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底冰凉，抬起头死死盯着站在碧纱橱边泪光盈盈的安陵容，目光如要噬人一般。
疾奔后的玉娆ๆ鬓发有些松散，只以柔粉丝带束起，簪一只小小的纯银蝴蝶压发，却增了几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天真之姿，她穿着素净的洁白上襦，只在衣襟一侧斜绘一枝浅粉玉兰，长长伸至肩头，浅浅鹅黄罗裙上以朦朦的翠绿渲染裙幅，再以工笔绘满粉白折枝玉兰，素颜立在花枝招展的嫔妃之间，生生脱颖而出。
这变故突如其来，所有人怔在了当场。我的下颌痛不可支，强撑着道：“这水有问题，任何人的血滴进去都能相融。”
静白双手合十：“小主尽管问就是。”
温实初不解何意，只得答道：“微臣母亲素爱翠竹，所以凡是微臣衣裳的袖口都由á家母绣一朵小小竹叶，以表思亲之意。”
皇后亦是失色，起身斥ม道：“宫规森严，祺ຘ嫔不得信口雌黄！”
琼脂淡淡一笑，“素闻贞贵嫔卓然有识，果然不错。老奴代小姐谢过。”她自云“老奴”，颇็有自恃身份之意。说罢徐徐展开手中画ฑ卷，画ฑ卷上有五鸟，彩羽辉煌，莫不姿采奕奕。琼脂抬首挽一挽鬓发，缓缓道：“古籍中ณ有五方แ神鸟。东方发明，西方鹔鹴，南方焦明，北方幽昌，zhongyāng凤凰。发明似凤，长喙，疏翼，圆尾，非幽闲不集，非珍物不食。也难怪诸位娘娘小主不知，这神鸟除凤凰之图流于人世之外，余者都已失传许久ื，若非我家小姐雅好古意，也难寻到。”说罢将画卷与衣衫上图纹细细比对，果然是神鸟发明而非凤凰。只是两者极其相似，若不说破，极难分辨。
皇后素来人前和善，何曾对我说过这般重话，我慌忙屈膝道：“臣妾尚不知何事，还请娘娘明示。”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笑道：“我原本以为ฦ胡昭仪一直被蒙在鼓里，不晓得自己已不能ม生育。如今看来，她未必懵懂不知。”
我忙站起身来回话，“也不是riri，偶尔也在昭仪与其他妃嫔处。”
敬妃勉强一笑，“胡昭仪素来心高气傲，除了皇后和沈淑媛，谁都不放在眼中，如今安陵容只与她平起平坐，若有凌驾于她之ใ上的一ri，她不气疯了才怪。”
仰顺仪失宠有些ri子了，正欲寻机巴结玄凌而不得，又兼着寻衅陵容玄凌也不怪罪，此刻便大了胆子含笑上来道：“倚梅园的梅花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外头天冷，皇上要看也可叫人折了来，龙体要紧。”她端过一杯酒，奉于玄凌面前，体贴道，“请皇上满饮此杯，暖暖身子吧。”
如此过了半月，西风一起，天气渐次寒了起来，柔仪殿中笼着暖炉，地龙皆烧了起来，炭盆里红箩炭偶然发出轻轻的“哔剥ຓ”碎声，反添了几丝暖意。
静宏富丽的殿中，皇后已然高坐于凤椅之上，淡淡道：“淑妃来了。”说罢指一指近侧的青鸾团珠海棠雕花椅道：“坐吧。”我端然坐下，端妃、敬妃分坐下首两侧，众人方各自入座。
眉庄眉目轻淡，如含烟一般温润，微笑道：“也好，我觉得乏了，正好去眠一眠。”说罢又低声嘱咐，“二殿下虽不如涵儿炙手可热，外头却也纷传来ri有争储之虞，你到玉照宫凡事小心些，别落了人话柄。”她停一停，“如今外头的话多得很，你可听说皇长子的地位岌岌可危？”
我亦不去理会祺嫔，只向眉庄笑道：“姐姐不知道，浣碧这丫头行动就抱着书，夜夜点灯夜读，快要读出个状元来了。”
玉姚眉心倏地一跳，头垂得更低下去，凄然道：“大姐，我没有……”
