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我明白无误地再次问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贞贵嫔禾眉微扬，颇有失落之色，“自从除夕一舞，皇上待她如待至宝。虽然因为ฦ德妃之死冷落了她不少，但到底也有几分旧情在。近来皇上很少在空翠殿留แ宿，只不要让我再看赤芍的脸子罢了。”
她见了我，也不过是屈膝一福到底，淡淡道：“淑妃娘娘万福。”
“润儿的身子还强健，只是每每到เ了入暮时分还是哭，不知是不是思念他母亲的缘故。”我低头，忍住眼角的泪意，“不过，臣妾自当尽心尽力照顾润儿，不会让他有半分损伤。”
玄凌看我一眼，陪笑向太后道：“沛国公自己都说甘为媵妾侍奉左右，何况老六喜欢的是浣碧，这正妃……只怕老六自己也不肯。”
“是么？”赤芍把酒杯停在唇边，如丝媚眼中有一丝尖刻的冷意，“娘娘千万不要这样比。华妃娘娘芳年早逝，嫔妾可是想多与娘娘相处几年的。能够亲眼瞻仰娘娘风仪，这样的福气嫔妾怎愿错失。”语毕，又盈盈行至玄凌身边，把酒言欢。
玄汾尚未说话，耳垂已经红了，他轻咳一声，一指玉娆云鬟堆耸的发髻，“小姐已射了一朵玫瑰为彩，本王想射落小姐发上的碧玉凤钗做今ri的彩头。”
玄凌更是笑：“罢了罢了，淑妃可心疼着，她又有了意中人了，明ri放些到岁数的宫女出去，大哥挑喜欢的尽管领去。”
然而说到嫁娶，我又想起玉姚来，自从管家退婚，家中陡生变故，父亲贬为江州刺๐史，远放川北，玉姚â和玉娆ๆ自然也跟着去了，罪臣之女，又远居川北这样蛮荒苦寒之地，衣食不周，深受苦楚。玉姚â自小软弱敏感，这样被退婚，又身世凋零，远在川北之ใ地，无人可嫁，更无人肯娶ດ，受尽多少委屈白眼。何况家中变故，管家倒戈，也有玉姚的错处在里头，是她太轻信于人了。自此之ใ后，她便十分自苦，平ri里只深闭闺门，粗茶淡饭，并不愿与人多说话，也不愿与人来往。婚事就这样一路耽搁下来，如今年纪也二十二了。大周并不崇尚早婚，女子在十七八岁出阁最为寻常，只是再晚也晚不过双十年纪。像玉姚二十二岁还待字闺中ณ的，已是十分罕见。难怪宫里宫外说起甄玉姚来，无不暗笑她是无人问津的“老女”。其实又哪里是无人问津呢？自我重回宫廷再度显赫之后，无数达官显贵听闻我还有两位未出阁的妹妹之后，去往江州爹爹处提亲的几乎要踏破了门槛，其中也不乏็青年才俊，根本不在意玉姚年岁偏大。只是玉姚已经对男子灰了心，干脆对我明言，是不愿嫁人了。
他随手从小几上取了枚荔枝吃了，吐了核道：“正因是你的亲信，朕才不薄待她，就和你当年一样，册为ฦ贵人如何？”他侧头一想，又笑，“就封为僖贵人如何？”
玄凌轻笑道：“你虑得也是，就给她改个封号吧。蕴蓉素来聪敏慧黠，便把‘敏’字赐给她，你知会内务府就是。”
这一掌拼尽了我全身的力气，震得手腕发麻，手心隐隐作痛。陵容发髻散落，半边青丝垂在脸颊๐，细白皮肤上五个鲜红的指印，唇角慢慢沁出一点血珠。我的胸口起伏不定，指着她道：“是丫ฑ鬟无意也好，你自己有心也好，你自己心中有数！眉姐姐母子平安便罢了，若有半点差池，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玉娆按捺不住，指着与花宜同来的姑子道：“甘露寺的姑子不止静白一个，皇上也该听听别人的。”
