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伫立在我面前，身后是疏朗微蓝的天色。她满头青丝梳得如黑亮油油的乌云。两鬓长发微垂，轻软如柳枝，随风轻动。云髻堆耸，犹若轻烟密雾，都用飞金巧ู贴带着翠梅花钿儿，周围金累丝簪，自发髻后整齐插入，珠钗ู上晶莹流苏半堕，微微摇晃。耳边带着紫ใ瑛石坠子，颈上佩了一条亮晶晶的珠链，珠链细细的，在阳光下宝光闪烁如水波叠映。她穿着月白绣粉红月季的短腰绣罗襦，纱绿遍地洒金裙，脚下露一双红鸳鹦哥嘴的绣花鞋。这样明媚俏丽的颜色，式样却保守，香肩之上，隐隐约约有一条极艳丽的鲜ຒ红肚兜丝带，那样艳红一条细线蜿蜒其上，愈发显得露出的一小块皮肤异常白嫩，让人几欲伸手去抚上一抚。而那丝带随着锁骨懒懒โ蔓延下去，让人不禁遐想，再下去会是何等风光。我只望了一眼，不敢再细瞧，脸上腾地一热，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她的容颜激ng心描画过，长眉入鬓，媚眼如丝，光线的反射下，可以看见她脸颊上细密如五月最新鲜的水蜜桃般的细细绒毛，使她带了一点点动如脱兔的野性，饱满欲滴的唇形益发显得她的妆容激ng致而艳丽。只是她神情清冷与天色相仿，与她艳丽的装束对比成一种难言的殊色。
他微有些伤感之色，关切道：“这几ri润儿还好么？”
这一ri太后正召见浣碧参详谈吐容貌，倒也不无欢喜。见了我与玄凌，不免提及此事，向浣碧道：“你既与王爷情久，哀家倒也不便与你开口。只是尤家小姐是哀家素ri看中的，又为六王耽搁了许多年，想来终无什么เ出路了。”她停一停，“按尤家的身份，他家的女儿怎会做妾室？当年哀家与皇上都是属意她为ฦ六王正妃的。”
于是赤芍举杯去贺玉娆ๆ。他的“亲切”二字挑动我平静面容下心中起伏的疑ທ团，趁着赤芍过来敬酒的间隙，我轻声道：“这样好的骑射功夫，不是你一个宫女出身的嫔妃该有的。”我注目于赤芍，很快转过脸颊，遥遥望着台边开得团团锦簇的殷红芍药，“听闻从前的慕容世家尚武，连女子也善骑射。想当初ม华妃便是一骑红尘博得皇上万千宠爱。今ri看来，妹妹也有这样的好福气。”
玉娆到底年轻好胜，不假思索道：“王爷尽管说，我无不从命。”
我轻轻嗔一声：“皇上。”
偏偏浣碧折了早上的新鲜花朵进来供了清水插瓶，在一旁笑道：“三小姐的脾气性子要做了人家母亲，真真不敢想是什么情形呢。也不知哪一家的公子有这样好福气，能娶到我们三小姐。”
我似笑非笑斜斜ฒ看他一眼，“臣妾的陪嫁丫ฑ鬟只剩了浣碧一个ฐ，亲如姐妹，皇上也要夺爱么？”
我拨弄着茶盅盖子，徐徐道：“冬ri里的水仙花特别香，可是香气太浓了也叫人头昏。如这茉莉香茶一般，香远益清才是好事。胡妹妹有皇上和太后疼爱自然是得天独厚，可是登得高难免会有小人觊觎忌恨，若非妹妹得此厚爱，也不会有人留แ意到衣裳这些细微末节，何必招来是非呢？”
我忍不住心底的伤痛与焦灼，狠狠一掌扇在她脸上。掌心与细腻的肌肤相触时心底有本能的恶心泛起，响亮的耳光震得正殿中的人一一回顾，玄凌蹙眉道：“嬛嬛……”
我心中一沉，忙拉住玉娆在身后，示意她不可多言。
玄凌缓缓转过身去，盯住皇后，森然道：“方才为求公允，是皇后亲手准备的水吧。”
“那么凌云峰的住所是怎样一处地方？”
祺ຘ嫔有备而来，招招不容人有喘息之机，温实初ม气得面红耳赤，道：“你……”到底尊卑有别，温实初ม把满腔怒意生生咽了下去，再不理会。
玄凌紧ู接着问：“娘娘答允了没？”
赵婕妤眼珠一转，满面含笑，忙接口道：“也是呢？谁不知胡妹妹素来伶牙俐齿，早早把事儿说完了不就好了。皇后最是心胸宽广之人，这些误会小事必定一笑了之，也不用咱们姐妹惊惶惶地奔波一场了。”