我心口一紧，瞥一眼在旁拣选衣裳的浣碧，暗暗摇头。偏生浣碧耳尖听见了，为我拣过一袭暗朱色金罗蹙鸾华服在身上比一比，冷笑道：“以为等成老姑娘便能嫁与六王了么？天下倾慕六王的女子那么多，王爷连她的眉毛鼻子都没看清过吧！”
“朕惟教始宫闱，端重肃雝之范，礼崇位号，实资翊赞之功，锡赐以纶言光兹懿ງ典。咨尔莞妃甄氏，丕昭淑惠，珩璜有则ท，持躬淑慎，秉性安和，臧嘉成性，著淑问于璇宫；敬慎持躬，树芳名于椒掖。曾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印封尔为淑妃。尔其懋温恭尚祇，承夫嘉命，弥怀谦抑，庶永集夫繁禧。钦哉。”
我执起一把小剪子，减去多余的灯芯，缓缓道：“这样和她说白了，真不晓得对她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夜里都睡不安稳。”
敬妃怔忡的瞬间，竟流露一丝浅浅的艳羡之色，“那是个很好的封号。”她的手安静伏于膝上，白得与丝带上系着的一块羊脂缠花玉玦一般无二，“妹妹离宫那ว几年里，皇上偶然有一次说起，初见时妹妹于初杏新柳的上林苑中莞尔一笑，嫣然无方令三春失色……”
玄凌颇有欣慰之色，自得道：“朕为咱们皇子的名字费了五六天的功夫，才定下这名字来。涵者，包罗万象，希望这孩子能ม不辜负朕的期望。”说罢，俯身慈爱地逗着予涵。
呼吸间有幽凉的气息流转，一丝一缝牢牢透进天灵盖里，须臾，竟是一缕浅笑浮上脸颊。
我仔细一看，正是太后身边的孙姑姑，忙笑道：“姑姑来了。”
皇后微微欠身道：“是臣妾脚程慢了。”
胡昭仪明眸皓齿，一副宜喜宜嗔的桃花面在殿中明光锦绣之下愈加娇俏秾艳，眸光娇嫩得似能滴出水来。她软绵绵道：“表哥听听，皇后的意思是有人说话做事无心，倒被有心的人利用去了呢。”
远处的丝竹笑语荡迭在紫奥城的上空。今夜，这里是一个欢乐之ใ城，有谁愿意离开皇帝的视线独自来聆听这中秋时节的寂寞。
这一ri也正是眉庄怀孕满百ri的ri子，宫中ณ难得同时有三名身份贵重的妃嫔有孕，盛宴便格外热闹隆重。眉庄在宫中众人眼中ณ向来大方得体，又得太后的钟爱，如今有孕，难免得人瞩目。
有长久的静默，我与她相对时竟似在无人之ใ境一般，半点声息也无。槿汐是过头看着枫树上的脉脉ำ红叶，那鲜艳的红，在凄楚的夜色蒙胧里也有浓烈的瑟瑟。良久，槿汐转头看我，眼角含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欣慰，“有些话，奴婢在暴室时就对娘娘说过。”
玄凌微微一愕，旋即释然笑道：“不错，朕觉得这是你最大的好处，不似旁人那么嘴碎多方。”玄凌多了几分信赖之色，“如此，朕有一事想听听婕妤的意思。婕妤置身事外，想必看事亦清楚明白。”
当下也不多言，草草梳洗一番，就吩咐轿辇往玉照宫去。
我“嗯”了一声，思虑更重，不由道：“本宫的身孕……临盆之ใ期已不远，哪怕她要下落胎药也不是即刻就能得手的事。如今本宫、沈淑媛和徐婕妤都有身孕，而独独沈淑媛的身孕未满三月，最不稳妥。如今你既ຂ照顾着棠梨宫，本宫便把沈淑媛母子全权托付给你了，你必要保她们大小平安。”
“不过说到เ底，咱们这些人和平常人家不一样。”我微微叹息一声，不觉沉了声调，“其实蓬ศ门小户哪里不好了，至少怀孕到生育，夫君都会在身边着意体贴，百般呵护。到了咱们这里自然是指望不上，只能太医的照ั拂，还得要信得过才好。”
她的眸色微微一亮，丹ล凤眼因着这神采愈加灵动妩媚，语气却是慵甜的，“这里的合欢花哪里算好呢？镂月开云馆的合欢花才是天下最佳，入夏时节便如花海一般，连太液池的湖水也有那ว香味。”
然而，玄凌的心到底淡了下来。
他须ี臾才回过神来，面颊有浅浅的潮红之色，掩饰着迟疑道：“微臣有件事思虑良久，一直不敢确认是否要告知娘娘？”