皇后面色微微发白，强自镇静，“臣妾准备的水绝没有问题。”
静白与祺嫔对视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睑，连眉毛也耷拉了下来，“远离甘露寺，杳无人烟，只有娘娘带了侍女同住。”
偏偏祺嫔不肯放过，指着他道：“温太医是否心虚，否则脸色怎么这般红？”
玢儿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娘娘……”她的目光遇到เ祺嫔凌厉的眼神，欲言又止，终究把后头的话吞了下去。
胡蕴蓉眼波一转，脆生生笑道：“臣妾怎会不愿与皇后细细说明？只是臣妾一进昭阳殿，皇后怒目，所有人都被逐了出去，只剩臣妾与皇后两人，开口便是‘大义灭亲’四字。臣妾每每在皇后跟前称一句‘表姐’，何曾见过今ri之ใ景，只顾着伤心害怕，哪里还敢辩呢？连淑妃一进来也被皇后一通排揎，责她优柔懦弱，吓得淑妃大气儿也不敢出。”她的目光自皇后面上涓涓๑而过，旋即笑道：“表哥也莫生气，表姐是久病初愈之人，难免容易动气些！”她附到玄凌耳边，悄悄道，“除了太医常开那些药，表哥也得请太医为皇后治些坤宝丸、白凤丸、复春汤才好。”
我抚胸而笑，“原来皇后为ฦ这个生气。都是绣工ื上的人不好，做事笨手笨脚的，好端端地把彩翟绣得四不像，竟像只凤凰似的。真是该打该打。”我以商量的口气殷殷道：“臣妾以为该当罚这些绣工每人三个月的月例银子，看她们做事还这般毛毛躁躁。”
温实初亦不觉含笑，“三殿下会有位弟弟一同长大。”
皇后斟过一盏银耳蜜汤端到太后跟前，笑道：“皇上常去淑妃处坐坐，三皇子倒是很亲近皇上呢。”
我轻笑，与敬妃对视一眼。敬妃温厚的笑容下眉目敛然，轻轻道：“咱们自是腾不出手的。”嘴唇轻轻向南窗一努，“自有胡昭仪呢。”
仰顺仪尚不知所为何事，急忙伏在地上拉住玄凌的袍角叩头不已๐，玄凌的声音在骤然寂静的重华殿里听来没有一丝温度与情味，“仰氏大不敬，废去位份，着去花房培植水仙。”
累珠叠纱的粉霞茜裙从榻上娴静垂下，有流霞映波的风流姿ู态，我软软道：“有安妹妹珠玉在前，嬛嬛羞于开口。”
胡昭仪嫣然一笑，描画激ng致的眉峰似烟霭悠远的春山微微扬起，“本宫最是个富贵闲人，人一闲听到的闲话也就多了。”她停一停道，“宫中妃嫔自戕是重罪，宫女自杀也不可轻恕，淑妃打算如何处置？”
贞贵嫔见我来了，挣扎着起身要行礼，我忙按住了道：“身子不适就好好躺着，这么拘礼做什么。”
我们一径说笑，只把祺嫔晾在一边。过了许久，祺嫔再忍耐不住，扬声唤道：“淑妃……”
李长小心翼翼陪笑道：“皇上怎能不体贴娘娘的心意，虽没让老大人官复原职，却已๐叫人修缮了娘娘娘家从前的宅子，请老大人和夫人安心留在京里颐养天年。”
浣碧别过头道：“奴婢便看不得她这副样子，生怕人不知道她等着六王似的，叫王爷难堪。”
他倒是寻常的样子，挽过我的手，又拉住同样惊愕的燕宜，笑道：“朕等不及要见你，与其在昭阳殿枯等，不如朕同你们一起去。”燕宜又惊又喜，我稍稍镇定，含笑道：“今ri盛礼愈发不能失了礼数，皇上请上轿辇，臣妾与贞妹妹随行就是。”
我点头，抬首望向均昭殿的方向，不禁担忧，“姐姐没瞧见昨ri惊人的样子，我真怕她会痛苦得发疯。”