皇后唇角轻扬，浅浅含笑，“原来淑妃也识得这是凤凰？”
虽得每每听他说同样的话，然而每听一次，心里的安稳便多了一重，我笑道：“可知男女了？”
太后轻哼一声，缓缓直起身来，“你不用为皇帝掩饰。贞贵嫔的病从何而起你我心中都明镜儿似的，她又是二皇子的生母，皇上更应多多走动，既叙了父子亲伦，也宽了她的心好叫早ri痊愈。”
眉庄足不出户，装束清简，不过在髻间戴一枚小小的累珠银凤簪，小指大的明珠垂落眉间有温软的光泽。她蹙着淡淡笼烟眉道：“宫中妃嫔有得宠就会有失宠，她当年便早早做下打算预备着这一ri东山再起，可见用心之深，轻易扳不倒她，你万不可贸然出手。”
玄凌接过她手中酒杯，手掌陡地一翻，将满满一盏葡萄酒皆泼在了仰顺仪面上，她从发髻到衣衫皆被紫色的葡萄酒染了，湿发绞在她吓得发白的面颊๐上，狼狈不堪。陡然生此变故，殿中一干人等不由惊得面面相觑，鸦雀无声。我不经意地碰上胡昭仪了然的眼神，心下皆是了然。
他的眼中迷醉之色更浓，“难得听你唱一句。”
我微微颔首，笑道：“昭仪的消息很灵通。”
如此收拾一番๘便往玉照宫去，才进宫门便听得儿啼之ใ声不止，果见予沛甫睡醒，正在乳母怀中ณ啼哭不已。贞贵嫔歪在榻上又是心疼又是焦灼，连连叫乳母好生哄着，偏生乳母怎么哄也哄不了，急得满头大汗。
我笑着拉过含悲的玉姚，含愤的玉娆，笑吟吟道：“我竟是不能了，被两个小冤家烦着都不够。如今玉姚和玉娆来了，她们三个ฐ在一处读读书也好，正巧ู有个伴儿。”
我冷淡道：“皇上的心意本宫心领了，只是家父乃是罪臣，皇上虽然开恩召两位老人家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倒叫他们奔波劳碌。”
我淡然点头，“那就好，本宫也无意和她在今ri冲撞起来。”趁着浣碧为我更衣的间隙，我轻声道，“方แ才为何动那么เ大气，说话也忒刻薄了些。”
方要出太庙，却见正殿门前明黄一轮闪耀如ri光。金灿灿的ri光就落在他的身后，帝ຓ王之势拱得他气势如虹，恍若仙人。只见他遥遥向我伸出手来，我微微惊诧，犹自不信，撂起眉前流苏迟疑了片刻，道：“皇上如何来了？”
端妃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十余年前，自我知晓自己被灌了红花再不能生育那ri起，我也夜夜不能ม安睡，一闭上眼便是噩梦缠身，醒来连枕头被褥被泪水打湿了。一个女人若无端被剥夺了做母亲的权利ำ，乃是世间大痛。”她顿了顿ู，“情愿清醒，也断断不能糊涂ิ。”
四目相对的刹那，都有几分难堪，不约而同避了开去，只卷起帘栊看着窗外秋色如妆，澄明欲醉。
“灵犀？灵犀！”他朗声念了几遍，蓦ย地抱起摇篮中的小帝姬高高举起，大笑道：“朕与你十年来心有灵犀，咱们的女儿就封为灵犀帝ຓ姬。”
我微微一笑，只安静躺着养神。果然不过一炷香时分，玄凌便喜色洋溢地回来了，脸上的笑容还不及退去，见我醒来更添了一重欢悦。
玄凌只含笑听着，忽然打量着孙姑姑笑道：“姑姑这一身衣裳倒很有心思。”我这才留心去瞧，孙姑姑穿着暗红绣百子图案刻丝缎袍，十分应景。
我心下大惊，不由与浣碧对视了一眼。
端妃黯然摇了摇头，啜饮了一口桂花酒，她却是从不喝酒的人呢。安陵容满面绯红，楚楚动人地谢恩，“种种纷端因臣妾而起，是臣妾太不谨言慎行了。”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ฒ光到晓穿朱户。
我盈盈一笑，“只是夜来觉得风凉罢了。”
