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脂却并未察觉穆嫔的接近。
皇后李氏侧坐着，大红如血的暗花礼服，一手榻上的云石扶手上，照旧淡淡的居高看着燕脂叩拜，并不另眼相看。仿佛一尊供奉在龛位上精雕佛像，艳丽冷肃，俯看睨视着脚底的芸芸众生。令她生了一种怯意
没有人能理解那种滋味，也没有人愿意去体会那种苦难。
而她，已经成了杜子溪手掌心中的一枚子，自然知道可以抽身，但不能抽身。
魏淑媛一阵惊恐袭来，心口上狠狠紧缩了一下，不假思索挥手惊呼：“不要！”
本跪在地上的契兰见蓝青被押了进来，更是心神激荡，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扑跪在端坐座的陈瑞膝上，哽咽道：“将军，我没有……”
侍婢等人刚ธ要福身应是，却被香墨的话截住：“退的远远的，有多远退多远，我这里用不着你们。”
正巧德保掀了帘子进来，看在眼中，便忍不住叹道：“宫里的娘娘们对万岁爷好，谁不都放在明面上，生怕别人不知道，生怕万岁爷不知道，偏万岁爷知道也当作不知道。倒只有夫人，对万岁爷的心都藏在暗处，躲在万岁爷看不到的地方แ！万岁爷想知道，也知不道！”
“不进去？”加尔根望住他，不知是对他还是自己的嗤笑着说：“回头就是陈瑞的驻兵，回头是死，进去也是死，问题只在于你想怎么เ死！”
仍是一头懵懂的蓝ณ青刚要开口，身畔ึ的穆燕老者已经抢先喊道：“冤枉，将军！当着卡哒尔王誓，我不是密探！”
有些话，毕竟是不能对他说。
封荣面色就不由一黯。
“你要跟我离开东都，不是她。”陈瑞唇畔不觉勾起一抹舒畅的淡笑：“她不能走，也走不了。”
话音未落，香墨已掀了帘子出来，连搀扶都不用，直接跳下了车。
“胡人的戏子长得俊吗？可有我好看？”
窗外风声更大，而香墨只觉得四下顷刻里静了，只余下封荣的声音，摩挲着，滑入耳内。
心中倏然剧痛，面上却仍是淡淡的笑着。
府门处的家丁俱都认识佟子里，忙笑着往里引路。一路行来，蓝ณ青只见飞檐叠壁，蓝琉璃瓦饰檐脊，其余铺璨金琉璃瓦。到了角门家丁小厮俱不能入内，换了婆子引路，蓝青本也要止住，却见佟子里一招手，便又随了上前。
杜子溪转身望向廊外，却见廊下一株象牙红新า，血凝龙胆紫。
耳边恍惚是李嬷嬷的声音，她不耐的翻了一个身，不曾张目，只紧抓住瑞草云鹤的锦被，道：“让我再睡一会儿。”
她好半晌才挣脱恍惚。
“庆芳宫的酒里我下了依兰。”
众人都无声之中，佟子里被两名侍从搀扶着来的，已经喝的酩酊大醉。
先想到竟然不是十年前她推落下水时，那双幽绿眼中的怨毒。
水光将她影拉得忽长忽短，波动不定。她声音极细，面上始终是没有血色的苍白。
“这个世上弟子胜似儿子啊，钧๕梁他不如你，云起。他不是不好，然而也就这样了，没有太大的出息，在我看也就比李原雍好上那么เ一点罢了。可是李原雍有个ฐ好妹妹，钧梁的妹妹也不是不好，可是就身子不顶事，我要是死了，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倒是香墨将自己้的手收回来，狠狠瞪了他一眼，蹙眉嗔道：“陛下好没规矩，仔细给太后请安。”
封荣看在眼内，转身一抬下颚，德保极识得眼色，忙呈上了一把伞。封荣接过，放在香墨手中。香墨看着那ว伞，明黄的龙纹峥嵘，刺的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封荣英挺却秀致的眉不经意挑了一下，也不看她，伸出手去直接按在她的手上，吧的一声，为香墨将伞撑了起来。那伸出衣袖的执伞的手，指节微露，指尖细长，如女子般而保养得十分秀美。伞撑起时，鼓出的几丝风落在香墨脸上，她下意识的仰头看去，正好对上封荣的视线。
“不必多礼。”封荣忍不住的一直在笑：“还记得小时候在陈王府，你也常站在廊下这么骂人，脾气大的不得了。”