我与眉庄谢过，斟酌着如何开口不会让太后着急受惊，又能说清事情的严重。眉庄看我一眼，我只得向太后道：“臣妾深夜赶来惊扰太后，只因太医说徐婕妤的胎似乎ๆ不大好，皇后也病得厉害，皇上又忙于政务一时赶不过去，因而只能ม来求告太后。”
安陵容微显苍白的脸色显得她越发形容绰约，她纤细的腰肢微动，盈盈柔声道：“臣妾并不委屈。”
李长应声去了，我扬声唤槿汐：“去取冰碗来。”
我一怔，“皇上和皇后那ว里知道了么？”
玄凌凑近我，低笑道：“自然是你的不是了。若你笨一点、丑一点、不那么เ温柔懂ฦ事，朕或许就看得上她了，偏偏你什么เ都好。”
我应声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我自会小心。”
我连连点头，恬和微笑，“温仪当真是个好孩子，不负姐姐一番๘教诲。”
庆嫔到底年轻，忍不住变色，扬眉道：“贵嫔娘娘这话是什么เ意思？”
我在紫ใ绒绣垫的杨妃榻上，沉静道：“若说了为ฦ了皇嗣，她自然最有这心思，可是旁人未必也没有。若说为了嫉妒我回宫的缘故，那更是许多人都脱不了干系。就拿近的来说，方才胡昭仪是看着咱们回去的，若她要使人也来得及。”我言毕沉思，只觉身上冷意涔涔，如堕冰窖之中ณ。这样往深里想去，宫中人人皆有嫌疑，众敌环伺，叫人如何能防！
其实她久病卧床，并不适合这样耀目的金色穿戴，更显得干瘦而病气恹恹。只是不知为何，太后虽病着，却自有一种威แ仪，从她低垂的眼角、削瘦的脸颊๐、浑浊的目光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眉庄轻轻一嗤，目光清净如波澜不兴的水面，唯见水光，不觉波动，“她是心病，头风么也不过是老毛病了。”纱帷的柔光柔软拂落在眉庄面上，益发显出她的沉静，“一个徐婕妤已๐经足够头疼了，兼之多年劳心，如今再多个你。”她的笑容再度飞扬，“嬛儿，连我都不曾想到，你还有回宫的一天。”
花宜忙点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我欠身道：“皇后关怀，臣妾也不能ม太放肆失了礼数。”
朕惟赞宫廷而衍庆，端赖柔嘉ล，颁位号以分荣。咨尔昭仪甄氏，温恭懋ี著，慈心向善，舍尊位而祈่国运，掩自身而祷昌明，其志其心，堪为六宫典范。曾仰承皇太后慈谕，册为正二品妃，赐号“莞”。尔其时怀衹敬，承庆泽之方新，益懋柔嘉衍鸿庥于有永。钦哉。
入夏时分，荼蘼花正开得蓬ศ勃如云。荼蘼又叫佛见笑，因而甘露寺一带漫山遍野开得到处都是，大捧大捧雪白浅黄的花朵在夜色中ณ看去似茫茫然的大雪纷扬。我不得不止住他的话，截然道：“开到荼蘼花事了。清，我们的缘分实在尽了。”
莫言不觉垂泪，“莫愁，那么阿奴就托付给你了。”
我哀哀垂泪，拉着太妃的手求恳道：“我受多大的委屈都不要紧，只要太妃保重自身。若清知道太妃这样折磨自己，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生的。这个孩子我必定会好好生下来。皇上已经有了皇长子，来ri若有机会我会想尽办法把这个孩子过继到清的名下，延续清河王一脉。太妃还有子孙在，难道都要抛下不顾了么？”
浣ã碧抿着嘴儿直笑，道：“只怕您越劝她越发上了性子了。”
言毕正巧卫临来请平安脉，趁着请脉ำ的间隙，我问他：“温太医好些了么？”
他低声道：“自从德妃娘娘薨逝后，温太医的激ng神一直不好，成ri借酒浇愁，加着挨了那一刀受创น不轻，现在身子坏得很。”他停一停，“最要紧的是从前那份心气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