八月已慢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的时节，且又在清晨，连空气中都带着淡淡萧疏ຕ的阔朗气息。时辰还早，大约皇后也没起来，庭院外三三两两聚着几个嫔妃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才走近些，却听见穆贵人与祥嫔的声音张扬着兴奋的短时间，“祥嫔姐姐方才说得好，什么เ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未央宫那位是在佛寺里也不忘勾搭皇上的货色，连着她身边的宫女也是个和内监吃对食的主。那天听祥嫔姐姐说起我还不信，现在想起来真是恶心得连隔宿的饭菜都要吐出来了。”
徐婕妤只笑，“皇上可记得春ri桃花之景？设计者说到严蕊，臣妾便献丑用严蕊的《如梦令》来答。”她的声音轻柔悦耳，“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小允子再三劝道：“奴才晓得娘娘担心槿汐，要不奴才去为娘娘走一趟吧。若皇后知道了娘娘亲自去看槿汐，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是非了。”
我轻叹一声，动容道：“如今你身上倚着本宫和淑媛两对母子的安危，左右奔波自然受累。若你不保养好自己，我们又要如何安身呢？”
这ri晌午和眉庄从太后处回来，太后自是殷殷叮嘱她保养身子，又赏了一堆东西，嘱咐她少与安氏往来。眉庄叫采月带着赏赐先回宫去了，自己则ท陪我回柔仪殿说话。甫坐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正好敬妃带了胧月过来，笑吟吟道：“莞妃的孩子过上三个来月就要生了，我闲着无事做了些小孩子的衣裳，莞妹妹若不嫌弃，将来就留着给孩子穿吧。”
然而另有一层疑惑漫上心头，我怔怔出神的片刻，滟常在容色一黯，仿佛是察觉失言了，自嘲着笑道：“嫔妾从前微贱，连宫女尚且不如，自然可以随意走动了。”
“莞妃……”有一人小小声地提起。
我几乎有瞬间愣住完全说不出话来，仿佛一个水球被人用力摁到了水底，又遽然腾了上来，那种无可言喻的惊喜。良久我醒神过来，已是含了巨เ大的喜悦和欢欣，“你不是诓本宫吧？”
太后说话时仿佛漫不经心，面上只带着一位老妇人所应有的恬淡笑容。侧殿的小银吊子上滚着太后ri常饮用的汤药，嘟嘟็地翻滚着，伴随着热气溢出满室的草药甘香。这一切在这样的雨夜里，仿佛是温热而恬静的。然而我望着太后的神色，不觉身上泠然一噤。偷眼看眉庄，亦是一脸的噤若寒蝉，只默不作声。
端妃不卑不亢，只道：“既然在场，就一起查一查，也好免了旁人揣测。”
我脸生红晕，啐了一口道：“大白天的，皇上就爱拿臣妾取笑。”我正一正神色，“皇上忘了太医的嘱咐了么？臣妾胎像不稳只得静养，恕臣妾不能服侍皇上了。”我见玄凌微有沮丧之色，摇着他的手道：“皇上可要做位好父皇呢。”
温实初微微迟疑ທ，继而道：“为徐婕妤诊脉ำ的正是微臣的门生卫临，他曾说徐婕妤脉ำ象不稳，这一胎未必能母子平安。”他顿ู一顿，“徐婕妤是心思细腻、多愁善感之ใ人，为ฦ了禁足一事寝食难安，影响了胎气。”
玄凌淡淡“哦”了一声，道：“倒是容儿愈发瘦了。”
浣碧按捺不住怒气，悲声道：“她假惺惺哭了两声，小姐你就又信了她么？”
端妃的笑容有母亲的甘愿和满足，“乖巧ู的很，也很孝顺ิ。快九岁的孩子像个小大人似的懂事，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以为温仪是我亲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