未央宫内地气和暖，刚ธ入九月宫中早已遍笼暖炉，走到哪里都是春意融融的温暖。加之玄凌嘱咐未央宫中务必花树要常开常新，因而所植诸如樱花、照水梅、吐舌丁香等皆为ฦ上品，还特命御苑花匠送来五色梅、折鹤兰、玉蝶洒金等奇花异草赏玩。因而眼下虽近初冬，未央宫内仍是繁花似锦、盛意无限，兼之这几ri天气晴好，花树吸饱了明璨ri光，愈加娇艳明媚。更有两株南诏进贡的名“夜落金钱”的花树，开金黄如稠的花朵，色泽艳烈如火鸟，每每入夜到清晨前，花朵缤纷落地，犹如地面遍撒金钱，令人惊叹不已๐。
玄凌这样高兴，窗外如血的枫色映在他的脸颊๐上愈加添了红润。近年来朝政固然忙碌，然而他亦夜夜笙歌佳人，又加之前些年误食五石散之故，昔年英挺的面庞上时时或有疲倦而苍白的影子。我几乎有些一丝恍惚。这些ri子留心看来，他是真心疼爱这双子女，怎么会不疼爱呢？我是真以为ฦ是他的孩子，是他盼望了许久的皇子和帝姬，是兆意祥瑞的龙凤双生。
我含笑欠身，“倒有劳皇上先带着皇子和帝姬去给太后请安了。”
孙姑姑不觉含笑，“皇上和娘娘大喜，奴婢自然要讨巧儿。今ri娘娘的喜事可是宫里头一桩的，也盼皇上和娘娘将来多子多福，我大周朝福泽绵延、万年长青。”
卫临以寥寥一语对之ใ，“小主动了胎气以致如此。”卫临说到“动了胎气”四字，人人心中皆是了然。玄凌也不免有些愧色，轻声道：“今ri晋封荣更衣，是朕心急了一点。若不然……”
玄凌因对她情分ri淡，不过淡淡安慰了两句，便道：“你向来饮酒身子便不爽快，早些退下吧。”
却原来，不需要西风凋碧树，茫茫天涯路早ຉ已经被命运戳穿，容不得你挣扎反抗，再挣扎，再不甘心，还是要回到原来的路上胼手胝足地走，走到力竭，走到死。
浣碧忙道：“小姐的外裳๙放在偏殿，奴婢去取吧。”她才要转身，忽然脚步停驻，眼波绵延直直飞了开去，牢牢定住在远处。
祥嫔得意洋洋道：“虽然皇上轻描淡写把事情给过了，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我且看她如何收回这个脸面！”
“婕妤此说何解？”
我轻蹙蛾眉，睨他一眼道：“愈发啰嗦，本宫亲自去看她，自是有话要问她，你且带路就是。若皇后要怪罪，自有本宫一力承担。”
温实初的目光黯然失色，仿佛帘外即将要秋来的绵绵秋雨，“从前微臣总觉得自己是大夫，能治病救人，却原来不是这样的。”
含珠手里捧着一叠子婴儿的衣衫，色彩鲜艳，料子也是极好的，绣满了仙草云鹤，瑞鹿团花、方胜鸾雀、喜鹊衔花等图案，颜色亦是红香皂翠样样俱全。手工既ຂ好，针脚也匀，可见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我轻轻“嗯”了一声，“旁人闲话是旁人的事，若自轻自贱便不好了。若说微贱，本宫又何尝不是罪臣之女呢。”
“什么莞妃！”有人冷笑如锈了的刀片，生生刮ุ着人的耳朵，“不过是一个被废黜过的姑子罢了，长得又和贱婢傅如吟一般妖激ng模样，要不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皇上肯给她这样的位份？！”
温实初摇头道：“微臣在宫中侍奉多年，这点把握还是有的。”他依旧ງ是那副迟疑不安的面孔，“只是，此事娘娘不要让外人得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