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拉了我的手问了几句涵儿与灵犀的状况，不外乎是昨夜睡得好不好，早ຉ起早餐进得香不香，又问润儿还哭不哭。
倏然，我与玄凌止步，立于几株玉兰树下，目光被吸引。
她扭着襦裙上柔软的丝带，凝神细想，“大约……我也不记得了。”
“皇上待她的确很好。”我莞尔，“咱们都困在这里，谁知道她父亲外头什么样子，倒不比周珮妹妹家中为官，什么消息都灵敏些。”
我颔首让座，“顾姑娘请坐。”
他微微点头，“这句话别人说朕都不会当真，你与德妃却是十数年相知的情义。”他又道：“德妃的尾祭一过，众人心思也可放宽点，赤芍和朕说起来，除了你义妹出嫁那ว几ri，宫中也连月不闻歌舞丝竹了。”
太后叹道：“哀家不是老糊涂ิ，如何不知。只是你与六王钟情已๐久，横路来个程咬金本就不悦，何况还要为正妃。可是如若不允，那ว边沛国公府的面子也不可驳得太厉害，人家已经这样低三下四来求了，到เ底也要怜惜静娴的一番痴心。哀家思来想去，只能ม让她与你平起平坐同为侧妃，也算不得委屈了你。”太后觑一眼浣碧，“如今哀家只看你的意思，若你不答应，以后三个人一起过ri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是难受。”
长夜如斯ั呵。
这话是有些轻佻的，玄汾本不是这样的人，而以箭射钗也是有些危险的，不知他何以这样说。我正待出言阻止，玉娆垂下头去略略沉吟，道：“好。”
玄洵大笑道：“不是臣要玩笑一句，紫奥城的宫女再美也不过是个木头美人，都被规矩拘坏了，哪里及得上明苑的侍女，远远望着就觉得风流袅娜。要不然皇上怎么独独中ณ意叶小仪呢。”
眼看她大好岁月，却荒芜闺阁之中，自苦如此，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能不cāo心。
浣碧猛然一惊，手中端着的一个水晶盏儿“砰”一声砸得粉碎，我与玄凌俱吓了一跳，浣碧顾不得收拾，慌忙跪下道：“奴婢不敢！奴婢已是二十六岁的老女了，怎配服侍皇上，还请皇上饶过奴婢。”
他望见墙上新绘的一副《秋浦蓉宾图》，荷叶枯黄，芙蓉展艳，一派秋光旖旎，花间两鸿雁振翅凌空，双双对对，意驰千里。他笑道：“朕记得不曾赏过你崔白1的这幅画。”
陵容眼中ณ的恨意似流星一闪而过，她扫一眼玄凌，一个耳光飞快扇在自己脸上。她下手极重，另一边脸颊๐立刻肿胀通红。她啜泣道：“姐姐打得对！是陵容管教下人不善，才闯出这弥天大祸！”她唤进宝鹊，宝鹊磨磨蹭蹭地踅了进来，慌忙跪下请安。
那姑子也不瞧静白，径直走到我跟前，道：“一别数年，娘娘手上的冻疮冬ri还发作得厉害么เ？”
“是么？”玄凌淡漠道：“朕记得皇后颇通医术。”
“哦——”祺嫔拉长了语调，“如师傅所说，那是一处比甘露寺更得天独厚的所在了。”她停一停，环顾四周，“那么师傅所说的温太医，此刻可在殿中ณ？”
玄凌的目光从众人身上缓缓刮过，目光所及之ใ处，不由人人低头。他森然道：“朕要听的是实情，你们倒像市井泼妇一般唇枪舌剑，统统轰出去才清净！”
玄凌面上肌肉微微放松，敬妃微笑道：“臣妾以为ฦ，如果淑妃与温太医有心，或许今ri也就不在宫中了。可见淑妃心底坦荡，二人并无私情。”
蕴蓉说得虽轻，然而近侧几个年轻嫔妃都已听见，忍不住捂嘴轻笑。玄凌笑着在她手腕捏了一把，笑骂道：“胡说八道，皇后哪里就到更年的时候了。”口中虽笑，然而目光触及皇后，眉心一动，似有怒意轻扯，到เ底按捺了下去，只淡淡道：“往后少动些气，于你自己身子也不好。”
皇后以手支颐๖，斜靠在赤金九凤雕花紫檀座上，闭目道：“淑妃还真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很好，很好！”我喜不自胜，连连道，“我与姐姐从小一起长大，我们的孩儿也能一起长大，且是兄弟，这般缘分更是不必说的了。”我喜极，不由也多了几分伤感，“宫内宫外这些年，多少故人都去了，幸得你们还在身边。”
我心中一刺，正待说话，太后微微一笑，道：“这是应该的。皇上膝下唯有三子，是该多亲近些，若得空能亲自指导读书骑射更好。”她停一停，环视众人，叹道：“人人道天家富贵，你们哪知道尚不如寻常父子，既ຂ要守着规矩，还得守着君臣之份，好好的疏了父子情分，远了伦常之ใ道。你们只瞧皇长子的例子就是，如今见了他父皇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怪可怜见儿的。”