戏班子没有进风吉，而是在蓝青病好之后继续北上，这一夜照ั例扎营在荒郊。蓝ณ青半夜起来，在无法入睡，于是披衣出了帐篷，却看见香墨在篝火，席地而坐。举坛而饮，举ะ止豪放爽朗毫无陈国女子的扭捏姿ู态。夜已๐深了，篝火也燃的将尽，但仍映得香墨半面流金，衬着她间的璎珞坠饰，似铺开的点点繁星。
蓝ณ青模糊的只听到几个字节，不由扬眉冷声问道：“你说什么？”
巧蓝ณ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是的，夫人，请节哀……”
“今日陛下也不知道为ฦ什么看御苑里蝴蝶不顺眼，命人大肆的扑杀，自己坐在沉香亭内，谁知道天忽然就变了，还没待内监们反应过来，陛下惨叫着抱头冲出来。横冲直撞的，也不知怎么เ就进了咱们静安宫。”巧蓝ณ一反往日的沉默，在燕脂身侧喋喋不休的说着：“还是德保奸猾，不多时就找到了，可是那ว时陛下和主子……于是便一直守在殿外……”
“回王妃，定安将军看上了香墨，向王爷开口讨了，王爷命奴才给香墨打点了下午就送过去。”
飨客，女子就仿佛餐桌上最华丽ษ的一道点心，呈给来客，用自己的身体博君一笑。王府里飨客的女子，好的被客人领了去做了侍妾，然而出身低微怎能不受人欺凌？更多的飨过客的女人，则是被分到了北苑，等待着下次的客人，俨然就成了家妓，那样的命运只是想到全身的血液就已经凝固。
已经走到เ了门口的封荣回过身，泪痕犹未干的苍白的颊上竟有了一丝红晕：“香墨……你的……是红色的……”
过了半晌，五夫人才在随身丫ฑ鬟的搀扶下踉跄着离去。香墨这才转身对站在廊下的燕脂ฦ道：“怎么样？还痛吗？”
“这位是？”
“姓陈，我新收的幕僚。”陈瑞不甚在意的说，随手一指堂下的椅子：“愣着做什么เ，还不坐下。”
蓝青一落座，一众彩衣环佩的侍婢就捧了酒菜上来，而陈府的管家则无声无息的引了副将来至陈瑞身旁้。副将俯身在陈瑞耳边低语了几句。陈瑞一皱眉，将刚刚拿起的酒杯往桌上一顿，转头对孔俊先问：“怎么เ这次的军饷少了三成？”
孔俊先并无半点惊慌，狡黠地笑一笑，说：“这年年都要和穆燕打仗，国库吃紧，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到了秋日眼见着战事又起，李阁老已经是不眠不休的筹措，但也实在没法子了。”
李原庸其实进入内阁不足五载，虽无资历，但李氏一派全都称其为“阁老”。这种尊称在陈瑞而言其实是不屑的，但他也并未说什么。
身后扇风徐徐，孔雀羽毛扇想是松了，一只绚丽羽毛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陈瑞面前，执扇侍婢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瞬时间满的人无声跪倒。
陈瑞反倒不甚在意的拿起那只羽毛。
孔雀羽支细长,捻在手中犹如金绿丝绒,他不由想起英帝靖元十二年的冬日，东都的雪下的几乎和手中的孔雀羽一般大，自己便是在埋没了天地的大雪中ณ离开京师。他的恩师杜江站在玄德门前，凝视他良久，却只说：“做不出一番模样就别回东都……李杜党政避无可避，我只能送你一个ฐ字，心上一刀，‘忍’！”
他仰起头，雪片洒洒，栖落眉睫上，刺人的冰寒。他倔强地回答：“是。”
那年他二十岁。
他那时并不十分明白恩师话中的含义，然而其后十二年他再没回过东都，南征北战，别ี无选择的踏入党争的漩涡激流中，许多事不明白，也不由得不明白了。
却听孔俊先又说起官场应酬，陈瑞一笑便说：“李大人最近可好？”
很随意的一个问题，孔俊先脸上却起了非常微妙的尴尬起来，仿佛不知怎样回答。
陈瑞习惯的微微眯起眼睛，笑了出来。眼光扫过蓝青，一刹那眼光竟比被映进来的日光还要刺目，蓝青觉得似乎ๆ并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什么令他志在必得的东西。
一转眼时，陈瑞已不动声色，只吩咐道：“来人，上酒。”
随声而起的是快急的音乐，乐师蓄意绷紧丝弦，抬高了调子。有殷红如珊瑚的唇与细腻似羊脂白玉的舞姬，在只及脚踝的轻纱裙中踩出旋转的步子，裙下赤裸的足，似花摇曳，带着香艳暧昧生起。