这里吸引我的，还是火爆的场面，曲折的剧情，漂亮的女主角，再或者廉价的包袱笑料é，只有在这么多年以后，在经历了幸福和悲哀的起伏之ใ后，在品尝了欢聚和分离的甘苦之后，这才开始慢慢读懂了真正的电å影，那平静的叙述后面隐藏的巨大的爆力，感染力，这就是所说的成熟吧。
比如现在，巨大的银幕上，那位墨西哥老佣人泪流满面地诉说着自己对两个孩子的爱，她说她是孩子的姑姑，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啊，警察在得到孩子的摇头后，终于坚定的拒绝了她再入境，老佣人像是已๐经哭得没了泪水，只能喃喃的说，我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多年啊……那眼神的空洞和茫然叫我害怕。
我蜷缩进舒服的沙座椅里，浑身抖个不停。楚楚察觉到了，伸出一只手来握我的手，另一只手绕过来环住我的头，我就势倚在她的肩上，泪水终于滑落下来。楚楚轻轻抚着我的头，说着，好了好了，没事儿了，只是电å影，那只是故事。
我嗅着她身上的清香，只觉得心头轻松，再无羁绊，只有在她这里，我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哭，不必害怕别ี人的嘲笑，不必掩饰我忧愁伤感的本相，不必硬撑着去做坚强的男人。是因为我们一起太久了，有了这样的默契？还是因为楚楚骨子里有着母爱的光辉，让我可以在她怀里放心的忘却一切？又或是因为她对我那无穷无尽的爱，让我可以在她面前坦然地呈现一切？我不知道答案，答案也无价值，我只知道我稀罕的在人群中遇到了她，最后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从我身边滑过。
被我放过。
是的，我将失去她了，这次恐怕将是永远的，我心头的轻松倏忽不再，代之而来的是一股真实的痛感，像是被谁的一只手狠狠攥着，还在持续的着力。我感觉周遭是千米水下般的黑暗，这黑暗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我，挤压着我，禁锢我的身体，令我动弹不得，我想去摸她的脸，我却伸不出手去，我只能ม木木的伏在她怀里，用泪水碰触她。我用尽力气，才勉强吐出一句话，我说，楚楚，我可能ม要结婚了……
银幕上，老佣人掩面而无言的哽咽，身子一下下抽动，状甚悲苦。
楚楚抚着我的头的手，顿了一下，也就那么一下，复归平静的拍子，她用淡定如水的语调轻轻地说，她说，总算来了，这一天……
影院里响起小提琴激昂的弦乐，那ว是伊拉尔多惯用的调子，急促，纷乱，仿佛太多东西急着要诉说，慌不择路；银幕上纷繁的画面闪现，无人理解的日本聋哑女孩赤裸着站在摩天大厦的阳台上，布拉德皮特抱着中ณ弹的布兰切特渴求帮助的望向众人，开枪闯祸的弟弟在警察的枪前在哥哥的尸体前将枪摔成两段，老佣人在哭，孩子在纯真地说不……
楚楚说，只是这么快啊，这一天……
我把整个头都深深埋进她的怀里，用力的挤压，我把拳头紧紧ู地攥着，指甲都陷进了肉里，我想说对不起，嘴张啊张的，却不出一声，这三个字和一口气一起噎在嗓子口，上下不得，我只能ม在心里一遍又一遍不停的狠狠念着，对不起，楚楚，对不起，楚楚，对不起，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