眉庄一袭雪青色宫装，以银线疏疏绣了几朵蝴蝶穿花，仿佛远远就要到เ来的一点春意，“她也莽撞，竟这般不顾皇后的颜面么เ？”
穆贵人与仰顺ิ仪交好，见她骤然得罪，忙堆笑跪下求情道：“皇上息怒，臣妾想仰顺仪不是有心的，今ri除夕大喜，还望皇上宽恕顺仪。”
他一怔，“她的嗓子已经坏了。”
我看着袖口微微露出的十指尖尖，指甲â上凤仙花染出的痕迹有些透明，淡得像是面颊上极薄极脆的娇羞红晕，轻描淡写道：“按规矩连坐，家眷没为宫中cນāo持贱役的奴婢。”
贞贵嫔神色悒悒，泪意朦胧道：“嫔妾无用，身子不济事，连自己的孩儿也哄不好，失礼于娘娘。”
眉庄缓缓转过头来，疑惑道：“你是什么人？”
我点头不语，玉娆轻轻哼了一声，大是不屑，玉姚悄悄拉一拉她的袖子，暗暗摇头。
我轻叹一声，“她也可怜，好好一个公侯小姐。”说罢更衣毕，只斜倚在贵妃榻上，套上海水玉护甲道：“贺礼来来去去就这么些东西，那些寻常玩意儿收起来留着赏人。”
玄凌眉毛微轩，笑意迸生，“嬛嬛时时不忘让辇之德么？”
烛影摇红，愈发映得端妃云鬓如雾，她沉稳道：“她不会，她在宫里活了那么多年，许多是司空见惯，即使落在自己身上，到底她也过了能够生育的年纪，再痛也不会死过去。”
侍奉在侧的人早被我打发了出去，敬妃的含珠亦远远陪侍在殿外。我缓缓地剥着手中一个ฐ蜜橘，偌大的柔仪殿，繁丽空寂得如一座空城，静得可以听见指甲掐破橘皮时汁水迸溅的声音。寂静里敬妃的声音缥缈如一抹淡淡的云烟，“秋光沉醉竟胜春朝”，她随手拾过床边的一柄秋扇，“都深秋了，淑妃妹妹身边怎么เ还放着扇子？瞧这做工激ng细，想是平ri赏玩的。”
心里忽然漫过一缕几乎不可知的冰冷的畏ั惧，如果……他知道这双孩子不是他的？！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咬紧了踌，生生把这一丝恐惧压了下去。不！永远没有如果！这，永远都是一个秘密。
他握一握我的手腕，笑道：“你我夫妻，还用说这样生分的话么？”又问：“可觉着身子好些了？”
玄凌笑着抚掌道：“姑姑当真好口彩。”说罢就要赏赐。
皇后心平气和的话在深夜风露中听来格外平静，“没有不然，今ri之ใ事皇上何曾有半点不是，在宫里晋封嫔妃是最寻常不过的事。若真要追根究底起来，到底是徐婕妤太年轻了，难免沉不住气些。”
我与陵容相识已๐久，知她酒量甚好，并非玄凌所说。如此这般，分明是嫌她在眼前了。安陵容面色微微紫胀，屈膝福道：“多谢皇上关怀。”她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对玄凌感激不尽。
槛ນ菊愁烟兰泣露的时节，宫殿重重罗幕飞纱缓缓垂落，却抵御不住人心自生的轻寒。我硬生生别转头去，檐下燕子双双飞去，倍觉哀凉，人尚且不如燕子，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双宿双栖。
几乎是心头一颤，浣碧目光盈盈所系之ใ处，正是玄清负手踏进。
横刺里祺嫔带着宫女过来，笑道：“还如何收拾得起脸面呢？都丢得满宫都是了。我要是她，就主仆俩一起躲起来，再不出未央宫的大门。”
徐婕妤颈中一串八叶桃花细银链子，正中的坠子正是一枚粉色水晶琢成五瓣桃花，仿佛合着她的话语应景一般，“道是梨花非梨花，道是杏花亦非杏花。似是而非，红红白白，正如桃花，爱之者称其桃之夭夭，宜室宜家，不爱者嫌其轻薄无香，逐水飘零。其实各花入各眼，是非只在人心罢了。朱熹眼中严蕊是轻薄ji女，死不足惜。而千古之ใ后，人人赞叹严蕊侠义之风，不为酷刑所逼而攀诬士大夫。正如此诗中的桃花，或许朱熹眼中也不过是轻薄逐流水之物，却不想桃花也是武陵桃源之品呢。言及今ri宫中之事，皇后认为关系宫中风纪规矩，臣妾倒以为ฦ，他们并未祸ຖ乱皇宫，不过是宫女内监相互慰藉罢了。他们这些为奴为婢的一入宫门便孤身劳作至死，难免凄凉寂寞想寻个ฐ伴，以己度人，也只觉得可怜了。”
小允子若着脸躬身道：“实在不是奴才要多嘴，暴室苦热难耐，娘娘怀着身孕本来就辛苦。即使不为自己打算，也要替小皇子挡一挡暴室的煞气啊。”
我见他神情大异，不觉愕然担忧，劝道：“好端端地怎么เ说起这样灰心的话来，好没道理。”
我笑道：“敬妃姐姐的手艺是愈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